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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秋凉点开一看,是串陌生的号码,然而左上角有着熟悉的备注。

    阴魂不散的迟渝。

    “怎么了,他姐还没抓住他?”于秋凉觉得好可怕,又有点想笑。从谢江月的截图上看,迟渝是什么都做不到了,只能通过口头威胁来吓唬吓唬小孩,偏生谢江月还是个胆子大的,因此,迟渝的威胁非但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反倒还成了她拿给别人分享的笑话。

    “没抓住,但快了。”谢江月回复道,“等抓住他,他就要完蛋。”

    “他为什么讨厌他姐姐?”这是个未解之谜,于秋凉觉得奇怪,所以逮到机会就要问。谢江月在迟渝身边呆了那么久,要论对迟渝的了解,她所知道的只会比别人多,而不会比别人少,毕竟迟渝从前也是把她当成亲妹妹养过的。

    谢江月沉默了好一会儿,于秋凉以为她不打算回答了,刚准备放下手机去干点别的,突然看见聊天框里刷出好长一段话。原来她沉默的这几分钟内是在打字,也真难为她了,手速该有多快,才能打出这么多。

    于秋凉一目十行地看完谢江月发来的文字,正准备回复,手机屏幕却暗了下来,随后小企鹅聊天界面被强制切换为接听来电。

    接听个鬼?于秋凉直接挂了,但对方不依不饶,接二连三地拨打他的号码。如此锲而不舍,定是那人无疑。于秋凉无奈,想把他拉黑,可好奇心突然作祟,驱使着于秋凉的手指往左滑,按到了接听键。

    熟悉的声音混合着电流冲入于秋凉的耳朵,他抱着小黑猫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等待对方先开口。然而对方那边似乎是信号不太好的样子,电流声响了没几秒就消失了,竟是主动切断了通话。

    奇怪。

    第126章 止

    北方的夏夜和烧烤摊子仿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爱侣,于秋凉嗅见从外面飘来的烤肉香气,肚子不听话地咕噜噜大声叫嚷起来。他放下手机,决心到厨房觅食,翻遍了箱子柜子,却是连一袋泡面都找不见。余夏生这大牲口,又擅自吃光了他的零食,非但吃完了,还不去补货,害得他每次饿肚子都找不到食物。

    “余夏生!”于秋凉怒极,干脆直呼其名,希望老鬼能察觉到他的愤怒,滚进厨房乖乖道歉,但他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声懒洋洋的应答。余夏生全无悔过之心,更不存半分悔改之意,自从于秋凉放了假,他就一直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杜小园天南海北地跑,到处搜索弟弟的踪迹,顾嘉和谢江月跟着她一起四处奔波,今天到了长白山,明天又去往天涯海角,全国各地似乎都布满了她们三位的足迹。正常来讲,女性的体力应该比男性要差,奔波劳碌的事不能总让女孩子来做,可原本能帮上她们的男性,如今已是跑了一个废了两个,这才造成了现下尴尬的局面。

    提前跑掉的当然是路怀明,而废掉的那两个,毫无疑问是正躺在家里发霉长毛的这对咸鱼。余夏生以担心为由,拒绝于秋凉擅自出门,于秋凉要他陪自己一同外出,他却又再三推脱。他推辞的次数多了,于秋凉开始明白,他压根不是担心,也不是有另外的事情要忙碌,他不出门单纯是因为懒。

    柜门被于秋凉重重地推了回去,发出好大一声响,客厅里的余夏生还是没动静,小黑猫倒是出现在厨房门口。它从门缝里钻进来,讨好地蹭着于秋凉的脚腕。

    “乖,啊。”对着小黑猫,于秋凉发不出火,他把小猫抱起来亲了亲,从厨房中探出头,对沙发上那团不明生物怒目而视。“不明生物”蠕动了一会儿,先是伸展开两条长腿,后是露出手臂,那两只手扒拉了一会儿,总算把脑袋扒拉出来,余夏生打了个哈欠,问他:“怎么了?”

