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世人皆说萧家萧炎眼红四弟萧逸尘，萧薰儿小医仙等人眼中是为无耻匪类，药尘眼中是为弑师逆徒，如此心有魔障自私善妒之人死了也算为萧家清理门户。亏了他数年间苦心经营，流言最为猖獗那段时期竟也无一人对故事里看似最无辜的萧逸尘起疑。

    或许以后会有，但这世上洞悉全部真相的不过两人，一个是他，另一个……

    萧衍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刚好拉回萧逸尘越想越远的思绪。

    “沿这条路再走不到十天就到丹塔，正巧能赶上丹会。”萧逸尘说着，伸手把萧衍衣服领口又紧了紧，“你要是嫌冷的话不用和我一起去，安心等我回来便可。”

    “说什么话。”萧衍把他手拨到一边，脸上尽是执拗，“我哪有那么娇气？”

    “你没有，是我担心你。”萧逸尘笑笑，姿态亲昵的揉揉他发顶，换来后者隐含怒气的瞪视。他被这一眼瞪得有些失神，恍惚间仿佛面前还是那个会叫他四弟的萧炎。然而萧炎天生火属性斗气，又有异火傍身，当年入冬魔兽山脉百里覆雪萧逸尘也没听他说过冷，甚而打闹时摸进他衣领的手都只能说是温凉。萧衍却体质远弱于常人，更因为不能修练斗气而格外畏寒，每年倒春寒这几天差不多都要生病。

    他是有点心疼的，但是不后悔。

    “阿衍。”萧逸尘道：“我喜欢你。”

    萧衍闻言神色淡淡的撇他一眼，一副听惯了的模样，张口刚要说话，却突然身形一晃向前栽进萧逸尘怀里。萧逸尘收回劈到他后颈的手环住他，眼底酝酿着晦暗不明的风暴。

    “萧逸尘！你他妈就是养不熟的狼！”

    萧炎冲他吼这句话时声音都是攒着恨的，一字一字夹杂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的愤怒搅得他这些年只要回想起，还是能榨出藏在骨缝的森寒。

    那是得知被颠倒黑白的最终真相后由无边绝望生出的滔天怨怒，那是至死方休的恨意。

    这些他心知肚明，但他不允许。

    “只要能留你，我所做之事，便无一件问心有愧。”

    萧逸尘放低了声音喃喃道，感觉到黑虬熟悉的气息方才略微舒展眉头，收回在萧衍体内游走的斗气后眼神暗了暗，吻上萧衍紧抿的唇瓣。

    “我喜欢你。”

    阿衍。

    阿炎。

    05

    没人能够不渴望光，萧逸尘亦然。

    那是外人见了他和萧炎还要赞叹兄弟情深的时光。萧炎总喜欢拍他肩膀，说这是自己四弟萧逸尘时语气不乏与有荣焉的自豪。那时他身量已高过萧炎，拍肩的动作还是萧炎和他抱怨揉他头顶还要踮脚实在有损兄长威严后退而求其次。不过对这高度不舒服也就萧炎一人罢了，那时他最惯常的动作就是在萧炎说话后低头去看萧炎的表情，虽说二人同龄，但萧炎和他相比实在算不上少年老成，黑眸蕴着浑然天成的温和，笑容大大咧咧，明媚开朗，如雪后初阳。

    那是萧逸尘在异世所感知的第一缕光，也是他唯一想据为己有的一缕光。是在他苦心筹谋占尽机缘，终于取而代之走上主角的路后，仍想拥进怀里的一缕光。

    他舍不得萧炎死。但萧炎总要换种方式活着。

    当日迦南学院，美杜莎打出那道彩芒的同时他已暗自运转化龙决，萧炎自半空跌落一刻，身后已是他生生撕开的空间裂缝。陨落心炎藏身处终年流动滚烫岩浆，流火迸溅之下没人会觉得萧炎还有生还机会，他就这样瞒天过海，待到事情告一段落后独自见了被他锁在空间裂缝里的萧炎。

    “四弟？”那时萧炎尚不知萧逸尘才是害自己到如此的凶手，看他的眼神都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萧逸尘因这信任怔愣许久，嘴角勾起古怪的笑容，直到萧炎被看得浑身发毛才开口说话，声音都被某些难以言说的念头渲染上嘶哑：“你回不去了。”

