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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以前养过狗,也养过猫。名字么,就是瞎叫的——黄色的叫大黄,白色的叫小白什么的——”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窘迫的神情,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好在满腹经纶的陆老师并没有嫌弃他说的这些土里土气的名字,反而像是沉思似地歪了歪头,许久才道:“所以,如果是花色的那怎么取名字呢?”

    程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挠了挠头发,下意识地回答:“我小学同学家的三花母猫叫小媒婆……因为鼻子上有一点黑色的花纹。”

    陆江燃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虽然这笑容在他脸上一瞬而逝,可程汶还是觉得自己几乎看呆了。陆江燃的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却并不因此显得阴柔,而是属于非常舒服耐看的类型,尤其是深情的眼睛和性感的薄唇。

    不知为何,他并不常笑。程汶觉得,或许是通常在他笑起来的时候,反而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掩饰的寂寞和疲倦。可刚才那一笑完全不一样,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洋溢着一股动人的生气,甚至能用“可爱”来形容。

    这一笑,让程汶禁不住想多说点什么逗他开心。他揉了揉小狗的后颈,随口道:“要不咱们叫它‘富贵’吧。”

    “富贵?”

    “是不是那个,‘苟富贵,勿相忘’,好像有这句话吧?”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诶,没文化。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的,怎么这些东西就都还给老师了。”

    “你说的没错,这句话是《史记》里的。”陆江燃倒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想来这看似粗枝大叶的年轻人毕竟也是绞尽脑汁,认认真真地替小狗取了名字。

    而且,“苟富贵,勿相忘”这句话的含义是双向的。不论何时何地,说出这句话来的人,为的是让一段友谊能在漫长的岁月中长久绵延、守望相助。

    他突然有些感动,对着小狗轻轻唤了一声:“富贵。”

    小土狗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刚刚那一个瞬间被冠以了这么老土的一个名字,还以为陆江燃在夸奖他,高兴地摇起了尾巴。它在程汶手中扭动着短胖的身子,两条前腿跃跃欲试地想要搭上他的胸口。

    “富贵,别闹!”程汶眼疾手快地将小狗扯离陆江燃银灰色的西装背心,“那什么,陆老师我先走了,还有事呢。”

    他随手将富贵塞回自己公寓里锁好门,口中哄道:“你先回家转悠转悠,等我回来给你带肉骨头——哦不,还是带狗粮、带狗粮好。”

    陆江燃还是斜倚着门框站着,视线凝聚在他锁门的手上,好看的唇角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程汶见他走神,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主动招呼:“陆老师,回见。”

    “正好我去学校,送你到地铁站吧。”陆江燃这才回过神来,回屋里拿上西装外套,两人一起乘电梯下楼。

    程汶正在盘算着从昨天拿到的工钱里匀出一些来买狗粮,冷不防听到对方轻轻咳嗽一声,状似无意地问他:“今天的工作又要忙到很晚?”

    “我?今天应该不会。”程汶认真估算了一下拍摄所需的时间,“补两套造型,下午能回了。”

    “嗯。”

    对方没再说什么,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仿佛今晚准备偷溜出去胡吃海喝的病号被突然到访的主治医生抓了个正着一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吃饭的——对了,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陆江燃见他语无伦次,轻轻摆手道:“不了。老是你请客,我怎么好意思?”

    “叮——”电梯门打开了。

    程汶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促狭地笑着:“我本来想说晚上可以去你家蹭饭吃,可是……陆老师你的泡饭也煮的太咸了吧。”

    陆江燃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抬手推开他快步走出电梯门。

    他的厨艺确实并不好,父母去世后,他和陆灵犀两个人不是各上各的学、就是各上各的班,也没有机会学做饭。平时他自己多半是在食堂解决,偶尔在家煮个面条、煎个鸡蛋什么的,仅限于保证不让自己饿死的水准。昨天深夜照顾病人,更难免手忙脚乱,一碗泡饭煮得太咸不说,还有些地方米粒儿结着块没搅开。