    “泡面呢?你他妈吃完不知道再买点儿去?”于秋凉骂道,“你怎么跟我爹一样,吃完了东西从来不知道买,别人回家还得跟着他饿肚子……”

    后面还有一截话没说完,于秋凉却突然面色不善地闭了嘴。他一提起从前的事,就无法避免地要想到家庭矛盾,而一旦想起来那些,积压多少年的委屈和恐惧就都一股脑往上泛,它们甚至比近在咫尺的画面还要清晰。

    目光一转,望见桌上的烟灰缸里还有未清理掉的烟头,于秋凉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本能地抗拒烟酒,因为那会让他联想到不甚美好的过去。

    “我们这两天把东西收一收。”不知想到什么,他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温和得简直不像是他了,“过段时间搬出去,不在这里住了。住你那边也好,住到学校附近也好,总之换个地方。”

    “为什么?”余夏生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伸手想够桌上的易拉罐瓶子。于秋凉扫他一眼,竟又暴躁起来:“你有病吧?天天喝凉茶?都他妈吃八根冰棍了还喝凉茶,冻死你算了啊!”

    余夏生:“……”

    泡面是无辜的,凉茶更是无辜的,天晓得于秋凉为什么总跟死物过不去。就他这德性,要是坐进画室,说不定会把摆在桌上的那些静物骂个狗血淋头。余夏生沉默着放下了凉茶,没有给于秋凉继续发火的机会。

    小黑猫爬到于秋凉肩头,伸出小爪子冲余夏生耀武扬威。它已然熟练掌握了抱大腿的技巧,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在这个家里生活得更舒适,它瞅准了于秋凉,并迅速上位成了于秋凉最宠爱的宝贝。

    在于秋凉的压迫之下,余夏生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让自己的不满流露出一丝一毫。他烦躁地掀开空调被跳下沙发,将凌乱不堪的茶几拾掇干净,直到此刻,于秋凉脸上的怒容才有所松动,再也不像化不开的坚冰。

    只不过余夏生收拾的时候,他光是在旁边看着,没上来搭把手。余夏生猜测他不是因为饿肚子生气,就是因为想到了另外一些事,似乎他从前些天坐电梯上了趟楼开始,状态就有点不正常。

    于秋凉也知道自己最近不正常,可以说是暴躁得过了头,但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或许从前的经历已经成了伴随他一生的心理阴影,这毛病他一辈子都好不了。

    还没从高中毕业的时候,于秋凉曾经跟宋词然讨论过自杀者的心理,讨论一些深刻的话题,是无聊的高中生们平时的消遣活动。那时候的观点,于秋凉至今还记得,直到现在他都认为,人之所以要自杀,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了。

    有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他看自己的过去,能从中找到无数的不合理。他找到了,他找得到,可那又怎么样呢?它们都是过去的不合理,已经无法改变了,谁也没有时光机器,无从篡改历史。

    然后他又要想,以后会不会过得好一点?每次他一想这种有希望的事,马上就能开心一段时间,只可惜在他的生活中永远是倒霉事占多数。况且人脑永远成不了电脑,不可以批量删除那些不想保存的记忆,所以后来他看到父母就想起黑夜里的眼泪,看到鲜血就想到死亡,看到刀片会手抖,发现和自己经历相似的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难受。

    人为什么会想死?因为他们活不下去。

    无论如何,于秋凉也理解不了迟渝。有人对他好,他高兴还来不及,哪儿顾得上去挑三拣四?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正是迟渝这样的家伙,他把便宜都占尽了,却觉得自己不幸福。

    而和迟渝相似的人还有好多。

    余夏生洗过手,从于秋凉肩上把小猫提溜下去,又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迟渝后来跟我说过一次话。”于秋凉定定地望着他,突然开口,“你觉得我很像他吗?”

