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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昨天余夏生去找迟渝,大约是从路怀明处获知。路离过生日,路怀明不可能不去看她,也许他恰好在自家楼下和迟渝擦肩而过。

    第114章 双生

    楼上突然传来叮当叮当的响声,貌似有人正在晃动铁栏杆,顾嘉撇撇嘴,叼着棒棒糖上楼去教训不安分的犯人,余夏生看着她的背影,忽地想起她本来也该是少年犯当中的一员。

    现代社会不提倡“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报复行径,顾嘉当年的行为固然是情有可原,但其本质也是扰乱秩序。若非路怀明放她一马,她现在也和楚潇涵一样被关在顶楼,说不定还能做楚潇涵的狱友。

    路怀明把顾嘉留下的用意,始终不甚明了。杜小园对此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余夏生谨慎惯了,总感觉路怀明的举动有些不对劲。后来,当杜小园提出那项实验计划时,路怀明好像早有准备似的,至此,余夏生才发觉他的意图。

    心机,实在是心机,只是委屈了那个倒霉孩子。余夏生的双眼又落回到路怀明手中那包饼干上,他想于秋凉也真是心大,都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但于秋凉的心眼好像也不是那么宽敞,他还挺小心眼的。余夏生伸了个懒腰,忽然起身拿走路怀明手中的饼干袋子,严肃地批评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单位有单位的规章制度,说了不准在会议室吃东西,就是不准在会议室吃东西。”

    “顾嘉小同志也在吃糖。”路怀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你怎么不说她呢?你是不是……”

    不是,什么都不是。余夏生心想。

    然而他嘴上却说着:“多谢提醒。等她回来了,就没收她的棒棒糖。”

    无论是棒棒糖还是饼干,最后都要被锁进铁皮柜子,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发霉长毛。余夏生把柜子钥匙揣进兜,回头对路怀明说:“下次再看到你在会议室里吃东西,就统统上交充公。”

    充公不充公,路怀明倒是不介意,他介意的是余夏生以规则作掩饰,公报私仇。可余夏生的职位摆在那里,任凭别人有再多不满,也无法撼动他分毫,所以路怀明数次欲言又止,到最后都忍住了。

    被迟渝抛弃掉的工厂没有多少价值,真正有价值的,是迟渝背后藏着的那些东西。余夏生看向杜小园,她今天出奇地沉默,除了必要的解释和报告,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沉默是复杂心绪的良好掩体,她一不和余夏生吵架,后者立马就知道她心里藏了事,况且她的心思很好懂,随便猜猜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被没收了饼干的路怀明愤然离会议室出走,大约是到楼上和楚潇涵谈心。余夏生没管他,任由他去找楚潇涵,那妮子每天在屋里蹲着无聊,随便来个谁去盯着她,能防止她闲着没事瞎闹。

    大好年华的姑娘,偏偏犯了事被关在小黑屋里,想来她是心理不平衡的。可她再不平衡也没办法,谁叫她跟着迟渝走,做了错事?她是成年人了,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这是她造成的苦果,她必须自己来尝。

    “都变成鬼了,还成天吃东西,有那个必要吗?”眼见顾嘉和路怀明都离开了会议室,余夏生终于敢吐槽。杜小园听见他说话,只是抬头笑了笑,她的笑容看上去很疲惫,仿佛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

    低头又整理了一会儿文件,她才轻声说道:“他们想吃,就让他们吃吧。”

    “他有那个毛病,全都是你惯得。”余夏生颇不赞同她的观点,但他的语气,似乎不是在说路怀明或者顾嘉。路怀明并非晚辈,顾嘉和杜小园不很亲近,娇惯一说,根本无从谈起,所以,余夏生口中被惯出一身毛病的,应当另有其人。

    杜小园知道他什么意思,刚要开口反驳,却咬了咬牙,没能说话。在余夏生提及的这件事上,她的确是理屈兼词穷,若是因此和对方吵起架来,倒显得丢份儿。

    教育是一个千古难题,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的孩子栽倒在教育的失败上,杜小园家那孩子也不例外。养孩子,太宠着不行,太冷漠也不行。杜小园皱起眉,心事重重。她旋即又想起余夏生这厮分明没养过孩子,他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站在什么角度来批评别人。

