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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头正说着话,外头有几声轻巧的敲门声传来,林思和弹云被水汽遮了面目,乌木盘里一阵阵的如泉涌一般的冒出诱人的香气,后头跟着的红袖抱着一瓶子冶艳的三月春茶花,一张脸也被这茶花映照得格外光彩照人。

    “公子快来尝尝,这是弹云做的,难为他这样个冷冰冰的大块头竟也能做出这样桌好菜。看来日后咱们若是有露宿山头的时候,也不必害怕口中没味了。”林思笑吟吟的把托盘放在桌儿上,伶俐的把里头装的膳菜端出来,眼看着端出来的不过是些寻常菜蔬做的东西,但这色彩或清雅怡人或鲜艳夺目,一看便让人心生喜欢。更不必提在门口就闻见的芬芳扑鼻的味道,即便是王琦这不重口腹之欲的,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

    陈陵不喜他这样直找着人弹云打趣,皱着眉的道:“你不要这般一直拿着弹云打趣,也是人他心中大肚这才闷不吭声的由着你打趣他。若是换了旁人,不知道又要如何呢。”说了林思,又转过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也是,我知道你惯常是不喜欢与人争口舌是非,别人我是管不着的,只这林思,就是个你给他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主儿,你这般迁就他吧,他非但不会记你的好,反倒是会蹬鼻子上脸的作弄你。被我惯的向来是不知道什么分寸的,你跟在阿章旁边,极是妥帖的人,日后你和他相处的时日还多着呢,若是他有什么不对的,你只管提点他就是了。”

    弹云一样是肃着一张脸的躬身应诺,暗地里却悄悄的对着一旁的林思去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恨得林思牙根痒痒,可现在在外人面前,他也做不出什么耍赖撒娇的怪样儿,只得闷闷不乐的轻声应了一声。

    看着他这个样子陈陵就知道他没听进心里头去,刚才在众人面前已是瞎了他姨回面子,再要说什么反倒是不好了,只得摇了摇头,想着等什么时候再好生和他说说。

    后头跟着的红袖低眉顺目的也不管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是小心的把手上的三月春茶花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雪白的白瓷瓶衬着茶花的冶艳鲜嫩,装点的一个屋子一下都亮堂了起来,像是把外头的春日一整个的装了进来。

    “这花开得好,我记得这里处处都是桃花,并不曾看见这样好的茶花,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讨来的?”陈陵被元清章喂了一口清甜的雪菜,牙齿摇着上头沾着的雪白晶莹的冰珠子,滑在喉咙里,凉丝丝的香甜。见红袖在那儿专心的侍弄那蓬花儿,不由得被那艳色勾了过去,出口问道。

    红袖对着陈陵行了一个蹲礼,身上穿着男装,行的却是这样的温婉娇柔的女儿家的礼节,竟有股英气婉约混合的别样魅力,热的歪头不经意间行走而过的一个侍女惊讶的瞪大眼睛。旋即就被弹云一张冷脸给逼了回去,却惶惶然的一下跑走了,看样子该是去和韩轩齐汇报这个消息去了。

    才将将行了一半的礼,红袖就反应过来要盖了动作,可这个时候已经被侍女瞧见了,眼瞧着她叮叮咚咚的跑了出去,不由得脸上露出一抹焦急来,“这可如何是好!?我方才也真真是太大意了些,这些时日过的舒心许多,让我一时松了心神。现下被这侍女看去,定然是要去和韩轩齐说这个事情。”红袖低头甚是懊恼,狠狠的咬了咬红润的唇瓣,极为恼怒悔恨的跺了跺脚的道:“韩轩齐心思这个人心思缜密,昨夜的事情定然是他搞的鬼,今儿个知道了我是个女人,不知道又要起设么心思。”

    红袖身子纤瘦,可这一身的力气却是干惯了庄稼活计练出来的,这样一跺脚,震得摆在案上的花儿都轻轻地挪了一下,颤巍巍的斗罗一片本就欲落未落的花瓣。一旁摆饭的林思记不住的再次嘴贱的开口道:“红袖姑娘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子,这一把子力气,若是做了边关的女将,想来定是能建功立业的。到时候也不会怕这些个只会躲在阴沟里的使阴谋诡计的小人了。”

