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因清楚地知道他很不想加林死，他想要他活着，因为这样的人独特而罕见，就像护着某种珍稀而剧毒的植物一样。

    而这也渐渐成为了他生命的意义。

    他凝视了沉睡中的加林一会儿，站起身走到另一边，从他的身后探过身，伸手虚虚地搂住了他。

    这个半蹲的姿势其实有点扭曲，很不舒展，莱因却像没感觉到似的，他的眼睛正好看见加林的后颈，仔细看仍然能看出浅浅的刀疤的痕迹。莱因的眼珠微微一动，贴上去轻轻吻了吻那里。

    “你不知道也关系。”他轻声说，“我会帮你铺平道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还有很多你想做的事没完成，你也还没杀了我，没有荡平联邦……在此之前，请你好好活着，好吗？……”

    他的动作非常的轻缓，给人一种强烈的珍惜一般的感觉，这样他只能看到加林的后脑勺和一个雪白的耳朵尖，没有看到垫在他另一边脸颊下的毯子上慢慢洇开了一小片水渍。

    加林轻轻松开了藏在毯子下扣住扳机的手。

    在那个光线正好的午后，两个年轻人以一种奇异的默契拥抱在一起，他们各自怀揣着杀人的利器，隔着重重误会、兆亿公里的时空，在足以杀死对方一百次的距离里，只是互相贴靠着，耳鬓厮磨，却没有任何动作。

    加林无从分辨他所说的真假，他抬起手就可以解决这个麻烦，但他可能真是太累了，他的眼皮如此沉重，就像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安定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一下，而根本不愿意再睁开眼睛，也不愿再深思更多东西。

    他感到久违的舒适，身后的男人非常谨慎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没有强烈的信息素，也没有凶狠的拥吻，甚至连呼吸声都很轻，他的胸膛却坚实可靠，像一个最忠诚的保护者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的主人那样。

    加林突然有点想放纵自己，他真的睡了过去，其实前面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强逼着自己没睡着，而现在他有些熬不住了。

    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战争还是屠杀，以后再说吧。

    他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暮色渐沉，警卫队长紧张地盯着他，问：“刚才有人来过吗？”

    加林看着他，沉默良久，答道：“……没有。”

    “你确定吗？”

    “确定。”

    站在病房里的男人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接一个出去了，后面等着的医务人员走上来，他顿了一会儿，突然说：“对了，手术的事我同意了，你们去安排吧。”

    他说完侧过头，这时他已经被转移回了特殊病房，外面有重兵把守，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望向窗外，远方湛蓝的天空映入他的眼里，西亚星上甚至有群鸟掠过，带起一阵扑棱翅膀的风声。

    那应该是个十分寻常的回避的姿势，旁边的医生一愣，意外从中看出了某种透骨的……堪称触目惊心的孤独，就像万年不化的坚冰将他与人世隔开，而令人穷极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双相障碍属于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英文名称为bipor disorder（bp），英文别名bipor affective disorder，指既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

    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是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以上均引自百度百科，稍微做一下名词解释）

    第71章 重逢

    71

    新历151年，加林圈禁雷恩斯，血洗其亲手扶植的秘密部队，同年，民主党大换血，原主要领袖撤职离岗，清洗运动进行至次年四月。

    新历152年六月，联盟海陆空三军重新整编，建立以西亚为首的十国联军，同年八月，十大联军暴力镇压科特、菲利等两星四国叛军，合并为两个地区，历时仅仅十天，史称“十日平叛”，九月，四星十国两地区领导人大会召开，加林·路德维希要求重新签署集权协议，完成第一轮对联盟原统帅尤拉诺斯的权力架空。

    152年十二月，延迟一年联盟大选召开，尤拉诺斯连任统帅，加林任三军元帅，次年二月，加林反叛，与原联盟统帅尤拉诺斯决裂，联盟内战就此爆发。

    新历153年，叛军以新塞拉格尔为据点发展壮大，于二月正式撕毁历时近三十年的《联盟公约》，西约联盟于2月15日宣告解体，同日塞拉格尔联军元首加林·路德维希率帝国亿万雄兵，破荒原，下长洲，覆灭新西亚共和国，在广阔的该亚系之间复辟帝制，加冕第一帝国皇冠，成为星系史上最年轻的独|裁者。