    “废话少说!是你去,还是我亲自去?”憋了半晌,那暴脾气还是没绷住,杜小园深吸一口气,态度又变得凶巴巴。余夏生被她凶了,却是不气不恼,甚至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她提出的问题。

    最后得出的结论依然是模棱两可,结果不明的:谁有时间谁就去。

    那么到底是谁比较有时间呢?杜小园长叹一声,突然想找个借口,说自己要逛街,准备买新衣服,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卸给余夏生。让她不愿意接手的工作很少,今天碰上的这算一项,而且,它大概是唯一的一项。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门板重重地砸到了墙壁上,紧接着又反弹回来。杜小园惊愕地看向门外的顾嘉,一时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顾嘉嘴里叼着棒棒糖,然而脸色没有多好看,糖果的甜蜜完全拯救不了她糟糕的心情,在她身边冒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黑气,这是她发怒的征兆。她的脸上挂了彩,不过并非负伤,而是字面意思的挂“彩”,红色的蓝色的彩笔痕迹在她脸颊上格外突兀,仿佛丛林中的原始部族绘于面部的图案。

    “她又在发疯。”顾嘉冷漠地擦了擦脸,可惜没能擦掉彩笔的痕迹,反倒令它们晕染开一大片。想也不用想,“又在发疯”的当然是楚潇涵。关她进小黑屋的这段时间内,她几乎每天都要闹个两三次,余夏生和杜小园早就习惯了,因此并未把顾嘉的话放在心上。

    但顾嘉既然说了,那事态必然与之前不同。没过多久,先前去往顶楼的路怀明居然也下来了,手里还拿了一张被烧掉一半的相片。相片上人脸的部分被毁掉了,不晓得楚潇涵是从哪儿搞到的火。

    他们把楚潇涵丢进小黑屋时,只是摸走了她身上可能用作凶器的东西以及通讯工具,至于钱包名片照片之类,还留在楚潇涵身上。余夏生接过那张相片,看了半天仍旧不明所以。楚潇涵身上的东西他都看过,没有什么特殊到值得留意的。

    就连那张相片,亦不过是楚潇涵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那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估计没有多少可留心之处,因此余夏生看看便过,压根没往深处想。可是,如果相片真不重要,楚潇涵何必将它烧毁?难道这名和楚潇涵站在一起的小姑娘,身上也存在着和她一样的问题吗?

    “怎么说?”余夏生拈着那张半糊不糊的相片,哭笑不得。就算照片上真有重要的信息隐藏着,它被烧成现在这面目全非的样子,原有的信息一定是都毁坏了,要怪就只怪当时疏忽,还给她留了点东西玩儿。

    既然烧了,那就算了。相片无法复原,与其纠结,不如省出时间去做其他事情。迟渝的行踪飘忽不定,时而在南,时而在北,得先把他活动的轨迹摸清楚,再顺藤摸瓜去找到他。余夏生把只剩一半的相片随手放进袋子里,向着顾嘉伸出手。

    “干什么?”顾嘉眉毛一拧,眼睛一瞪,竟然把杜小园凶恶的情态学了个十成十。在杜小园的熏陶之下,顾嘉耳濡目染,脾气变得愈发暴躁,居然敢和余夏生对着干。

    她在会议室里公然叼着棒棒糖,竟还好意思问别人做什么?余夏生呵呵冷笑,指了指她嘴里那根细棍儿,示意她拿出来。顾嘉疑惑地瞅了瞅余夏生的手指,把自己叼着的细棍子扯出来看了两眼,跟瞧神经病似的盯着余夏生,问:“你要这东西?”

    原来她早已经把棒棒糖吃完了,此时含在嘴里的不过是底下的棍子。不知细棍上是否残留着糖果的甜味,竟让顾嘉一直叼着棍子舍不得扔。

    余夏生手一抖,没按捺住,凶了顾嘉:“拿走!扔了去!”

