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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桁京和周铭昆跟着护士把魏柏言送进来,打点好一切之后,看着魏柏言的状态不由地有点担心。他们预想过所有魏柏言在看到叶邵后的反应,就是没想过魏柏言会那么安静。

    出于不安和担心,廖桁京和周铭昆在那天陪了魏柏言很久,他们给魏柏言悄悄订了他最爱吃的土豆焖鸡,又跟他打了斗地主。确认魏柏言情绪只是有些低落之后才离开了。只是他们却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不知道这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正如廖桁京所说,叶邵自那场事故之后便再也没有一点要醒来的征兆。

    魏柏言身体好了一点之后,便开始亲力亲为地照顾叶邵。他帮叶邵翻身,擦去污渍,更换被褥,护士乐得别人帮她们干活,又见魏柏言身体没有大碍,便由着他去了。魏柏言在空闲的时候,会拿出书来,一段一段地给叶邵读小说的内容。他有时候怕叶邵无聊,还会拿点搞笑段子来,读给叶邵听,只是他实在不擅长讲笑话,一段好好的段子被他读成了说明文,一点儿也不好听。

    他有时候会给叶邵讲他们以前经历过的事情。讲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情。

    他说,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对叶邵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嚣张跋扈的毛头小子。他还说自己曾经因为叶邵成绩过于优秀而产生过嫉妒,悄悄地把叶邵袜子偷了,放到女员工的抽屉里。

    他讲了好多叶邵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也讲了很多,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忘记了的鸡毛蒜皮、早已铺陈发霉了的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记得那么清楚。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昨天,只是被他珍藏了起来,待拿出来,好好打磨、擦亮一番,又能闪闪发光。

    他觉得他自己絮絮叨叨的样子越来越像一个糟老头子了。

    过了许多个小时,又过了许多个一天。云来云去,日历翻飞。

    躺着的那人,却始终不知醒。就像是无期的花永远不会开。魏柏言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耐心地等下去。

    这一天他在叶邵床头,念徐志摩的作品:“习惯,失眠,习惯寂静的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你淡蓝的衣衫。习惯,睡伴,习惯一个人在一个房间,抱着绒绒熊,独眠。习惯,吃咸,习惯伤口的那把盐,在我心里一点点蔓延。习惯,观天,习惯一个人坐在爱情的井里,念着关于你的诗篇……”

    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显得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偶尔叶邵的心脏监视仪会发出声响,机械冰冷的嘀嘀声会打断他的节奏。魏柏言不擅长朗诵,面无表情和毫无情感的语调让感人的文字瞬间变得味如嚼蜡。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读得有多难听,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冷,最后便停了下来。

    窗外的光斑洒落到了叶邵身上,金灿灿的宛如一件金丝织成的羽衣。魏柏言伸出手来,轻轻地描摹着叶邵的眉骨,顺落到鼻梁,再落到了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魏柏言倾下身,亲了亲他,压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涩地冒了出来,像砂纸一般粗糙,

    “和我说说话吧,叶邵。”

    “我想你了……”

    轻声的话语像泡沫一样轻,风一吹,便散了。房间里没有人回答他。唯有冰冷的仪器的嘀嘀声鸣。

    ……

    自那天起,魏柏言就不再读文章了。

    他不再爱说话,变得很安静。和叶邵一样地安静。

    而且他开始了做噩梦。

    一开始只是毫无意义的纷乱的片段,如晦涩难懂的超前艺术,大量大量的粗线条和鲜红的色块交叉组织在一起,然后成了一团乱麻。时间久了之后,他慢慢地看清楚了画面。他看到叶邵在一个空荡的实验室的中间,他的身体折成了一个活人折不成的角度,无数的刀和铁钉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头歪落下来。滴答,滴答,红色的血落在地上,清脆得吓人。

    死去的宋子毓绽放着扭曲的笑容,他站在叶邵身边,像一条蛇一样盯着魏柏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叶邵活不久了!叶邵活不久了……”

    他又梦到,在一个窄小无光的房间里,叶邵坐在一个轮椅上,佝偻着身子,像个小老头。他喊叶邵许久,叶邵却不回应,像是听不见一样。他着急地翻过叶邵身体来,却发现叶邵的眼睛一眨不眨,分明是看不见了,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亮。叶邵在他眼前咳出血来,止都止不住,一边咳一边喊他,

    “……魏柏言……”

    “魏柏言……”

    魏柏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都会被梦里的场景吓得大汗淋漓,像条脱了水的鱼一样张大口呼吸。梦里的画面诞生的巨大的恐慌和不安,就像就几万只黑黢黢的密密麻麻的蚂蚁组成的潮水,汹涌地从脚踝爬直头顶,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他会忍不住从床上起来,走到叶邵的身边察看叶邵的呼吸,确定叶邵还活着了,他再躺回去。但是不用过很久,他又会从床上起来,在一次又一次地把手伸到叶邵的鼻子下面,确定那温热的呼吸实实在在拂过指尖后,他才能够被从恐慌中拯救回来。

    有一天,他在半夜醒来之后,握住了叶邵的手,他生了茧子的手摩擦着叶邵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掌,说出了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又难听:

    “叶邵……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

    叶邵当然不会回答他。

    “你要是不打算醒了,你告诉我好吗?”他将叶邵冰冷的手指放在唇边,一遍又一遍地亲着,无措地说,“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春去秋来,叶邵却还是迟迟不醒。

    周围的人都觉得魏柏言不对劲了,他就变得太压抑了,深邃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焦虑和恐惧。他还会频繁地去确认叶邵的状态,频繁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常期低质量的睡眠让他整个人都颓靡了起来,眼里都是血丝,胡子也许久没刮了。