    余夏生眼里的光暗了暗,似乎是伤心了,可他为什么伤心,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懂得。他没有去接于秋凉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小黑猫受不了他们之间凝重的气氛,率先跳下地溜走,它不过是一只小猫而已,没必要了解人类的爱恨情仇。

    “我前几天上楼,跟我爸妈呆了会儿,我爸在戒酒,我弟弟期末考得还可以,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上去的时候他在玩手机,比我以前过得舒服。”于秋凉继续往下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可是一切都晚了,你懂我的意思吗?以后还有好多年要过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不可能顶着同一张脸出现在他们眼前,我还是得走。”

    他说的俱是事实,余夏生能理解他的意思。

    一切都晚了,这个“晚”有许多层含义。

    平静和美好都来得太晚,在暴力摧毁了所有之后,迟来的温情起不了太大作用,就像火焰再炽烈也烧不化顽石,心血再热也暖不了冰。石块在火中会开裂,抑或变作一堆碎片,但它仍然是石头;冰也许化成一滩水,可成了水的冰也已不算是冰。

    只有发生过了,才能考虑补救,然而无论补偿的方式有多巧妙,条件有多诱人,都不能回溯时空,把指针拨回到最初那一刻。如果说得残忍一些、绝对一些,所谓的补救皆是无意义的举动。人心不是玩具,胶水对它无用,任你再神通广大,也难以严丝合缝地拼好一颗摔坏过的心。

    一切都晚了。补救也好道歉也好,它们终是迟到了,它们是必然要迟到的,哪怕不会缺席。对死人的歉疚,对活人的补偿,皆出现得太迟,甚至出现在当事人已不再需要它们的时刻。

    而在此时,所有温和尽是表象,它们暗含刀刃,在拥抱的同时进行凌迟。

    多年来,他日夜藏在角落里不间断地用血泪紧紧黏合一剖两半的心脏,才刚黏好没过多久,剖开它的人却递来一卷胶带,好像这就算还清了债务,从此会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他们竟然忘了,那孩子从来不信童话,这故事讲到最后满目疮痍,再无转折余地。

    其实还可以再等等,可现在的于秋凉不擅长等待,他很容易失去掩饰的耐心。在他看来,与其拖延,不如直接断开联系,虽然听上去很残忍,但它是个很好的选择。

    拖延的时间越久,解释起来就越困难,适应得也就越慢,理解得也就越晚。于秋凉很是头痛,下午被阳光晒出来的困劲儿延续到了晚上,他摆摆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余夏生摇了摇头,目送他走回卧室,自己躺回沙发上,继续对着天花板出神。

    尽管嘴上说着不喜欢,想要离开,可于秋凉骨子里是个恋旧恋家的人,他想走远,又能走到多远的地方去?余夏生不相信他真的会走,大约还是放放狠话而已,实施与否倒说不准。

    他的预感没错,于秋凉回了屋里就后悔了,他几次三番想开门对余夏生说自己要反悔,都拉不下脸来。脸皮薄是个毛病,尤其是在不该脸皮薄的时候脸皮薄,那简直是要人命。于秋凉把脸埋在枕头里,十指不断地撕扯枕套,还好他没有留长指甲,不然,若非枕套死,就是指甲亡。

    正纠结着,却听见余夏生轻轻敲门,紧接着门把手咔哒咔哒地响了。于秋凉趴床上装死,不想跟任何人搭话,但过了会儿,依然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生啥气呢?”余夏生拉开窗帘,把卧室的窗户开得更大了些,好让习习的夜风钻入室内。凉风抚平了于秋凉的焦躁,同时也勾起了他的愁绪,他在床上翻过来晾出肚皮,摸着瘪下去的肚子幽幽叹气。

    可能他是在哀叹今晚吃不到烤肉串,也有可能是在感慨自己突然没了胃口,总之,还是跟吃有关系。中国人嘛,在吃上是比较讲究,于秋凉是个典型的中国吃货。

    心知他不好意思开口,余夏生只得自告奋勇主动揽锅:“你没必要走这么快,多等几年,再拖一拖不是不可以。别人要是问你为什么不变老,你告诉他们你长得好看所以显年轻,这不就好了吗?”