    这姑娘看着乖,怎么这么能生事呢!

    顾嘉莫名其妙被他凶了,吓得手一抖,细细的棍儿立马掉到了地上,黏住地面上散落的白纸。杜小园微微一叹,替她把纸和棍儿都捡起来扔了,她才呆呆地说了声谢谢。

    近两日社会安定,没有人到处东奔西走、杀人越货,余夏生他们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开完会之后,处理完上周积压下来的事务,他就盘算着回去补眠。路怀明和顾嘉已经被轮班的同事换下去,此时都躺在休息室里,窝在毛毯中装死,唯有杜小园还捧着一杯咖啡,坚持不懈地奋斗在第一线。

    勤劳是好事,但太勤劳容易过劳死。杜小园不是活人,无需担忧过劳死的问题,可长时间超负荷运转,哪怕是鬼也顶不住。路怀明和顾嘉那不都是顶不住了,所以乖乖地跑去休息了吗?

    虽然累,但不愿意去休息的,要么是心虚,要么是愧疚——杜小园是后面那种。

    杜小园接了个电话,脸上的神色略显焦灼,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四处环顾着寻找余夏生。尽管她总是和余夏生闹矛盾,三天吵一架五天打一架,可真遇见事了,她最先想起的值得信任托付的人永远是余夏生。友谊是种很奇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除非是当事人,否则很难掰扯清楚;就好像杜小园和余夏生的恩怨情仇,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懂。

    “怎么?出事了?”余夏生向她招手,一边问,一边也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办公室里的咖啡可真的难喝,然而他没钱点外卖了,只好先忍着,等过段时间富了再说。

    “不算出事,有点小状况。”杜小园放下手机,从余夏生身旁经过时带起一阵风。余夏生看了看她要去的方向,迟疑了一瞬,端着杯子跟了上去。

    他们即将前往的是位于大楼顶层的“小黑屋”,说通俗点,就是待遇比较好的牢房。负责看管楚潇涵的人按不住她,方才心急火燎地向杜小园求助,据说是楚潇涵精神状况不对,言行举止和平时有很大差别。这一次,楚潇涵似乎不再是装疯卖傻了,在她身上,指不定出了什么毛病。

    小黑屋名不副实,不太像小黑屋,或许称呼它为小白屋更加贴切。洁白的门,洁白的窗框,洁白的墙壁和床,洁白的天花板,白到刺眼的灯光。所有东西都是白的,它们联合在一起,要将被关押在此地的犯人同化为纯白。

    楚潇涵穿着一条白裙子,坐在地上抱着一只塑料花瓶絮絮叨叨,说着别人完全听不懂的内容。看到她的那一刻,杜小园吓了一跳,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竟是好几夜未曾安睡的模样。可能她是睡了的,但睡眠状况不好,所以看起来无精打采,眼眶周围还带有青黑色的一圈。

    她手中拿着两支水彩笔,这是看守人员给她带来解闷儿的。余夏生特地嘱咐过,她想要什么就给她拿,凶器和通讯工具除外,所以当她要水彩笔的时候,看守者就给她带来了。她拿着水彩笔,倒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可是今天,凡是靠近她的人,身上无一例外都被她涂了红红蓝蓝的粗线条。

    楚潇涵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余夏生闭上眼仔细去听,发现她不停重复着的是一句听起来毫无意义的话。

    “花是红色,天是蓝色。”

    “什么意思?”余夏生想起顾嘉脸上的那两道,发觉楚潇涵要来的两支水彩笔恰好是红色和蓝色。

    花当然有红色的,不过还有其他颜色,而天空嘛,大多数情况下,是蓝色的没错。

    她重复这句话,是想表达怎样的想法?

    “红花,蓝天。”余夏生摸了摸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这听着怎么……像是幼儿园小孩儿学说话?”