    与此同时，尤拉诺斯重整原联盟残余部队，退守科特星，成立新联盟。

    同年五月，加林举兵攻破长河要塞，进驻施瓦本星，建立星际时代民主共和制以来第一个殖民地，六月，与纳什星守备部队开战。

    一道激光从天而降，扫过飞舰下漆黑的星河，定格在莱因血脉波动的颈部，那是首次应用于星系实战的远距离激光武器，扛百倍常态辐射的前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震裂。

    恰似……故人来！

    “加林·路德维希，”莱因喃喃地说，疲惫而深陷的眼窝里陡然跃起烫人的光，“加林·路德维希！”

    那是让整个该亚系军人为之战栗的姓名，塞拉格尔民族世上最伟大的领袖，他的名字被镌刻在他所经过的每一块土地上，供后来者贴面瞻仰。

    那个以一己之力改写因联邦侵略战争覆灭的塞拉格尔族历史的男人，王座之下白骨成山，如今为践行当年的誓约，目光灼灼，踏血而来！

    他从一路荆棘上走来，怀着必死的信念，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成王败寇实质真是一件很轻易的时候，纠缠了近十年，倾覆不过是一夕之间，而莱因却没有太多失败的情绪，他甚至感到某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就像之前他数次潜入联盟境内，却只是在加林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关注他一样。

    新历153年末，联邦空军上将莱因哈德·冯·纽伦贝格被加林逼至绝境，被迫举兵投诚。

    在签署停战协议当晚，莱因哈德要求面见第一帝国元首，申请被批准了，负责人通知他会有专人在晚上八点带他去司令部。

    加林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天分毋庸置疑，但莱因一直非常担忧他的安危，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在为他带来致命的风险，战争、暗杀、政治倾轧，还有他的身体情况。

    当司令部办公室的门禁打开，男人背对着门的方向，正低头查阅着什么，听到开门声，手上一顿，转过了身。

    他比起几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没有太大差别，可能是因为消瘦的缘故显得面庞的轮廓更加清晰立体，那个雄狮般英姿勃发的男人，深褐色的眼珠通透而清亮，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在亲眼看到加林站在自己的几米外的瞬间，莱因只觉心里某块沉重的地方骤然坍塌，那一刻阴谋，暗算，欺骗和隐瞒，都如同沾了炽热熔岩的冰山，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升华成林间山岚般稀薄的水雾，而显得无比轻盈。

    “莱因。”加林注视着身后的男人，轻轻叫出他的名字。

    莱因的眼角悄然湿润了一瞬，他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喂，你！……”加林推了他一下，对方却纹丝不动，反而他被人顺势揽住腰，一把抱起来放到了身后的桌面上。

    失重的感觉使他下意识地勾住莱因的脖子，而这个姿势却像是将自己凑上去一样，加林怔了怔，刚要放手，却被莱因扶住上臂抱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现在还想掐死我吗？嗯？”莱因抵着他的额头，有意逼问道。

    “想。”加林如实作答。

    莱因失笑，只觉自己早已被千锤百炼，加林一般的反应已经无法伤害到他了，于是不说话，只是搂着他的后脑勺又凑上去，反复而试探地亲吻着他。

    “喜欢我么？”莱因问他，五指插|进他的发茬中轻轻按揉，像是安抚又像单纯的按摩，他重复了一遍，“那你喜欢我么？”

    “……不喜欢。”加林说。

    他话音未落，就被男人贴上来用力吻住了。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一次次放过我，嗯？”莱因亲得很用力，但没有伸舌头，他很小心地卡着会让加林怒而把枪将他爆头的界限，只是口头上稍稍带点愠怒，“在wa-352上，我还能理解为你是利用我让自己消失，那后来呢？在塞拉格尔的跑道上，你一声令下我插翅难逃，你为什么听我说了这么多？在西亚的那次呢，我在医院里陪到你结束手术，你要是告诉我你没发现，那可真不像你了。”