    林思这话是没什么恶意的玩乐,但现在听在红袖耳朵里,却是变了味道,再加上林思脸上天生的浑不在意的散漫模样,让红袖心中不由气恼的抖了抖唇,难堪的咬着唇的低垂着眼睫,一向只盛着坚毅神色的眼睛里委屈的冒出点点泪花来。

    元清章拿着款子享受喂陈陵的快感,虽说不喜欢陈陵和别的人走的太近了,但见林思这样不好会说话,也头一次的对站在那儿心中委屈难当的红袖道:“你尽管放心,不管韩轩齐知不知道,他要想做什么,也得过了我们这几个人。就凭他们夜游宫这么个一盘散沙,风吹吹都快要倒了的东西就想与我们抗衡,那痴人说梦该来的快一些。”

    元清章的手骨纤长秀气,就连手上练剑的茧子,看上去也格外的好看些,永远都是每个正行的懒洋洋的卧在陈陵旁边,即便是这样也让人生不出什么柔软亲近,能对着红袖软和的说上这样一句似是安慰的话,着实是让红袖受宠若惊。方才被林思一句话说的心中难受的阴郁情绪也被这一吓惊没了大半,反应慢半拍的半晌才轻轻点头。

    说了这么一句,元清章就再不管他们,专心的挑着好看得菜蔬细心地喂进去,把陈陵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说话。林思也自觉说错了话,又受了陈陵一个冷冷的眼风,很是自觉地缩头缩脑的俏没声儿的避在一旁。

    还未等陈陵他们商量出个什么章程来猜测王守英他会如何做,就有王家的一个管家上门来送了一张帖子。

    “我们老爷听闻五爷回来了,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眼巴巴的左等右等的还是没瞧见五爷的身影,正要派人去寻呢,就听闻桃花渊的韩老板说是在他这里看见一个疑似是五爷的人,这不就让我马上出来了,没成想真是五爷。”说着团团的一揖手,对着坐在那儿吃饭的王琦挤着眼睛的笑作一团,“五爷,小的这儿给您行礼了。老爷在家中等着您回去呢,接风宴也早早地就预备下了。几位公子也请务必前来舍下赏光。”

    几人神色微妙的悄悄对了一眼,刚才才说的睚眦必报,行动雷厉风行,没想到这话才刚落,这就应验了。

    陈陵笑着温声道:“这还自然,朗月自小未曾回过家,我们还是第一回跟着朗月回来,自然是要去他家中看看的。本想着要后者脸皮上门,没想到贵府的主人这般热情好客,倒真是省了我们不少心思呢。”陈陵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那管家却像是根本听不明白的只是笑了一笑便就躬身去了。

    “这帖子做的倒是精致得很,一张鸿门宴的帖子也这样的尽善尽美,看来你家这个哥哥,该是个极为喜欢完美的人吧。”陈陵捻起桌上摆着的用盒子装了得一张墨色帖子,上头用银粉撒了一朵凤仙花的图样,点点碎银屑零碎的铺洒在墨黑的硬壳帖子上,在日光底下反着流水样的银光。翻开里头的内容,是用一手圆润敦厚的馆阁体写的一首邀客诗,字下边儿飘着几朵疏朗有致的白梨花,与封页上一艳丽一素净两相应和。

    “看这帖子的精致程度,看来今夜的鸿门宴真真是来者不善呐,若不是要致我们与死地,怕是都配不上这张帖子的精致程度。”陈陵把手上的帖子轻飘飘的掷在桌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碰响。

    “怕什么,公子先前不是说了这夜游宫不过是一盘散沙,里头的人都忙着勾心斗角,再有背得也不过是专会使些鬼蜮伎俩的小人物,不足为提!”林思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他是相信自家公子的能耐的,再来几个不好惹的人也一样是被收拾的哭爹喊娘的不在话下。更何况若是顶不住了,修书一封告诉宗主大人,到时候领着一干宗门弟子下山找场子,只怕那些人恨不得立时便跪下来拜佛求饶呢。