    “那条黑虬，还有你的天命，回不去了。”他说，看着萧炎空白的表情升腾起由衷的快意，“都是我做的，是我要你变成如今这样。”

    “三哥。”

    “萧逸尘！”一声三哥唤回萧炎所有应有的情绪，电光火石间身体快于大脑反应，一拳直接挥了出去，“你他妈神经病？！”

    “那也是因为你。”萧逸尘回应，一手握住萧炎的拳头，看似没什么力气，却让萧炎咬着牙再难寸进。

    “因为我？”萧炎怒极反笑，“萧逸尘，我害过你什么？”

    “我自认天赋不及你为人处世不及你，你有奇遇我未曾眼红，薰儿彩鳞她们倾心于你我再不甘也未曾干预，亏老师告诉我那条黑虬是邪祟所化时我还以为自己心魔不净对你抱愧，却原来都是你一手施为——萧逸尘，我萧炎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能让你这般费尽心思算计？”

    你不该招惹我。

    萧逸尘眸光一动，侧身躲过萧炎袭击的同时左腿绊住萧炎腿弯，猛然发力干脆让萧炎栽倒在地，另一只手也死死扣住萧炎腕上麻筋，“三哥什么都没做错。”他说，“是我借三哥的光。”

    “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三哥说过，我看过一本叫斗破苍穹的小说？”

    “小说的主角叫萧炎——三哥，那是你的世界。”

    “你很好，坚韧冷静，沉毅重情。所有到你身边的人都被你吸引，我也不例外。”

    “但是你太优秀了，优秀到只要有你出现的地方，不管多么耀眼的人都会黯然失色。”

    “我不甘心。”萧逸尘说着，姿态更亲近的贴首到萧炎颈侧，吐息温热，却宛如毒蛇吐信，一寸寸舔舐过那处细腻肌理，“我不甘心啊三哥。”

    他这么说着，每说一句萧炎脸色就灰败一分，最后连眼神也涣散起来，只剩细细颤着的身子还僵直着试图避免二人更亲昵的接触。

    “放开我。”萧炎眼睫低垂的模样无端生出几分脆弱，声音却透着清冷的恨意：“你这个白眼狼。”

    “三哥说的是。”萧逸尘面色一凝，手下用力钳住萧炎下巴，生生把那张满是厌恶的脸抬了起来，“可你不该待我好，更不该待我与他人一视同仁。”

    “老子他妈把你当亲兄弟！”萧炎气结，到头来还是他不对了？！

    “亲兄弟……”萧逸尘低声重复，突然露出个诡异的笑来，“能永远在一起？”说着他手下越发用力，萧炎只感觉手腕都快被他掐断，“那些辉煌，那些荣耀——要是我悉数告知，你还能装着这样无私？还能顾及兄弟——”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萧炎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他，另一只手还保留着扇他耳光那个姿势：“别他妈拿你和老子比！”

    “……好，好，”那一巴掌萧炎恨不能用尽全身力气，饶是萧逸尘都被扇得顺着力道偏了脸，再转过头时俊美面容上挂着鲜明掌印，眸色愈沉尽是狠戾偏执，“三哥当真清高，不争不抢，所以今日才落在我这小人手里！”

    “我若不争怎知你是否会将我随意抛下留我眼看你凌驾万人之上我永远也靠不近的地方？我若不抢怎知你不会到最后眼里只剩所谓红颜知己全然忘了你的四弟？！”

    “三哥，我的好三哥。”萧逸尘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他两只手还钳着萧炎手腕和下巴，力道之大疼得萧炎差不多眼睫毛都在颤，他却只是阴着脸，满眼疯狂里清清楚楚倒映萧炎那张清秀小脸上交织的厌恶与惊惶。

    “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一辈子也飞不起来？”

    ☆、三

    06

    “你要干什么？”萧炎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危险，脑内顿时警钟大作，挣扎的幅度也不安的加大起来，抓住破绽对着萧逸尘轰出一记八极崩，随即就地一滚迅速拉开二人距离。