    魏柏言在身体彻底好了之后,便开始让自己忙起来。他大部分之间还是在照顾叶邵,其余的时间里,他用尽了所有渠道去寻找医治叶邵的办法。宋子毓最后留下的话让他一直不敢去面对,他不敢去探寻真相,他怕得到的答案会让他绝望,但是他现在越是害怕,他越是像疯了一样去寻找答案。

    很快他便查到了宋子毓所提到的那个药物实验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当年他们看过的相关信息基本都是宋子毓伪造的,招募志愿者也是假的。这个实验因为太过隐秘,规模又太小,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他上网查资料、去图书馆查文献、去当地有名的医院咨询专家。他像是不要命了一样,不分日夜地奔走各地,只为寻找到这个关于这个药物的任何一点信息。

    但所有发散出去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周铭昆有一次去探望他,发现他已经瘦得不似人形,比叶邵还要憔悴几分。他忍不住拉着魏柏言,摁着他在床上,魏柏言才勉勉强强地睡了三个小时。睡完了之后,就又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四处奔波。

    所有人都知道魏柏言这样下去迟早都要垮掉的。

    他们想要劝说,可是谁都知道这样是没有用的。只好尽自己的全力去帮魏柏言,四处打听治疗叶邵的医疗方案。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在魏柏言百般询问之下,他才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们找到这个药物研究人员的联系方式了。

    叶邵……有救了。

    在确信消息过后的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很亮很亮。魏柏言躺在医院那张小小的折叠床上,铺天盖地的睡意和疲惫淹没了他。在他闭上了眼睛之前,他才朦朦胧胧地反应过来的恐惧扎根有多深。

    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心阖眼,好好安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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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三年后。

    大年三十,年味正浓。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挂上了对联和灯笼。平日里苍白枯寡的医院也添了几分热闹,多了一些喜庆来。医院里能走动的病人和家属闲得无聊,唠嗑起来。

    “要过年啦,新年好啊!”

    “你家那位如何呀,身体还好吧?祝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啊!”

    “哈哈哈,同祝同祝!”

    魏柏言被走廊的喧闹声吵醒了。

    外面刚刚下过雨,阳光正璀璨。云絮悠然而过,遮不住被雨水洗得发蓝的天。

    魏柏言从床上爬起来,摸了一下叶邵的颈脖。三秒过后,他才把手松开。他掀开叶邵的被子,如行云流水般将叶邵的手交叉到胸前、曲起双腿,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叶邵的肩膀和膝盖,帮他翻身。翻完身后,他褪去叶邵身上的衣服,打了条毛巾,用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去叶邵身上昨夜出的薄汗,再帮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这过程一丝不苟,手法和专业的护士相差无几。他做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动作比医护人员还要小心温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样。

    日常的护理还有很多繁琐的地方,魏柏言却一声不吭地都做完了。终于将事情完成了之后,魏柏言给叶邵盖好被子,撩开叶邵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来。魏柏言矮下身,温柔地亲了亲他,低声说:“等我。”

    叶邵的护理得每两个小时进行一次,魏柏言请了一位护工,交代完事情后,开车驶向了郊外。

    魏柏言去了一间寺庙。

    将过年了,这郊区的寺庙也不缺信徒,此时虽是清早,寺院里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香火鼎盛,檀香混合着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魏柏言却似不被影响似的。他耐心排在了一帮大妈大婶后面,等待着拜佛。半个小时后,他学着前面的人的样子,在地藏菩萨面前跪了下来。

    他磕头,手掌反转。起身,又磕了个头。如此重复三番后,额间都有些微红了。他合起掌心,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道:“地藏菩萨在上,愿叶邵长命百岁,后半生平安喜乐。”

    地藏菩萨没有应答,烟雾散开了些许,露出了他慈悲的面目。

    他掏了五百元,在别人惊诧的眼神当中,塞进了功德箱里。

    魏柏言拜完了佛,又求了道平安符后才离开了寺庙。过年时期人多,离寺庙近的停车场早已人满为患,魏柏言上山的时候将车停在了半山腰的位置,走过去还需要点距离。就在这下山路上,魏柏言遇到了一个乞丐。

    他看到这个乞丐的时候愣神了好一会儿。

    那乞丐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他邋遢得很,脸肿得厉害,身体也挺不直,佝偻着背,像被压着什么重物似的。他折着身体趴在地上,磕着头,身体在单薄的衣裳里瑟瑟发抖,连跪都跪不稳。分明是病了。路人见到他,像见到什么晦气的东西一样纷纷绕开。

    那幅样子,和魏柏言在英格里斯重遇的那个人……别无二致。

    肥胖、丑陋、病态十足……又卑微到了极致。

    魏柏言捏紧了拳头。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穿过了人潮,往乞丐的方向走去。他蹲下身来,一股脑地将钱包里剩余的现金都掏了出来,放在了乞丐面前。他顿了一下后,又将怀里未开封的水拿了出来,放在了乞丐面前。

    别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魏柏言,魏柏言却不以为然。

    乞丐的身体停止了发抖。

    魏柏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直起身来,准备走了。就在他打算转身的那一刻,那个乞丐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伸出他的手来,猛地抓住了魏柏言的手腕。

    乞丐那长长的刘海下,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也不知道为何他一扫之前的病弱模样,开口说:

    “好心人,你会心想事成的。”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声鞭炮声。不远的寺庙里头好像有人将祈福的缎带成功地抛到了树上,纷纷欢呼着:“成啦!成啦!”

    魏柏言的心在狂跳。

    魏柏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累了,乞丐这一句普通的祝福说得太过于肯定,好像他说的就一定会实现似的。但魏柏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他对乞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在下山的过程中,他偶然听到了别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