    程汶见他鼻梁两侧浮出现了一片隐约的红晕,知道他有些生气,连忙快走两步追上他,转口道歉:“对不起陆老师,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吧,我挺会做菜的。不如下午我买了菜,借你家厨房给你露一手。把灵犀妹子也叫过来,一起吃一顿。”

    “今天晚上不行。”

    这句略显得生硬的话一出口,谁都没有再说话。

    已经过了上班高峰,地下车库里寂静无人,只有稀稀落落几辆车停在车位上。靠近通道口的声控灯坏了,发出半明半昧的诡异闪光,陆江燃的脸色也如同这灯光一般阴晴不定。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车旁。

    陆江燃打开车门,忽然说了一句:“今晚我已经约好去一个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陪我去。”

    程汶开车门的手顿了一顿:“是么?去哪儿?我陪你的话……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你收工回来打我电话。”

    第十四章 秋日黄昏

    陆江燃带程汶去的地方是他的导师窦吟中家里。

    “陆老师,你怎么没告诉我是要来拜访老人家?”望着慈眉善目的窦老夫妇,两手空空的程汶非常不好意思地往陆江燃身后退了半步,低声抱怨。

    始作俑者勾了勾嘴角,低声道:“没事,都是自己人。”

    “你也知道是自己人,这都好几个礼拜没来过了吧?”窦老太太嗔怪道,“还有你那个妹子,警校毕业了吧?怎么也不带来家吃饭!”

    “是,学校最近比较忙。”陆江燃连声应道,“灵犀刚开始工作,下班时间没个定数,下次休息日带她来。”

    “嗯,这才像话。这位是?”

    “哦,您叫我小程吧,我是陆老师的邻居。”程汶接过话头,礼貌地朝二老鞠了一躬,“第一次见面,问两位老人家好。”

    “你好,你好!”窦吟中笑呵呵地点点头,“随便坐。”

    “江燃啊,今天的云蛮不错的哦!我刚刚看到,西面还有一点金红色的晚霞。”师母领着他们穿过厅堂和房间,推开阳台的门。

    这户于城市边缘的二十四楼阳台正对着cbd中心,正巧能望见城市中心的高楼广厦。鳞次栉比的高楼沐浴在夕阳中,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擦得锃亮的玻璃外墙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流转闪耀的光泽。

    陆江燃是个不折不扣的摄影爱好者,最喜欢拍摄的题材之一就是落日,所以经常会来此拍照。

    老两口早就把陆江燃当成自己的孩子。问候寒暄之后,窦吟中戴上老花镜,自顾自端坐在书桌前读一本线装古籍,师母则钻进厨房张罗晚饭。

    程汶左看看右看看,老两口的小屋拥挤却温馨,他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是北方人,住在一个风光不怎么优美、经济不怎么发达、人口也不怎么稠密的小镇上。

    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带着幼年时的他住在几间平房里,临着水泥大马路的屋前有一棵枣树,树下停着父亲的自行车。腊月里,父亲归家的时候车前把上会挂着腊肉、草鱼;等天热一点,他就和一群还没有自行车高的小伙伴们一起嚷嚷着要学骑车,摔得鼻青脸肿。屋后养着一群鸡鸭,几只和富贵一样脏兮兮的小土狗,耀武扬威地赶着鸡鸭东奔西走。猫却总是偷懒,眯着眼睛团成一团窝在屋顶上晒太阳,在大家围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它会冷不防从屋顶上踹一根鱼骨头下来,吓人一跳。

    自从十九岁那年出门闯荡,他只回过三四次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每一次回去都会发现老人家的背更加佝偻、眼神更加浑浊;父母仍然那样身手矫健地忙进忙出,但越变越大的嗓门泄露了他们的衰老和孤独。