    “难得你说对了一回,我们不成不是还有师傅他们么!”重活一回陈陵算是想明白了,任何时候把宗门当做是隐藏自己头顶光环的累赘,都是一个极为错误的想法。有了宗门才有他如今受人害怕尊重的名声,宗门有了他,才有了未来更多的可能。力所不逮的时候,万万不要吝啬向强者求助。

    “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天下人纷纷为之趋之若鹜的大当家呢。”陈陵笑着摸了一把元清章的下巴,眯着眼睛笑得像是个揩油的登徒子,元清章也配合的跟着他胡闹,歪着身子,捏着嗓子的扮做女子的模样就要靠倒在他怀里,

    陈陵自觉元清章什么样子都好看,一旁看着的几个人却是纷纷被元清章这副矫揉做作的模样吓得不轻。

    第六十章:鸿门宴

    到了晚间,自有王府的车架前来接他们,在桃花渊门口底下一字排开的长长的逶迤了一路,惹得众人纷纷出来瞧热闹。打眼看见的就是一辆装点的格外精致奢华的车架放在那里。用的是上好的桐华木,做的敞亮大气的两架马车,马车前头的小巧的飞檐上悬着两盏玻璃灯,银红的穗子静立不动,玻璃灯里已经燃了蜡烛,明晃晃的似是印在地上的一汪清水。窗格上挂的软帘是万金一匹的银绡缎,在逐渐亮起来的灯火底下波波点点的起着银光。

    单单这两样,就是普通人家一年穿金戴银还有剩下的了。更不要提旁边随侍的车马婢女,个个儿都是容貌娇柔婉转,别有千秋。身上穿着轻薄的葱绿色的纱衣,手腕上俱都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白玉石头串,滴着一绺月白色的软嘟嘟的穗子。一手挽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小藤条篮子,里头满装着颜色雪白的花瓣。

    后头还有一队山岳样的卫士,赤着上身披挂着银光璀璨的护心铠甲,露出来的一双臂膀上是泛着油光的黝黑起伏的肌肉,看着便觉一股厚重的山岳样的压势来。

    这样粗笨的护驾卫士,不是高门大户喜欢的,只有那些个军门世家才喜欢用这样的人。

    “这西山的奴隶可不便宜,西山距我们这些地方山高水远的,兼之西山这地方穷山恶水的,光秃秃的只有漫天的风沙还算值钱些。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过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呢!”一边有个站在二楼楼台上的清瘦男人摇着扇子摇头晃脑的道,眼中倒没有寻常看见西山奴隶的鄙薄之态,但言语之间却颇有不赞之意,“这样一队彪悍强壮的奴隶,只怕要耗费不少钱财才能训出来这样令行禁止的整肃模样。”

    “这有什么,不过是听从命令罢了,甜枣加大棒的几日就能得了。”一旁的一个好友轻浮的道:“我就不喜欢这粗笨憨傻的车夫,只看着就觉得有一股子难闻的臭味儿,还这样的带在身边日日相对,恶也要恶心死我了。”

    那清瘦男子一脸不识货的模样告诉他,“你可别小瞧了这些奴隶,他们天生就是一副可拔山岳的好体格,打起架来不过轻轻一提就能把百十斤的汉子玩儿似的悠在空中,徒手就可把人给生生撕成两半。皮糙肉厚的根本不怕寻常的铁器,一人就比得上百十个精装的车马护卫呢!”