    “你为什么一次次放过我？”莱因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嘴唇顺着拇指内侧经过虎口，一直亲到他的食指指尖，吮出响亮的一声，“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留着我？”

    加林轻轻笑起来，却看不出什么喜怒，莱因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有点泄气，发泄似的埋头在他的颈侧用力蹭了蹭。

    “你为什么总要给我希望，明明没有希望的事情，你稍稍退一步，我就觉得有希望，就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你，无论多大的代价好像都没关系，加林……”

    加林张了张嘴，莱因却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把他的嘴捂住了，起身说：“你别开口，你一开口又要拒绝我了。”

    他一把年纪，说这样小孩赌气似的话居然也不显得违和，加林无声地笑起来，那个笑容有种难以言描的凉薄和无奈，竟至于有些悲伤的意味，只不过被莱因用手遮住了，也就没人看见。

    “我没有放过你，是你选择了投降。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死磕到底，我都准备好背水一战了。”加林说，瞥了眼手里的电子档案，“据我所知，彭左尔特也不打算投降，他大概还在筹划第三次战略反攻，你一旦签署停战协议，从今往后的历史书上你都将被冠上‘叛国者’的罪名。你牺牲你的国家，你的原则，乃至立场，仅仅就为了你所谓的‘喜欢’？”

    “不只是喜欢，还想追随你。”莱因纠正他的措辞。

    加林哑然，转而问他：“所以每次正面遭遇你的正规部队的时候，你都是在帮我作弊？你借着迎击我的军队的名义，去打尤拉诺斯的部队，是不是？”

    “反正都是联邦的敌人，只不过你是我想保护的人。”莱因说得无赖，“你的问题问完了，轮到我了？

    “——我就想知道，你之前说你是无性恋，是真的吗？”

    加林被他的理直气壮噎了一下，说：“是的。”

    “那你有浪漫倾向吗？”莱因转过头来望着他。

    “也许……有？”加林迟疑了一秒，又顿了顿，看着莱因，“我是说如果，你想上我的话，其实不用管我……你可以试着强迫我，算是我默认的，没关系。”

    他那个“有”字已经在莱因心里点了一把火，后半句猛一个转折堪称猝不及防，莱因猝然拧起了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加林舒展了一下手臂，将刚刚一直捏在手里的平板放到桌面上，神情镇定自然得像日常开会一样，说出来的却是莱因想都不敢想的邀请，“我作为alpha，也是有需求的嘛。你不想就算了。”

    他说完就要从桌子上下来，脚尖刚落地，就被人搂住腰抱坐回去，他惊呼一声抬起头，正对上莱因凝视他的目光，深蓝的眼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冲动和狂喜，但他强行忍耐下来了，莱因用拇指拨弄了一下加林的唇瓣，稍稍按在上面揉了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

    “当然。”加林笑起来，干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男人按在他嘴角上的指尖。

    那一点水红色的舌尖在他的手指上飞快的一滑，刹那间如同一道交流电从他的指尖打向心里，莱因呼吸顿时凝滞了，紧接着呼吸粗重起来。

    他当时热血上头，在战场上熬了整整三年，日日夜夜殚精竭虑，而那个深深嵌在他记忆深处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和三年前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因为此刻氛围熏染的缘故，显得格外殊丽，他思考空间被一瞬间冲上大脑的激动挤向了一遍，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加林突然这么主动。

    只猜想大概人心终究未死，再冷血的人也有被感动的一天。

    “你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莱因将拇指按进他口中，轻轻拨弄着那根有意勾人的舌头，压抑着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道，“我们约定一下吧，你叫我全名——或者姓氏，我就无论如何一定会停下来，好吗？”

    加林挑起眉，然后点了点头：“好吧，嗯……纽伦贝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