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汐心里“咯噔”一声，日子过得太快，他差点忘记上辈子改变纪凌炀的那件事。他不安地瞥了一眼笔袋，按照之前整理的时间线，差不多就是这个月了。

    方汐立刻合上练习册，万分认真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是你爸妈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纪凌炀抿紧嘴唇，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说。

    “纪凌炀。”方汐郑重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温柔地说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不能强迫你。不过有的事情一个人真的解决不了，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许我不能给你什么有用的建议，但我会认真地聆听，尽我所能帮助你。”

    纪凌炀直视着方汐的双眼，下定决心开口道：“我爸，一直在家暴我妈妈。”

    方汐心中叹息一声，果然是这样，上次纪凌炀的父母来学校的时候他就有这个怀疑。

    “以前他就会骂我妈，但是我妈说没有哪对夫妻是不吵架的，感情是越吵越好的。后来我很少看到他们再吵架，以为真的是感情更好了。但是有一次，我们去二姨家里吃饭，席间说起我妈把一笔钱给二姨夫，让他帮忙存进一个信托机构，说是存几年能拿到好多利息。当时我爸没说什么，但是回家以后，我听见他们在房间吵架，等我妈出来，脸上就红了一块，明显是个巴掌印。”

    “我有问她是不是我爸打的，她说只是不小心撞到的，让我不要瞎猜。之后一段时间我爸对我妈特别好，只要在家吃饭都会主动洗碗，还买了很多东西送给她。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很久他们又吵架了，吵完我妈手臂上就多了一块淤青。我和我爸大吵了一架，他本来还想打我，大概是看我长得比他还高了，没有真的动手。”

    “我以为从那之后他会收敛一点，但是我和你打架的那次，你也看到了，他在巷子里打我妈。”

    说到这里，纪凌炀的声音有些颤抖。

    方汐主动握住他的手。

    温暖的手心覆盖在微凉的手背上，那股热气似乎顺着接触的皮肤，一路流进了纪凌炀的心里。

    他几乎是祈求地说道：“我和她说过这件事，但是她总是用‘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我自己有分寸’之类的话来打发我。方汐，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保护我妈？”

    方汐问道：“对于这件事，你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

    纪凌炀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想他们离婚，我和我妈搬出去住。”

    “那你有没有和你妈妈具体详细地谈过？不是简单地告诉她离婚，而是以一个大人的身份，平等地交流。”

    纪凌炀有些疑惑。

    方汐想了想，解释道：“不管一个人多大岁数，1岁还是100岁，做父母的总是会下意识将他当做孩子来看待，自然不会认真对待他的想法。你如果想保护她，就要先和她沟通，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和你爸离婚，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同样的，你也要将你的想法认真地告诉她，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谁和谁站一边’，而是要让她明白，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想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具体的，我要怎么和她说，她才会相信我是认真想过的？”

    “唔……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嗯。”纪凌炀忙不迭地点头。

    方汐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数字“1”：“第一点，他们离婚后，你跟谁？”

    “当然是我妈！”

    “第二点，如果你爸不愿意离婚，怎么办？”

    “那就去告他！你不是说过家暴犯法吗？既然他犯法了肯定会被判离婚的。”

    “即使是家暴，第一次也不会判离婚。如果坚决要起诉离婚，至少要经过半年以上的一审再审，提交各项验伤证明，加上旁观者的证词，确认夫妻关系破裂，说无可说才可能判离。这些你有去了解过吗？”

    不等纪凌炀回答，方汐又写下了“3”：“第三点，一旦离婚，你们的经济来源就断了，你和你妈妈要怎么生活？如果顺利离婚，你们应该可以分到一笔钱，买一处小一点房子住下来是没问题，但是后续要怎么办？你明年就满18岁了，从法律上说，离婚后你爸并不需要向你们提供抚养费，你生活和上学的费用都要你妈妈来承担。要知道你妈妈是全职家庭主妇，没有什么工作技能，即使出去也只能找到类似家政和保洁一类的工作，而她也绝对不会允许你不上学去工作来贴补家用。”

    “我……”

    方汐在“3”上画了个圈：“如果连这个问题你都没有思考过，你有什么资格去和陈阿姨谈离婚这件事。”

    纪凌炀彻底说不出话，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他总是以一个孩子的心态要求她去做自己希望的事情，却从来不会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她的难处。纪妈妈总是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其实一点都没有说错。

    眼看纪凌炀整个人都灰暗起来，方汐叹口气，拍拍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我说这几点并不是要你自己去想出解决的办法，而是希望你对即将面对的事情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有一点自己的想法，然后将这些想法告诉你妈妈，这样她才会明白，你已经不是一个完全依靠别人的小孩子，你能向她照顾你一样去保护她，替她分担生活的重担。”

    纪凌炀郑重地点头，默默握紧拳头：“我知道了，我会认真和我妈谈一谈的。”

    方汐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前世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从纪凌炀现在的表现来看，这番谈话或许可以让他和陈阿姨多一些沟通，或许能改变一些事情。方汐下意识地看向笔袋，二月份就要过春节了，只要保证寒假之前不出事，等寒假开始，他就以补习的名义经常去纪凌炀家里待着，有自己在应该不至于再出什么事。