    “那照你这么说,这些个西山来的奴隶,倒是个稀罕玩意儿了,那怎的这样少的人用他们?就算是过了些,也不过几十金罢了,还能贵到哪里去!”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奴隶脑子粗笨,憨傻如三四岁的小儿一般,这浑身的劲儿,只怕都长在了这一身的肉上。谁能给他一口饭吃,就跟着谁。”觑着好友仍是不解的样子,清瘦男子微妙一笑道:“只这些人吃的实在是太多,一顿就要吃去百斤牛肉并几大盆子粟米饭,这样天长日久的下来,如何能支撑得住。也只有王家这样的人家,才能养得起这几个胃口比天还大的东西了。”

    旁边还有人跟着一起听着清瘦男子说话的,听完都不约而同的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这样的动静是要来迎接什么大人物?难道在这洪州还有谁能比得过他们王家吗?”

    正说着就有一行人意态悠闲的自桃花渊的大门口出来,打头的就是一个身穿紫金敞领衣袍的眉眼风流的男人,手上握着一把墨玉龙骨折扇,亲密的揽着一个气韵柔和的男人。这两人打头上了车架,后头跟着的一个个头稍矮些的满头卷毛的青年也跟着一起上去,余下的几个尽皆侍立在侧。

    坐在车辕旁的眉目俊秀体魄精干的瘦竹状的年轻男人扬鞭驾着车启程离开,一旁跟着的侍女便脚步轻灵的腾挪身子的扬起篮子里的白花洋洋洒洒的铺展了一地,远远地看过去,倒像是在撒纸钱一般的让人心里无端的看着心慌。

    陈陵伸指挑起软帘,半阖着眼睛眸光漠然的看着外头清水样的烛光一路照耀着往王家去,远远地就能看见王家那里辉煌壮丽的神殿。现下天色还未黑透,有和尚唱经的颂声飘扬而来,还有坐得满满的信众跟着祝祷的细碎的声音。这烛光重重之中,不像烟火鼎盛的庙宇,反倒是像什么邪法在蛊惑人心。

    “这样华丽的车架我还从未做过呢,宗门中的车架都是往素净清雅上靠,寻常不许出现什么金银宝石等的俗物,也没有这样的价值万金的锦缎装作帘子。看来日后我得回去好生的和逍遥师叔商量商量,也给我的那个车架上装点些这样颜色鲜艳的东西才是。整日对着清汤寡水一样的素青色、月白色、还有什么浅碧色,让人看着就觉着上了年纪的不精神。”陈陵放了帘子,舒展了挺拔的脊背,靠在元清章的臂弯里,促狭道。

    “逍遥师叔听见你这般不喜欢他为你装点的车架,只怕到时候又要吐出一斤血来了。”王琦想到宗门里专管这些杂事的师叔,心有余悸的缩了一下眼睛。逍遥师叔是天幕山难得的一个只想理会宗门庶务的人才。学武的常说的是要静心修身,少想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这样才能日进千里。

    偏这位不一样,他就喜欢朝鸡毛蒜皮的小事里头去靠,一日下来抓着一本账本东逛逛西逛逛的,竟也没拉下功夫,反倒有时候还比静心修身的弟子还要进益些。这么长久下来,内门里的大小事务就全数交给他去管。旁的还可,就只有这车马装点上,容不得旁人一点儿的指摘。脾气起来了,就连掌门也敢说上一两句的。

    想到逍遥师叔那性子,陈陵不由失笑,“这倒是,也不知道逍遥师叔是怎么想的,说是旁的他不管,就只有这出行的车架必须听他的。说这关乎了宗门的脸面,若是出行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什么大红大绿的都往上堆砌,那是对他也是对宗门的一种侮辱。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歪理邪说。就为着这个,一向与他交好的明书也和他起了几次口角,真真是让人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了。”

    “他们两个我倒是有所耳闻,逍遥子看着和软的就快和面团一样儿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执拗的时候。”元清章不咸不淡的插了一句话,就引着陈陵往旁的地方说去了,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看着他于旁人说着他不知道的事情,这滋味儿着实让人难受。自从对陈陵一见钟情之后,不是没想过要毫升的搜集天幕山的消息的,只是这天幕山水泼不进的严防死守,根本不让人有任何窥探的机会,更不要提说是探知其中详细情形了。

