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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怀明果然来了。女儿的婚礼,他怎有可能错过?
在还活着的时候,他一念之差错失了坐在女儿附近的机会,如今他已死去,就算是要躲在伞下躲在阴影里,他也得来。若说有什么未了的夙愿,那对他而言,这便是了;而今天,心愿已了,诸事圆满。
路离走到镜子前面,准备向后抛花束。这面镜子的用途,原来在这。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本来要往宾客群中抛掷的花突然转了个方向,直直飞往大厅入口处。
啪嗒一声轻响,花束不偏不倚地落在路怀明脚下,洁白的花瓣被伞下的阴影所遮蔽。
她竟然看见了。
“抛歪了!抛歪了!”围观的宾客见那花束的着陆点空无一人,便吵吵嚷嚷地开始起哄。
抛歪了吗?
于秋凉眼眶一热,忙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大家都在笑,他一个人哭,实在是太奇怪。
路离很有运动细胞,打球打得非常好,从来没有她抛不中的时候,说她抛歪了花束,那真是个笑话。
新娘提着长长的裙摆,从台上走下来,伴娘想替她拾起花束,被她摆摆手制止了。新娘的花束不能提前给别人,必须要她亲手捡起来,才算合情合理。于秋凉悄悄离席,走到路怀明身边,他看了看路怀明,又看看地上的花束,几乎不敢去触碰。他拿不准路离的主意,不清楚路离是否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路离慢慢走近,从地上拾起花束。周围没有其他宾客,她背对众人,极轻极轻地叫了一声:
“爸爸。”
男人的手抚上新娘的发髻,惨白的肤色和黑亮的头发对比鲜明。他缓缓放下黑伞,身形逐渐化作灰烬,散落在午后的阳光里。雨下过了几日,空气不算沉闷,清新的花香钻入鼻端,连带着他的话语传至耳际:
“新婚快乐。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一块黑色的小石头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那是当年为他送行时,路离亲手在小盒子里放置的他的遗物。此刻,它静静地躺在地上,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
他来过,总要留下点痕迹。
就算是风,也能留下痕迹,更何况是人?
“是走了吗?”路离颇不确定地问弟弟,方才所见到的超出了她的认知。
“是走了。”于秋凉实话实说。他扶着她站了起来,嫁衣的裙摆长长的,铺在地上如同摇曳的花瓣。她捧在手中的花束也是纯白无暇的,一如她自始至终都单纯洁净的灵魂。这一生,她将带着父亲的祝福活下去,将会有无数人保护她,在明面上,在暗地里。
“还能再见吗?”回到宾客之中时,路离又问。
“……嗯,说不定明天后天,他又来了。”于秋凉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他又一次欺骗了他的姐姐。
路怀明再也不会来了,他今生心愿已了,他跑去追他的下辈子了。
从今后,天南海北,再不相见,再不相欠。前尘恩怨是非,烟消云散。
于秋凉回到余夏生旁边,夹了一筷子菜,却是食不知味。过了一会儿,他干巴巴地说:“你真的,没必要没收他的饼干。”
“后来我都还给他了,你刚才没看见他嘴边有饼干屑吗?他吃完了你的饼干才过来的。”余夏生耸耸肩,忽然又凑到于秋凉旁边问,“准备给我送点什么?想好了吗?”
本来于秋凉想说什么也不给他送,让他去喝西北风,但话到嘴边,突然变了:“等等吧,晚上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就回去再说。时间还长,不急于一时半刻。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按存稿箱天数来看,今天是正月初二。
从2011年的那个正月初二,到2019年的这个正月初二,路怀明同志,你离开我们真的很久很久了。
姐姐过得很好,很幸福,愿你安心。我给你看她的婚礼,虽然我知道在那天你不会真的出席。
除夕那天夜里,整个家只有我一人,听到阳台上有风声,但不知晓它是不是你的踪迹。
距十七岁生日那天梦到你,也有一年多了,我们都长大,他们都变老,你还是当年的样子。
新年快乐。
第120章 有风
于秋凉坐在他和路怀明重逢的那条河边,风轻轻地吹着,吹动树枝微微摇晃,吹得河畔芦苇点头哈腰。不知不觉间,河岸边的芦苇又长上来了,树木的枝叶亦变得浓密,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六月,居然过去了那么久。
可是,和分别的时间相比,这短短的甚至还不到一年的一段时光,又怎能被称作长久?
路怀明的离开是必然,这一点,自重逢的那一刻起,于秋凉就知道。总有一天,路怀明又要离去,而他的离去并非旁人刻意要求,就好像他的滞留并不出于谁人的强求一般。
无论他留下还是不留下,仿佛都和于秋凉无关。他留下的原因,不外乎是想看着女儿长大成人,那是他未完成的夙愿。而今路离的确长大了,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路怀明心知看她走到这一步就已足够,他并不想知晓自己的外孙子或是外孙女长个什么模样。
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皆是必然,绝非偶然。于秋凉眺望着滚滚长河东流水,想起自己送给路怀明的那几包饼干。
但愿余夏生没有骗他,路怀明当真把这最后的礼物享用完了。
突然发觉余夏生也在找自己讨要礼物,于秋凉心中蓦地腾起一种古怪感受,他将视线放回余夏生身上,出言试探:“你哪一天也要走吗?”
走?不存在的。余夏生笑了笑:“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一辈子。”
“放什么猫屁呢你。”于秋凉松了口气,嘴上却毫不留情面,“你起码有几十年没陪着我,还好意思说一辈子?”
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余夏生点了支烟,往于秋凉脸上喷了口“云雾”,成功把对方呛得直咳嗽,他倒开心地笑了。片刻之后,转换作一副严肃非常的神情:“嗯……你说得对,不是一辈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余生都是你’?”
