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默了一阵：“那你……何时起程？”

    江澄道：“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宜远行。”

    这么快又要走了，金凌咬了咬嘴唇，低头勉力一笑：“好。”

    江澄瞧他强颜欢笑实则红了眼圈的模样，不由心里一疼，难得柔和地揉了揉金凌的头发，轻声道：“苦了你了，”小阿月此时还坐在他膝头，短短的手指正绕着他的头发玩，方想起来什么，顿了一顿，问道：“你这儿子，是个什么来历，你好像还未和我细说过。”

    金凌心里一跳，忙不迭道：“阿月是腊月生的，大名叫金见月，蓝二叔给他取了个字，叫解云。”

    “解云？”江澄口里念了两遍，不由点头道，“云解有情花解语，蓝曦臣倒是取了个好字，只是丫头气了些。”

    金凌低头笑笑，也不说话，江澄见他眼神躲闪，想来有什么事瞒着他，于是忍不住细问下去，金凌见自己到底瞒不住江澄，索性把实话跟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其实他本就不打算跟江澄撒谎，至亲之间，能骗得了几时？

    江澄听完了事情的始末，皱了皱眉，也不说话，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金凌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江澄手里转着酒杯，眸色明灭不定：“阿凌，养虎为患，这道理你不该不懂。”

    金凌迎上江澄的目光，笃定道：“舅舅，阿月他心性好极，日后我和阿愿好好教他，定是个好孩子。”

    江澄道：“你杀了他的父亲，蓝家逼死了他的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金凌道：“那又如何？这件事横竖只有你我还有阿愿知道。”

    江澄望着他，一字一顿道：“他长大了，自然也会知道。”

    话未说完，江澄只觉臂上一股热潮，小阿月无辜地望着他，尿了他一身。

    金凌：“……”

    江澄：“……”

    蓝思追：“……”

    小阿月：“……哒……”

    江澄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看着小阿月，小阿月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眨着眼睛含着手指笑逐颜开。

    金凌赶紧圆场：“……舅舅，你先去换身衣裳罢……”

    大眼瞪小眼，江澄率先败下阵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金凌：“你这儿子，还挺有脾气啊。”

    金见月永远不知道，他人生中第一个大劫，就因他这一波“及时雨”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三日时间，其实过得很快。

    临行的那一天，莲花坞上下恨不得十里长街相送，江华更是老泪纵横，江澄最怕把离别搞得这么矫情兮兮的，于是把他们全赶了回去，只有金凌和蓝思追，赶也赶不走，抱着阿月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这回江澄出门也有了经验，他牵走了马厩里养得肥壮的花花，朵朵却很依依不舍，江澄叹了一口气，最终妥协于两匹马的兄弟情深，干脆一并牵走了。

    金凌对此很是满意，一匹马驮江澄，另一匹正好可以驮些行李，上一次江澄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金凌一路走，一路悄悄给江澄的行囊里塞银票，江澄不是没发觉，只觉得金凌这一片孝心不忍辜负，只好装作没看见。

    等走到了城门，江澄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金凌的肩膀，难得柔声道：“阿凌，回去罢。”

    金凌却说：“舅舅，我看着你走。”

    江澄道：“外面风大，还带着阿月呢，早些回去罢。”

    金凌不说话，只抿着嘴定定地瞧着他。

    江澄无可奈何，只得跃然上马，再留恋地向后看了一眼云梦，夹一夹马肚子，转身离去。

    马儿长嘶一声，扬尘而去，金凌怀里一路上都在啃着指头玩的阿月忽然抬起头，茫茫地望着江澄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人了，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阿月一向很少哭，这还是第一次哭得这样声嘶力竭，金凌和蓝思追使劲了浑身解数，却怎么哄也止不住，八个月大的孩子了，虽然只会发几个简短的音节，却也已经学会认人了，孩童敏锐的直觉可以察觉到，那个怀抱很温暖的舅公，将要离开他很久很久。

    眼见着金凌也红了眼圈，蓝思追一手接过小阿月，一手牵着金凌的手，温声道：“回家罢。”

    只是天下之大，何处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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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34

    江澄这一次出走比上一次还潇洒，等到他再回到莲花坞时，正是春意正浓时，杏花满枝宛若春衫初透，云蒸霞蔚，云梦春天多雨，石径上不知不觉也已青苔满布，他这一去走了快两年了，乍见这座城，只觉得一草一木都不一样了，明明一点都没变，却说不出来的陌生。

    这一回偏巧又正赶上金凌一家三口在莲花坞，江澄推开江家大门，第一个见的就是两岁半大的小阿月。小孩儿从远处骑着仙子冲过来时，江澄险些将他看成了一个长了腿的金灿灿的大元宝。

    金凌的衣品审美兴许是遗传了他爷爷，奢华雍容过了头不免有些媚俗，身为金凌的儿子，小阿月自然首当其冲深受其害，一件绣着鸾鸟的黄袍子也不知用了多少金线缝制而成，够寻常百姓家吃一年。金凌还跟怕嫌不够富贵似的，用一块金子打了只麒麟挂在小阿月的脖子上，拿眼瞧上去就觉得沉甸甸的，下人都替小阿月嫌脖子酸。

    仙子见了江澄很激动，嗷嗷叫着上蹿下跳，都忘了背上还驮着个小主子，眼看小阿月快被仙子颠下来了，江澄连忙把他从狗身上抱起来举得高高的。仙子围着江澄逡巡了两圈，一转眼跑得没影了，江澄只顾着看小阿月，看着看着便笑了，有点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

    江澄曾以为，再刻骨的思念也会在匆匆流逝的时光里麻木，再难解的执念也能认之石沉大海付诸一笑，在江澄眼里四季更迭不过弹指一瞬，也只是在孩童飞快地成长中，江澄才惊觉原来时间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