    好在这王家很快的就到了,打头的一个侍女素手纤纤的撩起垂了东珠的门帘,娇声道:“公子还请下车,前边儿就是王府了。”

    没有把手搭在侍女伸过来的白纤长柔软的手上,行云流水的往下一跃就潇洒的站在了地上,眯着眼睛看王家的那个漆金描彩的牌匾的时候,陈陵甚至还有心思想,姓王的还真是有些便利,这匾额说话都占了真正的“王府”二字,说出去天然的就有一股子明堂照耀的煌煌气势。

    门口也是一样的排场,几十个各种姿色的侍女分列两旁,手上一样的挽着一个藤条篮子。只不过里头的花换成了鲜艳如血的玫瑰花瓣,一百一红,这其间色彩之差别,是无声的再告诉他们,送来的路上已经是提前的给他们撒了一回纸钱,以至于到时候下了黄泉地狱不至于可怜巴巴的手孤魂野鬼的欺凌。这进门的时候又换了这鲜红如血的花瓣,是在预示着他们进去之后就是一场鲜血淋漓的惨遭屠杀么。还真是自信。

    这次与上次偷摸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上次看见的是一个小姐的闺房,再加上是混乱之中,根本就不敢多看,匆匆的就跑了出来。这回被人邀请着进来看,果真看的更清楚明白。

    “这园子不知道是哪位高人设计的,这廊腰缦回,十步一景的格局不像是洪州的工匠设计的。”陈陵站在蜂腰桥上,弯弯曲曲的一道小桥下边就是浅浅的一潭碧水,深深浅浅的蔓延出一池的睡莲。睡莲边儿上百放着几盏女子巴掌大小的琉璃灯,一样的雕凿成了莲花的模样,里头点这细细的几根蜡烛。被陈陵伸手在水里搅弄两下,晃出一池的碎光。

    一旁引着他们进去的管家等在一边谦恭的道:“公子说的极是,这是我们老爷请了修竹大师画的图纸。因为夫人喜欢精巧细致的园林,可惜夫人早逝,没能亲眼看见这园林竣工。”

    管家这里说的夫人是王守英的亲生母亲,嫡母在王守英坐上家主之位的那一天就被荣养起来了,这不过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也只有王守英心里知道了。

    陈陵转身向后看去,个头一直都涨不高的王琦隐藏在灯火的暗影里,一双眼睛碧油油的眼睛覆盖着冰凉的冷光,盯着不远处的一个亭台,负在背后的双手捏的紧紧地,连骨头上的一点白也清晰可见。

    “你在看什么?那个亭台有什么不对的吗?”陈陵也不顾及一旁的管家就站在那里,反正今夜究竟会发生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必要再装模作样。

    那座亭台就在蜂腰桥的尽头处,被一株种在水边上的柳树挡住了大半,亭子的台阶下边儿摆着几盆花瓣厚重的黄色花朵,葱葱郁郁的绿叶簇拥着这一盆花,未曾修剪的散漫花枝有些粗俗,但在这万紫千红的名贵花朵中,还是夺人眼目得紧。

    “这是我六妹妹的栽植的。”王琦略有些干涩的道:“六妹妹并非与我一母同胞,她很早就没了母亲,恰巧我们就在一个院子里,便些相依为命的互相照顾着一路长大。她性子宽和温柔,很会照顾人,我以前出去玩儿了浑身脏兮兮的回来,都是她帮着我打理身上的衣裳,再到后来长大了些,就帮着我缝补衣裳。她活的很辛苦,比主子面前的婢女还不如,唯一的一点子爱好就是栽花了。这些野花儿也只有她才喜欢。”

    旁边的管家竟也不声不响的只是听着王琦在这里涩声的回忆过去的事儿,似乎并不在乎王琦的话,听见王琦说完之后甚至还轻轻地补充了一句,“五爷说得极是,六小姐是家里最温柔和顺的人了,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喜欢她。只是早年被老夫人磋磨的太多,现在身上也不大好。这几盆花也是费了极大地功夫才种出来的,就为了能在五爷回家的时候,一眼看见。”管家一张有些沟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个亭子老奴记得是以前六小姐和五爷从前最喜欢玩儿的地方,改建之后,老爷特特的把这个地方给留了出来,就为了能让五爷还能有个念想。”

