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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是喜欢隶书的,总觉得写起来朴素大方,又省时省力。

    五年后他死而复生归来,发现周瑜在书卷上做的眉批,都改成了汉隶。

    曾经,他和周瑜在一起了近十年的时光。

    信的开头,从“伯符将军如晤”变成了“伯符”,最后便是“无赖,浑球”一类的字眼儿。孙瑜想着,便在昏黄的油灯灯光下低低的笑了。

    不回又怎样,我还真他妈不信你一辈子都躲着我!

    想到此处,孙瑜复又拿起笔,在上好的绢帛上写下了一行字。

    “公瑾。一个破南郡,别拖了。我真的想你了。”

    当然,他们都没想到,这一拖,竟真是一年。

    不论是他们,抑或曹仁,都已经再也等不下去了。

    当周瑜收到曹仁约定克期大战的战表时,他亦收到了孙瑜第三百封信。

    他淡淡瞥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信函,却手握战表,看着程普与吕蒙。

    他面上一派端方谨肃。

    他说。

    “点兵。”

    高楼欲倾。

    这是一场已经等待太久的酣战。两边的人都似杀红了眼。平阔大地上,只见万马奔腾的景象,只见沙场喋血。

    周瑜冲杀在其间。刀锋进入人的身体,复拔出,便是一腔热血染红头上碧空。

    他望着眼前城池,心中只想,那便是他囊中之物。

    孙吴的军士已占了上风。

    一年的光景,都等下来,他此刻却似有些心焦。兵家忌冒进。他之所以等,是要等到曹仁先行挑战,先沉不住气的一方,必将士气骄浮。

    可如今荆州近在眼前,他却一刻都不想等。

    城门将破。

    他高举古锭,比着一个进军的姿势,见士卒们发了疯般的向里冲。

    他眼中是铺天盖地的周字大旗,却未见那城墙之上透着寒光的箭尖。

    “大都督!!!!!”他闻声转头,忽见吕蒙红着眼冲了过来,脸上的恐惧是自己从未见的。

    接着,便是尖锐的痛楚蔓延到了全身。

    似乎却是有那么一刻,他仍端坐于马上,眼前是川流如潮水的军士厮杀的样子。

    接着,天地便倒转。

    他已不知自己是如何栽下马来。

    只知道,右肋处,痛的仿佛裂开。

    只知道,吕蒙自后面抱住了他,带着哭腔不停的唤着“大都督”。

    周瑜蓦然有些想笑。还没死,这般如丧考妣的,是作何。

    失去意识前,他还来得及问了吕蒙一句话。

    “子明,城……”

    接着便被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剧烈呛咳打断。

    吕蒙知道他的意思。他握住他的手。

    他哽咽道——

    “大都督,城破了。”

    破了。破了好。

    周瑜便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是被痛醒的。

    甫一睁开眼,全是模糊的景象,方待了一会儿,才觉目能视物。

    程普等将均肃容立于床畔,面上担忧之色无可遮掩。

    吕蒙却跪坐于一旁,手中一块布帛,那帛上盛放之物,乃一染血箭簇。箭伤倒钩带出的肉丝,尚清晰可见。

    一老军医却正将他肋上伤包裹起来,面上神色亦沉重的很。

    见他醒了,众将立即便凑过来。

    程普垂首而立,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嘶声道——

    “末将无能,累都督受伤,万死。”

    “缘何如此,这不还没死呢。”周瑜开口,想笑一笑,却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他声音已很虚弱,稍稍一动,便是一阵透骨的痛楚。

    喉咙又有些刺痒,他勉力忍下将冲口而出的咳嗽,压低声问道——

    “程公,此番折了多少人?”

    程普有些迟疑,但稍顿了顿,还是正色道——

    “五千。”

    五千……周瑜用那只方能举起的臂膀遮住了脸。

    还是较想象中为多了。若要取下荆州,还有一个江陵城。

    “大都督。”

    一直未有言语的吕蒙却开口,语气中透着不忍与为难。

    “大都督身体要紧,他事可徐徐图之。”

    “徐之不可。”周瑜眼低垂着,轻轻叹了口气,复又闭上眼。

    “时不与我。”

    这句话声音很小,听在他人耳中却如惊天炸雷。

    “大都督!”一时间,塌边众将俱都跪下。

    “大都督切不可说这犯忌之语!”蒋钦已有些忍不得,冲口便道。

    “罢了。你们先下去吧,留宋老陪我便罢。”他人互相看了眼,方知周瑜指的是那老迈军医,便行了礼,俱唉声叹气的出了帐。

    周瑜对着跪在塌下的那军医微弱一笑,道——

    “先生,说实话吧。”

    那老军医语声哽咽,只跪着,不肯抬头。

    “没想到……都督还记得老儿名字。”

    周瑜又轻轻笑了笑。

    “怎会不记得……建安七年,是先生告知瑜,这……这肺疾,尚有十年光景,可对?”

    那老儿伏地,肩已在颤抖。

    “是。可大都督中此一箭又伤了肺经……”

    他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大都督……没有了啊,没有十年了。”

    周瑜也被他哭的有些难受。

    他忍住痛楚,缓缓道——“命数天定,先生不必如此自责。”

    那医官却似已忍不住泪。

    “少主公就是老儿送走的……”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却显得容貌更加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