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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明,我回来了。”

    那年边城乍暖还寒,他倚在他怀里,温柔羞赧,他对他说:

    “执明,我喜欢你。”

    还有那日,他最后看他的一眼,用尽了半生心力告诉他:

    “我答应……活着……陪你……游中垣。”

    旧梦如昨,何能相忘?

    执明闭上眼,侧脸轻轻摩挲着慕容离的额头。“阿离,我那么相信你,你不要骗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执明疲惫地闭上眼,眼角的泪无声地淌下,划过慕容离的脸颊。

    “恍惚彼年兮斓裳,移作今朝兮华堂,何如相依,不负韶光。恍惚彼年兮馨芳,移作今朝兮枯亡,何如相守,不诉离伤。”他伏在慕容离耳边轻轻念着,“阿离,我都听到了,那晚我去接你了,我都听到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

    执明没有看到,他说这句话时,慕容离的眼角亦滑下一道莹莹泪痕。一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骄王者,他此生梦中唯一的一行清泪,为他回应不了身边这为他流泪的人。

    “阿离如果累了,就歇一歇,我会抱着你,不会让你冷,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但是你睡够了,一定要醒来好不好?你答应我的……一起去游中垣……阿离……阿离……”

    远处山上隐隐传来晨钟,五个时辰已经过了,晨曦的光透过屋顶的瓦缝投下,天亮了。

    执明忽然倦极了。

    他闭上眼,轻轻地吻着慕容离的额头,呢喃道,“如果你一定要走,其实,我也可以去陪你的,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你说对不对?”

    珍惜的吻轻柔地落在慕容离慕容离唇上,执明的手缓缓地抚上腰间的星铭,蓦地扣紧,拇指一抵剑鞘,星铭破鞘而出……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一只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微微触了下执明的手。然后仅这微微地一触,已经足矣。这个年纪轻轻便一统中垣的帝王此刻竟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慕容离的头很疼,浑身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想开口叫他的名字,他想抱抱他,却怎么也做不到。这一动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环绕他的除了那人温暖的怀抱,只余黑暗……

    三个月后。

    沿途病了好几次,仲堃仪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天枢。

    骆珉终究没再跟来,在天权边境的一座小镇留下了。

    当年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离开,如今竟觉得非常可笑。数度春秋,眼前的陵墓已经布满及人高的荒草,可知墓中的人是否早已轮回?

    仲堃仪打开酒壶,微张了张嘴,那人的名字,却终是说不出口。

    天枢的烈酒,只是去了瓶盖,便透出醉人的烈香,琼浆倾洒,润草入土,仲堃仪想,不知这满地荒草是不是也会醉。

    孟章勤于国政,鲜少举办酒宴,后来身子不大好,喝得就更少了,他一直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连信他的谎话都那么认真。

    “王上……这杯……微臣敬王上。”仲堃仪笑着仰天饮下一壶酒,冰凉的酒水入喉却灼得人想流泪,他呛了下,不住地咳嗽,然后又接着喝,一壶一壶,连他自己都不数不清空了几壶。

    歇了片刻,仲堃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扛起锄头开始在王陵旁挖坑。毕竟习武多年,就算是醉了,力气也还尚可,挖了小半日,总算初见成果。

    仲堃仪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坑,又张开双臂看了看自己,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跳进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拿着锄头跑到王陵跟前,先朝墓碑行了大礼,便抡起锄头开始除草。

    “王上,以后臣就去那边陪你了,走之前先给你打理一下,就当……”仲堃仪笑了笑,“就当臣给陛下赔罪,这还不够,等臣过来了,再慢慢赔。”

    这么一想,他好似真的看到孟章在点头答应一般,锄头也轮得更起劲了。

    天光破云稍,明月照归人。

    仲堃仪抹了把汗,放下锄头,刚欲把倒了一地的杂草抱走,忽见陵前石阶似有破损,他原以为是石阶风华了,正想着要不要修补一下,便靠凑过去细细查看……

    咚地一声,仲堃仪跪在了石阶前,他轻轻拂过石阶上的刻痕,手因震惊而不住颤抖,这刻痕比之周遭石头的颜色要浅许多,明显是新刻的,可这笔迹……他是那人的近臣,曾陪他阅奏无数,他的字早已刻入脑海,断不会忘。

    那石阶上纷纷明明,清清楚楚是孟章的笔迹,秀气刚劲,一笔一画如同他这人一般,简素无华地镌着四句话:

    青岁有幸与君逢,几度陈词震天人。可恨殊途难同道,一处相思两处坟。

    仲堃仪喃喃念着,如被当头棒喝,久久难以回神,他活着……十年了……他竟然还活着!