    王琦并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对着管家点了点头,之后的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管家领着他们一路分花拂柳的很快便到了一个开阔地儿,月洞门进去之后便看见一个方正的水池子,里头砌了一个戏台子,现在上头已经摆好了布景,唱戏的生旦净末丑也摆好了动作就等着人齐全就开嗓子。见陈陵进得门来,一个小僮便请脆脆的敲了一下锣鼓,戏台上的人立时便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

    靠着月洞门这边摆着几张石桌子,团团的坐满了人,酒坛子满当当的摆了一地。正对着戏台子的宽阔的一排屋舍中间开了一个宽阔的空荡地儿,放着几张桌子,其中一把椅子上铺着猩红洒金的椅搭,王守英就坐在上头。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广润的玉壶,一边儿随侍着穿着清凉的侍女,正跪在地上捧着水晶盏奉着刚刚才洗出来的瓜果。

    见陈陵他们一行人来了,王守英露出一个儒雅斯文的笑意,热情的招呼道:“等你们大半日了,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影子,还以为是半道上出了什么事儿,正要打发人出去瞧瞧呢,没想到这转眼你们就来了。”

    早有侍女见机的领着陈陵等人到王守英身边的一排椅子上坐着,面前放着各色瓜果,每一张案几上的都不一样,却十分巧妙地都合了他们的脾胃。

    “王老爷真真体贴入微,自来都只有师傅知道我喜欢吃盛京的青皮果,没想到王老爷竟千里迢迢的特特的寻了来。当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陈陵笑着举了一枚还挂着水珠的青皮果端详,眉眼温润的给了坐在主位上的王守英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第六十一章:诉说

    陈陵的话里有话并未让王守英露出什么别的神色来,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家主之位的男人并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暗藏着浅金色的眼睛看着坐在一边的俊秀公子。这样的人是他从前最讨厌的,因为这时时刻刻的都在提醒他,他是如何的一点一点的想一个偷窃的人一般的学着这些生来就是世家公子的人身上的气韵,一点一点的把自己伪装成现在这个斯文得只会手不释卷的人。

    身边依靠着的女人身体软嫩,披着的一层薄纱若隐若现的遮着一点雪白丰满的胸脯,身上都熏了他喜欢的清淡的带着一点子玫瑰花的熏香,脸上挂着的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有一处不美,没有一处不好。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想要得到的,现在都完完整整的摆在他面前任他取用,就算是夷平了一座城,把那些看不上眼的贱民全都驯养成披着人皮的野兽,也不是照样得没有人指摘么。就算有也不过是背地里悄无声息的嘀咕几声罢了。

    还有从前欺辱过他的,对他不好的,也被他慢慢的像是清除污垢一样的自他的生命之中祛除了。就像曾经高高在上的嫡母一样。那个时候的她是何等的尊贵无双,高踞云端,连俯视他们一眼都不屑于去做。

    他那个时候,在嫡母的眼中像什么呢?像是一抔肮脏的泥,还是像一个如鲠在喉的利刺,是她这一辈子的污点。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过去的痛苦成就了现在的他。现在想想似乎还要感谢曾经嫡母的漠视和凌虐,还有······娘亲的抛弃。

    王守英笑起来,一双略有些圆润的眼睛不似王琦一般的永远都是阴冷冷的在暗处看着你,淡金色的眼睛里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亲近。这双眼睛在温暖的烛火之下也流转着一样柔软湿润的光泽,像是把烛光里的那一点清润的柔软全然掠夺到了自己身上,一身白衣坐在高堂之上,全然不像是外间传说的心狠手辣的笑面虎。

    陈陵笑起来,把手上的青皮果放下,不不着边际的像是好奇的问道:“我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是个十分漂亮活泼的姑娘,在城中素有美人之称,往日都会在席间陪着你一起接见客人,怎的今日却没有来?”陈陵微微偏了一点头,这个动作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已是少见,可在他做来却特特的有种天真。