    想到这里,程汶默默地吸了吸鼻子,拎起包悄悄蹭到洗手间,去把脸上的妆卸干净了。然后磨蹭进了厨房,蹲下身子帮师母择菜。

    老太太很喜欢这个热情有礼貌的小伙子,笑呵呵地招呼他:“小程,你就当这儿是自己家一样。快,出去吃点水果,我来就行了。”

    程汶张开嘴微微犹豫了几秒钟,果断随了陆江燃的称呼:“师母,别客气。我以前在家也老是帮我妈做饭的,她还夸我择菜择得干净呢……只可惜我已经好几年都没回去了。”

    老太太慈祥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回去,只是摇摇头笑了:“你是个好孩子,一个人在外打拼真是不容易。就像我们江燃,跟你窦老师年轻时候一样,整天拼学术、搞研究,忙来忙去也没个头。连自己的亲妹子上大学,也不过一年接送两次……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他有什么正经好朋友的……”

    一筐蔬菜择完,老太太硬是把他赶出了厨房,说是一会儿炒起菜来油烟太大,怕呛着他。

    程汶无所事事,不自觉地就逛到了阳台上。

    陆江燃背对着他,双手的手肘支在栏杆上权当三脚架用,正专心致志地调整着快门和光圈。相机发出“咔嚓”“兹——”的声音,倒像是摄影棚里熟悉的场景,只不过这次镜头并不对着他。

    程汶赶在自己手脚不受控制地摆起pose之前,也将双手撑上了栏杆,俯身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城市。

    和远眺时所能看到的摩登都市不同,如果你低下头,会在小区内部蜿蜒的道路和附近的街道上看到买菜归来的主妇、滑着滑板的少年、牵着手散步的老夫妇和四处疯跑的孩童。这些细小而常见的景象由于此刻居高临下的观望,成为了这座繁华都市日常、世俗而充满烟火气的底色。

    不知为何,在这一片巨大而温柔的沉默里,程汶忽然感觉到一种深刻的无奈感和疲倦感。耳畔忽然响起模糊的声音,原来是身边一直在专心拍照的人轻轻说了一句什么,不同于日常语音的抑扬顿挫,声音从喉头滚过的感觉像是某种异国语言。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江燃侧过身来,柔声解释道:“‘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是芭蕉的俳句。”

    程汶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陆江燃倒是有些意外。他会脱口而出这首俳句仅仅是自己忽然间有感而发,并不期待对方能有所共鸣。事实上,俳句这种凝聚于自然瞬间与人类感官世界的特殊诗歌体例,能欣赏得来的人并不多。但凡是第一次接触的人,大多会不明所以,悻悻地揶揄一句“这也能算诗歌?”

    但是程汶不一样。陆江燃甚至觉得,他的沉默中明显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剧色彩。

    夕阳给他本来轮廓分明的侧脸添上了一些柔和的弧度,甚至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头发倔强地翘起,长长的睫毛却乖顺地往下垂着,带着说不出的寂寞。

    “我从来没发现夕阳有这么孤独。”程汶眨眨眼,像是有点喘不过气来似的,涩声道,“明明城市熙熙攘攘,但每个人好像只在自己的梦里。”

    陆江燃收起相机的动作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了芭蕉的遗作。

    旅途今卧病,梦见在荒原。

    世事如梦,一场轮回。谁料芭蕉的寂寞竟然能在此时此地找到了知音?

    厨房里的香气已经传了出来。

    他甩甩头,将这些感伤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

    第十五章 模特又怎么了

    窦家师母很快炒好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刚出锅的白米饭软糯糯、热腾腾的,盛一碗捧在手心里,有沉甸甸的满足感。

    程汶帮忙摆好了碗筷,特别替窦吟中斟上了一小杯黄酒。四人洗手上桌,一起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窦吟中突然问起了陆江燃,最近忙不忙、有没有谈女朋友,后者如实回答没有。窦老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江燃,我早就跟你说过,个人问题还是早点解决的好。我知道你年轻,长得又讨人喜欢,但现在这个社会太复杂了……一句话,不管其他方面再怎么随着性子来,个人作风问题一定要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