    他去了哪儿?墓里的又是谁?还是说这根本是座空墓?可是孟章去世时,天枢虽处风雨飘摇之际,但苏家等一众世家还支撑着,所以还是按照王礼给孟章下葬了,他孤立无援,又病入膏肓,怎么可能瞒过那么多双眼睛?

    仲堃仪的脑子乱极了,就这么呆呆地在陵前坐了许久,他忽然想到刻痕是新的,那是不是代表孟章就在这附近?可他四下张望,旷野一片空寂,没有半个人影。

    “王上!王上!”仲堃仪大声喊着,然而及至声嘶力竭,他所唤之人都不曾出现。他无力地跪在地上,是他昏了头,孟章回来过,可他又走了,天大地大,也许此生终局,便应了那句“一处相思两处坟”。

    他们终究缘欠一线。

    瑶光王宫。

    慕容离再次醒来时正躺在执明的怀里,眼前的光刺得眼睛酸疼,他连抬手挡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但很快便有人替他挡住了阳光。

    他微微适应了,才操着沙哑而微弱的嗓音道,“执明。”

    整整三个月了,再听到这声“执明”,恍若隔世。

    执明附在慕容离耳边,压抑着惊喜,小心翼翼地确认,“阿离?”

    慕容离顿了顿,又嗯了声,算是回应。

    三个月的时间,执明觉得这辈子的泪都快流干了,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失而复得的惶恐占据了他的心,他像捧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搂着慕容离。

    慕容离扭了扭脖子,“我……看看你……”

    执明犹豫了一下,放下手,把他的头微微转向自己。

    慕容离原本虚阖着的眼睑,陡然颤了下,他眨了眨眼,以为是幻觉,这个抱着他的人是谁?分明熟悉的容颜,可……

    “你的……头发……”

    执明却浑然不觉,笑得温柔,亲了亲他的唇角。

    慕容离哽咽了,他再顾不得一身酸疼,拼着全身力气抚上执明的头发,“怎么会……”

    怎么会,他的一场生死劫数,竟让他一夜白头。

    他还这样年轻,竟为了他,一夜白头!

    “阿离是不是嫌弃我了?”执明笑着哄他。

    慕容离呜咽着说不出话,只拼命地摇头。

    “那阿离不许哭。”执明亲着他的眼睛,吻掉他的眼泪。

    慕容离微抬了抬脖子,去亲他的唇,这个混了眼泪的吻尽管还生涩笨拙,却已让两人倍加珍惜。

    慕容离又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下地走动。他觉着自己只要不动武,完全可以下地走走,可执明不答应,心疼他为自己心如死灰了一场,慕容离也就乖乖地每日与玉鸢和太医令相伴,连太医令都惊叹自己这小半年的时间,棋艺飞涨,都有渐成国手之势了。

    虽说不准他下床蹦跶,可执明日日都会抱着他去殿外晒太阳,怕他闷,还必须背着在宫里转悠一圈。慕容离一开始还会害羞,渐渐地也自羞赧中品出幸福滋味,安然受之。他这半年很自觉地不曾过问政务,也不问外界如何了,整天围绕他的就是莫澜带给他小玩意,阿羽在他面前各种耍宝,以及执明的插科打诨。他想活着,好好活着,不想再一次,明明听见那人在他耳边哭得撕心裂肺,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腰一紧,肩一沉,慕容离轻轻一笑,对扑过来挂在他身上的人笑道,“回来啦。”

    “阿离。”执明在他的颈窝里蹭着,“今天折子好多,眼睛都看疼了,你给我吹吹?”

    慕容离无奈地笑笑,还真转过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亲。

    吹吹变成了亲亲,执明分外惊喜,咬了咬慕容离的耳朵,呢喃道,“阿离,嗯……有件事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慕容离微微疑惑,“何事?”

    “你昏迷的时候,寡人已经做主同你成婚了,”像是怕他反对,执明连忙补充道,“你可是给过婚书的,你不能反悔,我们都拜过你父王了。”

    执明瞅着慕容离,讨好地笑着,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慕容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那时好像梦到阿煦了。”

    执明一惊,佯作不在意,耳朵却都凑了慕容离嘴边,“哦……梦见他怎么?”

    慕容离一脸认真地回忆道,“梦见他说把我还给你……”

    执明:“!”

    慕容离继续道,“好像还梦见了太傅和子煜……”

    执明:“他们也说把你还给我?”

    “不是,”慕容离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他们说我们成婚很好。”

    执明:“……”

    慕容离看着他一脸懵的样子,鼻尖触着他的鼻尖,“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想我一直在等这天。”

    说完,慕容离眉眼一弯,温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