    “……我倒是忘了，三哥还有这能耐。”萧炎那一击正对心口，萧逸尘身形一顿，嘴角缓缓洇出鲜血，盯住萧炎的眼神越发暴戾。银色火焰轻巧缠绕上五指，瞬息间带着破空之势向满眼戒备的萧炎袭去，萧炎亦是感觉到那道攻击的威压，苍白如纸的脸上浮出几分狠色，更加拼命的催动体内斗气，终于在攻击到来前一刻扬手扔出那朵光华流转的佛怒火莲。

    两道攻击无声相撞，银色火焰与青莲地心火互相炙烤，空间都被蒸腾得有些扭曲。只见两团火焰外形渐小，压缩于其中的能量却越发到了恐怖的程度。然而眼下这朵佛怒火莲毕竟是青莲地心火与兽火融合而成，威力难比先前与古灵冷火相融，此刻又是与祖龙焰相抗，小巧玲珑的莲花旋转速度几个回合后渐渐变缓，随即从精致的莲瓣开始，在萧炎难掩忧色的目光里逐渐滋生裂缝，终至轰然一声，爆炸开来。

    热浪席卷中虽被厮磨掉不少威力但余威仍在的祖龙火失了阻力，去势如电直中萧炎心口。萧炎身形一僵，整个人就和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落地狼狈不堪的打了好几个滚，瞬间就吐出一大口血。

    “萧逸尘……”萧炎十指在地面反复使力好几次都未能撑起身子时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眼看萧逸尘不急不徐朝他这边走过来，心下无端的惶恐立时升到最高：“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萧逸尘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一双眼星河潋滟般的看着他：“确保三哥的安危而已。”话音落下，他干脆利落打了个响指。

    萧炎在那声脆响刚落时就感到体内骤然席卷一阵剧痛，摧枯拉朽之势般沿他经脉向四肢百骸游走，又顺血液至五脏六腑，最终全数反馈到——他丹田处安静漂浮的菱形斗晶。

    “萧、逸、尘！”疼痛和惊恐双重压力下萧炎咬牙切齿的嘶吼都破了音，他能清楚感知到侵入他体内的祖龙火正狂暴轰击着他的斗晶，甚至能感觉到其内的斗气正在被一丝一丝撕扯出来又被祖龙火蚕食，几年前斗气全失的恐惧排山倒海卷土重来，萧炎十指狠狠扣着掌心，死命在可能招致心神崩溃的情绪中保留最后一丝清明：“你他妈最好杀了我！”

    “我舍不得的。”萧逸尘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蹲下身的动作近乎优雅，嗓音带着格外虚伪的悲悯：“都是三哥的错啊，三哥乖一点的话就不用吃这么多苦的。”

    “我□□——！”萧炎骂到一半突然生生住了声，紧接着几乎是以一种近乎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萧逸尘点在他额前的手。

    手指纤长，莹白如玉，有青色火焰动作轻灵缠绕其上，一丝一缕，千丝万缕。

    那是青莲地心火。

    “萧逸尘！”

    祖龙火犹在体内大肆烧灼摧毁他经脉，剧痛之下萧炎已是冷汗涔涔几欲昏厥，眼下青莲地心火当着他面被生生自体内剥离，直接施加于精神的痛楚让他灵魂都快要混沌，恨意侵肌蚀髓疯狂叫嚣，疼痛之下他终是放任那最直接的念头占据脑海。

    “我和你……”清秀小脸不见往日平静尽显狠戾狰狞之色，萧炎目呲欲裂的盯着他，神情宛如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

    “不、死、不、休——！”

    “你最好永远都别放过我。”萧逸尘神色淡淡，腾出另一只手覆上萧炎眼睛。

    先废斗气，再夺异火，萧炎心性再坚韧也禁不住连番打击，此时心神失守，正是他最好时机。黑虬挟裹邪祟之气在萧炎眉前盘桓许久，待到萧逸尘挪开手时，露出的那双眼睛已经没了往日的鲜活伶俐，空洞失焦的眼底酝酿着一片死寂。

    “一月后。”萧逸尘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地方，嗓音柔和如情人间呢喃细语：“在那里等我。”

    “然后，把我当□□人。”

    “把萧逸尘，当作你的爱人。”

    昨日种种，犹如昨日死，今后种种，由今日而生。

    “既然想不起来，那你就叫萧衍吧。”

    从此，天下再无萧家三子，只有他的阿衍，他的阿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