    杜小园动了动嘴唇,还未答话,突然看到楚潇涵把床单扯到地上,开始糟践那干净的床单。红红蓝蓝的笔迹在床单上勾勒出手牵手的两个人形,右边的个子矮,左边的个子高,两个小人儿都穿着裙子,裙子上的纹样十分夸张,是大团大团的花朵。小人儿脚下踩着的貌似是草地,同样花团锦簇,而在她们头顶上,是蓝蓝的天空。

    “……”

    余夏生终于明白了顾嘉为何突然提起楚潇涵在发疯。

    照这情况来看……她可能是真的疯了。

    “我的老天啊……”杜小园看呆了,喃喃说道,“她在画什么?”

    这场景太诡异,比怪物还恐怖,比鬼魂还惊悚,楚潇涵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疯狂地糟蹋床单,一会儿又抱住花瓶小声说着悄悄话。余夏生目睹这一切,眉头锁得死紧,他分明听见了楚潇涵在喊“妹妹”,可她哪有妹妹?

    是照片里的那个小姑娘?

    她就算是楚潇涵的妹妹,楚潇涵也不该这样发疯,从楚潇涵出现在余夏生的视野中开始,余夏生就没见她照顾过谁、给谁送过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会是她那个“妹妹”的监护人,她连扶养妹妹的可能性都没有。

    那么,让她担心的,一定不是妹妹无法生活,而是其他的东西。

    和她妹妹有关的……

    余夏生脑内灵光一现,他把咖啡杯子往杜小园手里一塞,脚踩筋斗云似的溜下了楼。杜小园惊诧莫名,愣了足有三分钟,才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咖啡杯。

    尚未融化开的方糖还在里面泡着,慢慢地上浮又下沉。

    昨天夜里回来时受了惊吓,还吹了风,今天一大早又叫余夏生的手机铃声吵醒,直搞得于秋凉心神不宁。在余夏生走后,他睡了一个多小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只感觉头重脚轻,浑身发冷。

    身体熟悉的感知告诉于秋凉,他发烧了。他的体质是真的很差,稍微劳累一些,立马就会生病。

    “发烧了,今天不去。”挣扎着洗漱完毕,于秋凉趴在床上,颤颤巍巍地打下一行字,给宋词然发去消息。他浑身发冷,只想缩进被子里,可被子已经换成了薄被子,任他裹得再紧,也无济于事。

    宋词然的回音很快就来了,这小子果然在看手机。于秋凉眯起眼,读完了宋词然的消息,只感觉头痛欲裂。今天的考试,他是不能参加了,如果明天还没退烧,那明天的考试他也无法参加,接连耽误几天,等他再回了学校,他的桌面就要被数不清的试卷和答题纸淹没。

    于秋凉强撑着打开衣柜门,从衣柜最下层拖出厚棉被,迫不及待地盖上了,这才去摸手机,给班主任发了条消息。他请假永远是发一条短信敷衍了事,这段时间临近高考,班主任不大想管他们,于秋凉请假就更加敷衍,他发过短信倒头便睡,根本不管手机那端是否有回信。

    朦胧之间,于秋凉眼前竟浮现出谢江月的脸。

    现在他脑子不清不楚的,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为何不喜欢谢江月。

    谢江月长了一张他心目中假想敌的面孔。

    ……尤其是,那两条眉毛,那一双眼睛。以及她脸上的笑意,十足做作虚伪的神情。

    “……”于秋凉的头顿时更疼了,脑袋也一阵阵发晕。

    家里没有退烧药,于秋凉又不想下楼打针,只能团在被子里躺着。上次他发烧时,余夏生恰好回家,但这次余夏生才去上班,出门都没多久,他总不好一通电话将余夏生喊回来照顾自己。

    在最不舒服的时候,居然想到了最让他不舒服的人。于秋凉躺了会儿,还是睡不着。小黑猫醒了,钻过门缝跳上于秋凉的床,伸出软软的小舌头,轻轻舔他的脸颊。

    小猫听话又可爱,若是换成老鬼……嘻嘻。既没有亲亲,也没有抱抱,说不定还要把他扛到楼下的社区诊所,按到床上打针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