    他稍稍停顿,忽而凑近:“我还等着你把我介绍给父母呢。怎么样,考虑考虑?再过几年带我见见家长?”

    “你闲的啊?还过几年,你想过几年?”于秋凉故作凶狠,语气却情不自禁地软化几分。

    余夏生按着他的脑袋揉了揉:“先成年了再说,不能知法犯法。”

    于秋凉一把抓住他的手,嬉皮笑脸地问:“那等我成年了,是不是就可以跟你谈情说爱了?”

    谈情说爱是小事,被它附带而来的才叫重点。余夏生低头瞟了于秋凉不安分的爪子一眼,见他又要解别人的裤腰带,不禁向后挪了挪,躲开他作怪的手,警告道:“你太小。”

    无论是年龄还是体型,都有点儿小。

    “我呸。”于秋凉变了脸色,“你又不吃亏。”

    “不能违法犯罪。”余夏生小声嘀咕,“等你成年了也不行……到了二十岁再说。”

    二十岁?那还有三年呢。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三年三年三年……年年岁岁无穷尽也。于秋凉翻了个白眼。

    他想了想,威胁道:“那我去祸害别人家小姑娘了。”

    余夏生好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竟然还点了点头,认为此类做法可行。于秋凉不由气馁。他一向是嘴巴厉害,堪称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虽然口头是那么说的,可真要实践,他反而退缩。他连和女生打交道都不会,更别提去“祸害”,他自己小心别被人祸害了还差不多。

    眼见该方法不奏效,没能成功引起余夏生的警惕,于秋凉眼珠子转了转,又说:“迟渝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都这时候了他还敢打电话呢?他都跟你说些什么?”听到“迟渝”二字,余夏生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果然迟渝是足够危险的人物,能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

    突然,于秋凉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到了余夏生脖颈上那道疤痕。战争给他留下的印记再无褪色的可能,然而迟渝仍想制造混乱,破坏来之不易的安宁。于秋凉想,迟渝大约是体会不到战争的严酷,他被保护得好好的,当然意识不到他所向往的事物有多恐怖。又或者他见识过那种压抑可怖的气氛,从此迷恋上了摧毁与破坏,他认为自己在混乱当中能独善其身。

    于秋凉眨了眨眼,忽地失去开玩笑的想法:“没,只是打了电话过来。——什么时候抓住他?等抓住了怎么办?”

    “抓住他以后,先把他送走,然后杜小园也会走。”余夏生握住他的手,指腹轻轻磨蹭着他的手心,“等他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他鲜少用这种语气讲话,于秋凉听得愣了。想想好像还真是这样,要离开的又何止是路怀明一个?杜小园,顾嘉,谢江月……到最后都是要走的,就连迟渝也……

    嗯?于秋凉察觉到不对劲,不禁皱起眉头:“把他送走?你怎么把他送走?”

    余夏生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于秋凉陡然睁大双眼:“你又骗我!你能把他送走,那我也一样!你——”

    两厢对望,齐齐陷入沉默。于秋凉看到余夏生双眼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半晌,余夏生抬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随后复又问道:“是的,我能。那你想走吗?”

    想走吗?

    结束所有的挣扎,逃离紧跟在身后穷追不舍的黑暗,本是他梦寐以求之事,然而临到选择的时刻,他却茫然无措。换作从前的他,大概会不假思索地点头,和余夏生初遇那时,他每天都怨气难平,怨余夏生和路怀明把他从鬼门关前硬扯回来,推入人类的世界,后来观察者计划被揭露,怨气又增加一层,但仔细想想,活着好像还不错。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金鱼脑的于秋凉忘记了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

    “活着不一定越来越好,也不一定越来越糟;今天和昨天一定不同,如果想看到这种不同,就努力活下去。”

    努力活下去,或许是应该的。今朝和昨日总会有差别,太阳和月亮都有轻微的不同,你看天像是昨日的天,但天底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都和从前不一样。十八岁那天的夕阳,一定也和十七岁不同吧?——不过,那时陪在身边的,必定是在十七岁这年遇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