    想好一切，方汐抬手看了看手表，这么一耽搁已经12点多。他把复习资料稍微收拾一下，拿出钱包：“你把这道题做完，我下去买两份套餐，吃完回家过元旦。”

    纪凌炀还沉浸在刚才的问题里，随后答应道：“好。”

    方汐故意放他一个人静静，在甜品站买了一个甜筒，吃完才去点餐。

    等他端着餐盘走上楼的时候，纪凌炀正在摆弄他的笔袋。

    看见方汐走过来，纪凌炀飞快地把一个东西塞藏在手心，假装帮方汐整理笔袋。

    “干吗呢，题目写完了？”方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上次拿了自己自动铅笔一直不还，居然还敢伸手。

    纪凌炀神色有些莫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方汐才懒得管他，把东西收进包里，自顾自吃起来：“今天过节，我不和你计较，赶紧吃。对了，明天还是老时间，上午要写一份卷子，然后总结错题，不要迟到知道吗？”

    纪凌炀傻愣愣地看着方汐。

    “算了算了就当过节，晚两个小时让你睡个懒觉，行了吧？”方汐拿起纪凌炀的汉堡，剥开包装纸塞进他手里，“不要得寸进尺，你能睡懒觉我可不行，要一早起来给你挑卷子的。”

    纪凌炀在方汐的催促下咬了一口汉堡，是他最喜欢的双层黑椒牛肉堡，其实他并没有和方汐说过自己的喜好，但是方汐似乎总是能挑选到他最喜欢的东西。

    “方汐。”纪凌炀突然叫他。

    方汐塞了一嘴汉堡，含糊地“嗯？”了一声。

    “方汐，”纪凌炀握紧藏着东西的那只手，声音微弱却诚恳地说，“谢谢你。”

    他这幅认真的样子瞬间击中方汐的心脏，他破天荒地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他别扭地抱怨道：“真难得，你居然想起来谢我。”

    “真的谢谢你。”纪凌炀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红晕浮上方汐的两腮，他用汉堡挡住脸，小声回答：“好了我知道了，反正我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嗯，谢谢……”

    “烦死了你要说几遍还吃不吃饭了！”

    红着脸吃完麦当劳，方汐拿走纪凌炀写的卷子回家批改。大概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总结好错题知识点，然后找了一些相关题目，准备明天给纪凌炀巩固一遍。

    一抬头已经下午六点，方汐走出房间。方妈妈正在包饺子，方爸爸奋力地擀着饺子皮。

    看见儿子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方妈妈埋汰道：“哟，咱家的大忙人舍得出来吃饭了？别着急，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吃上，你该干吗干吗去吧。”

    方汐知道这时候不能瞎接话，眼珠一转，把搂着桌腿又啃又踢的方二宝抱起来，岔开话题：“二宝，你饿不饿？爸爸给你弄点儿点心吃？”

    方妈妈接茬：“可拉倒吧，它的亲奶奶已经喂过了，要指望你这个当爸的，二宝早饿死了。”

    方汐撇嘴，之前还说二宝是家里的二小子，现在她自个儿倒是主动升个成奶奶了。抱着二宝坐到一边，方汐问他爸：“爸，你认识什么律师行业的朋友吗？”

    “律师？”方爸爸想了想，“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哦，我同学家有点事，需要找一个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咨询一点事情。”

    “这个真没有，要不我帮你找别人问问？”

    “不用了，我记得郁高明好像有个当律师亲戚，下次找他问问。”

    “那行，我就不管了。”

    “好。”

    方妈妈听得来了兴趣，一脸八卦地问儿子：“儿子诶，是哪个同学？家里怎么了，闹到需要离婚？”

    不等方汐回答“无可奉告”，方爸爸就无奈地劝老婆：“别人家的事凑个什么热闹，人家肯定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是不是，儿子？”

    方汐忙不迭地点头。他妈妈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管闲事，不管什么都要插一脚。

    方妈妈嘴一瘪，踢了丈夫一脚：“什么叫凑热闹，我是好心想帮忙，你别诬赖我。”

    “随便啦，反正你别再追着儿子问了。”说着方爸爸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方汐会意，赶紧站起来朝房间走：“既然你们这么忙，我就等会再出来。”

    “哎，你个臭小子别跑啊！”

    方汐冲进房间，用门挡住方妈妈的追问。他把二宝放在床上，丢了一个布老鼠让它自己玩。然后坐到桌前，准备再写几道题。

    摸到笔袋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纪凌炀慌张的脸，他记得上午这家伙好像动过自己的笔袋。想到夹层里放着的那张纸，方汐心里一慌，赶紧打开来查看。

    不看还好，一看他就慌了。

    那张记录了时间线的纸不见了！

    方汐把所有东西都倒出来，反反复复找了好几遍，里面连张小纸屑都没有。

    “该不会……”方汐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被纪凌炀发现了？”

    不会不会不会，他那个直肠子，要是真发现了肯定当时就问我了，怎么可能平静地跟我道谢？说不定其实是他自己哪天看完了忘记放回去，随手插进哪本书里呢？

    他正在房间四处翻找着，突然听到纪妈妈的声音：“小汐啊，你同学来找你，快出来。”

    方汐疑惑了一下，这么晚还会有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