“恶心。”于秋凉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不知是今天日头太毒辣,还是空气太闷热,总之于秋凉双颊发红,俨然一只熟了的螃蟹。是啊,他横行霸道,的确是螃蟹,而非油焖大虾。
口是心非。他分明不觉得恶心,偏要骂人两句。
余夏生又吸了口烟,袅袅的烟雾盘旋直上,在太阳底下消失。于秋凉看着风掀起水波又压弯芦苇和青草,忽地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这场景仿佛只应当在梦中出现似的,真遇见了,他就觉得这美梦持续不了多久。
猛然想到一句话,不晓得该不该对余夏生说。
于秋凉揪起几片草叶,将它们揉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小团,如此这般反复数次,方才鼓足勇气开口试探:“你准备找个女朋友吗?”
此语一出,余夏生当即吓得一抖,险些将手里的烟头掉入草丛。若真掉了,那可就尴尬了,他是陪于秋凉出来散心,万万不能再惹出事,引发一场野火。他手忙脚乱地抓住那支烟,却是没有了抽烟的心情。想想于秋凉似乎能适应饮酒但无法适应抽烟,他叹口气,干脆掐灭了烟,把烟头装进一只小袋子里。
不可以随地乱丢垃圾。
“找什么女朋友?乱拉红线不好的,知道不知道?”余夏生一板一眼地教训于秋凉,仿佛他那句话问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那你就没想过要找个对象什么的……”于秋凉继续往下说。
“这个……再过几个月。”余夏生伸了个懒腰,从草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尘土,顺手把于秋凉也提溜起来。于秋凉来时在河边平地上摔了一跤,被尖锐的石子割破了膝盖,但他因祸得福,享受到了叫余夏生背回家的机会。
“好好呆着,别老闹我。”背着于秋凉走出一段路,余夏生被他在耳旁呼出的气弄得受不了,只好暂且停步,在他尊贵的臀部掐了一把。
这举动近似于耍流氓。于秋凉悍然反击,揪住他的耳朵一扯,两人互相闹了一会儿,于秋凉安分了,乖乖地趴在余夏生背上,任由他带自己走回大路。
此情此景,着实如梦一般。
于秋凉叹了口气,小声说:“我很喜欢你。”
“嗯。”余夏生低低地笑。过一会儿,又问:“原谅我吗?”
他没解释清楚,但于秋凉知道他为何突然求一句原谅。
逼迫于秋凉学数学,是他罪状之一;
隐瞒于秋凉参与观察者计划,是他罪状之二;
为一己私利将一个本可离开的孩子强留在世间,是他罪状之三。
三大罪状叠加在一处,想不求原谅也难,不求一句原谅,他良心不安。
“如果我继续活下去,还是觉得不开心,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于秋凉故意吓唬他,察觉到他的背脊僵硬了一瞬,才继续往下说,“但你真好运气。我不生气,我很喜欢你。”
“……嗯。”余夏生好像变成了只会嗯嗯嗯的机器人,如此应答,他自己也觉得尴尬,于是沉默一瞬,再接上个“好”字。
由于路怀明离职,在杜小园的安排下,顾嘉接替了他的位置,趁着余夏生不在楼内,她偷偷地撕开棒棒糖包装纸,将糖果叼进了嘴里。她打开电脑,浏览着路怀明留下的文档,以及手写的各种注意事项。不得不说路怀明很细心,顾嘉不懂的东西,他都罗列在了纸上。
杜小园背对着顾嘉,在办公室角落里的书架前和几名同事一起整理文件。这些文件堆积日久,需要时不时地更新换代,清理掉旧的,更换上新的。它们就和办公室里的活人与鬼魂一般,总是来了又走,很少长久滞留。
他们在整理书架,没空注意顾嘉,顾嘉抬眼看了杜小园数次,手心布满细汗。过了会儿,见对方似乎确实注意不到自己,顾嘉的胆子大了些,她打开自己专属的网络通道,开始查询楚潇涵的相关讯息。
对楚潇涵产生好奇,是在她站了迟渝的队,又作为罪犯被抓回来之后。关押在楼顶的楚潇涵,给了顾嘉一种异样的感觉,将后来的楚潇涵跟从前那个一对比,就会发觉她们判若两人。
余夏生把楚潇涵派去清点冷库中婴灵数量的时候,顾嘉就在现场,那一次,楚潇涵并未表现出任何异状。从被派去清点玻璃瓶,到发现冷库管理者有问题,她走的每一步都十分正常。冷库的管理者,后来也被证实了与楚潇涵毫无关联,但他们很明显,都是听命于迟渝。
迟渝这算是放长线钓大鱼吗?他处心积虑布置了这么多条线,难道就为了把于秋凉拖进来玩儿?顾嘉感觉不是这样的。操纵冷库管理者,将其和于秋凉联系起来的,肯定是迟渝没错,但楚潇涵这件事,更像是一起连迟渝也没料想到的意外。
谁都没想着此事会发生,只有余夏生,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认为楚潇涵值得提防。
可那时候的楚潇涵是个典型乖乖女,一不偷,二不抢,鸡鸣狗盗杀人放火统统与她无关。连顾嘉都能多多少少被余夏生信任着,楚潇涵为什么就不行?
余夏生说她值得防备,可能也不是因为她背叛的几率较大,而是因为她的某些人际关系,引起了余夏生的注意。
楚潇涵的父母姓名不详,身份不详,顾嘉简单扫了一眼,便知道她是孤儿院出身。但在她的亲人数目一栏里,竟然填了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