    王守英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两个字惊得轻轻失笑,他竟然会说一个与他同年纪的男人纯真,真真是今夜快要到来的血腥盛宴让他兴奋地神经乱了,竟生出这样无端的错觉来。

    但是······王守英侧过脸来,第一回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声名大噪的,连他这个素来桀骜不驯的弟弟也乖乖听话的男人。一双眼睛比寻常人的眼瞳要淡上一些,光明澄澈的看不出虚情假意,仿佛他怎么想的就是如何说出口的。干净的让人生疑,五官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并不惊艳夺魄,比男子多了几分柔和,比女子多了几分坚毅。这样的一张脸照理来说并不如何的让人过目不忘,但生在他脸上,就无端的让人觉得眼睛都清润起来。

    “陈公子的眼睛生的可真是好,这样的一双眼睛与多年前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像极了。都是一样的如坠星雨一般的含着无穷的神秘和瑰丽。”王守英低下头感慨的叹了一句,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脸上挪移着,似乎在透过他的脸在比较另外一个人。

    这样的目光陈陵已经很习惯了,只是再次看到这样的眼光,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我和我的父亲真的很像吗?很多人看见我的时候,都用这样的眼光打量过我。”

    “呵……”王守英轻轻地笑起来,眉眼柔软了弧度,真真切切的温和起来,不是披着一层假面的微笑一般的让人不安。他拿过侍女手上的一壶青玉琉璃酒壶,举了一个酒杯,倒了满满的一樽递给陈陵,淡金的眸子隔着一个酒樽的距离笑盈盈的看着他,“反正今夜日子还长,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说话,先喝了这一樽吧,喝了我才好和你说话呀。”

    王守英亲自倒得酒顿时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王琦和林思更是立时便把锋利的目光扫了过来,紧紧地盯着王守英举着青玉酒樽的柔软纤长的手。王琦拉扯了一下陈陵的袖子,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王守英这几年从未这样的善待过一个人,从来只有他让别人斟酒倒茶,还从未有过他给被人倒酒的时候。今夜凶多吉少,这一杯突如其来的酒,还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好东西”呢。

    元清章也停了手上摇扇子的动作,眸光的温度瞬时冷了下来,隔着碧水的戏音也因着这个动作变得慢了下去。月洞门边上坐着的几桌汉子也转过身来,不同的脸上都带着一样的冷光。

    陈陵看进这个被流言妖魔了的男人,与他相仿的年纪,却早早地就已经磨砺出了狠绝的心肠,那双眼睛里飘着点点虚假的暖光,更深处的冷绝才是他的本色。可是陈陵却忽的轻轻地笑起来,笑的欢愉,笑的眼睛都一下亮了起来。

    “我喝了这杯酒,还请王公子好好地和我说一说我的父亲呀。”说罢毫不犹豫的接过酒樽一仰脖便吞了下去。这般干脆利落的动作让王守英欢愉的笑起来,两人有些相似的温和在一瞬间似乎有些融洽的碰在了一起,并不带什么试探的阴暗,只是就着这一杯酒,达成了什么秘密的不言不语。

    林思快要急死了,光是听外头的人说说,还有知道的这些个事儿,就知道这王守英究竟是个什么人了,他递过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可现在公子却被迷了魂儿一样的就这样毫不怀疑的把这杯酒给吞了下去······林思挪着步子上前就要倒放在一旁的绿豆羹递与陈陵,却被弹云压了下来,死死地箍在身边不许他过去。

    “我见过你的父亲,是很小的时候了。”似乎是因为刚才陈陵爽快的喝了他的酒,亦或是有什么别的缘故,自进来这个地方之后一直紧绷的气氛忽的因为王守英不掺假的笑软和了下来,“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并不相像。你的父亲要比你更好看些,也更潇洒不羁一些,看着就让人觉着是天高广阔之上来去自在的风,他的眼里是万里江山,是天高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