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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冰凉,只能呵着气让手心暖一点,去摸裴煦的脸。

    裴煦叹了口气,说:“我感觉我没那么严重,你怎么好像一脸要守寡。”

    “你感觉个屁,你是医生吗你就瞎感觉。别说话。”仲居瑞说,“老老实实别动,不然流出更多的血我不会处理。”

    “吓到你了吧?”裴煦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还是强颜笑说,“要是我今天交代在这了,你这辈子是不是很后悔,是不是有点劫后余生的喜悦?没几句表白吗?”

    仲居瑞冷着脸说:“交代你麻痹,你这种祸害遗千年,可有的活呢。”

    他的声音如此镇定,仿佛已经从惊吓中恢复,听不出一丝异样,但如果裴煦回头,会看见他在哭。

    裴煦在120到来之前还抽空报了个警。他觉得自己英雄地过分了,空手接白刃,拳打镇关西,还能淡定地一边捂着出血口,一边打电话报案,很有港片大佬的风范。

    仲居瑞的衣服前胸已经是一小片暗红——裴煦后脑勺也被开瓢了,一开始还没注意,他看着胸前变深褐色的血块,感觉一阵脚软。直到裴煦进急诊室后,他的处理器才开始回复运转,开始按部就班地行动。

    要跟裴寒打个招呼,免得他们空等。幸好裴煦的手机虽然屏幕裂了一条缝,但也不耽误打电话,这货的锁屏密码还是以前的那个,这些年并没有更换。仲居瑞找到裴寒的号码,告诉他们这桩飞来横祸。裴寒夫妇果然吓得不轻立刻就要动身来。

    再跟裴煦的领导打招呼。这是裴煦交代的,让他赶紧打给钟南平,说一下自己的情况。钟南平人其实已经到裴煦小区附近了——之前电话忽然挂断,打回去没人接,钟南平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得知裴煦只是些外伤,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急匆匆回去了。他说这事跟陶毅波逃不了干系,仲居瑞不了解更多内情,两个人细聊不下去。

    仲居瑞再给自己请假——忽然发现自己攒的年假十分可观,大约是惨淡的一天里唯一值得高兴的——虽然毫无人性的公司对于休假有一系列的要求,仲居瑞不可能立刻成为甩手掌柜,明天还要照常上班去。

    零零散散的电话打完,仲居瑞终于腾出时间去洗掉手上的血。他脑子仿佛是过载发烫了,这会空空如也。

    仲居瑞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撞进行凶的现场,等回过神就开始后怕胆寒。他想了很多,又不敢想很多,只能焦躁地挠着自己的头发,想着,等裴煦一出来,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等一等真是人世间最大的屁话,你我都是些凡夫俗子,哪有等的机会,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不等人的。不能等,得马上攥手里。

    ——然而他也没有能谈一谈。

    裴煦被剃成光头,脑袋和左腰的伤口清创后缝了几针。不知道是因为打了麻药,还是因为流太多血累了,已经睡了。医生说担心有颅内出血,要住院观察几天。别的倒没什么大外伤,算是万幸了。

    仲居瑞就这么看着他睡颜发呆。

    裴寒夫妇来的时候裴煦还是没醒,也没人叫他,几个人围着他看了一会,又都蹑手蹑脚到走廊了。

    裴寒没成想在这个情景见“弟媳”,又没有裴煦在中间左右逢源,颇为尴尬地说:“辛苦你了,你也吓坏了吧,赶紧回去休息,我们在这照料。”

    仲居瑞说:“我…我能不走吗?我回去也一样魂不守舍,还不如在这待着。”

    他回话的时候站得很正,像是上课开小差被喊起来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雪姐忍不住想笑了。

    他们透过窗看到裴煦蹙着眉翻身,又难受地翻了回来。

    仲居瑞恨不得替裴煦受罪,也不应和裴寒的话了,一双眼睛只盯着里面。裴寒看出这对鸳鸯难舍难分,退步说他们先陪一会,让仲居瑞换身衣服吃个晚饭再来。谁知道仲居瑞出去好好吃顿饭也不肯,买了盒炒饭又回来了。

    “我现在也没有胃口。”仲居瑞惨淡一笑。

    于是三个人又围着裴煦坐下,沉默地盯着裴煦的睡颜。好在十点多的时候,钟南平来了。钟南平认识裴寒,他向裴寒示意一番,两个人走远谈话。

    雪姐看到仲居瑞目不转睛的样子,小声问:“他平时是不是嘴很贱?你有没有想打死他的时候?”

    仲居瑞:“…”

    ——这家人的心理素质太强大了。前有裴煦捂着伤口还笑嘻嘻的,后有雪姐如此不合时宜的问话。仲居瑞感觉难以应付。

    裴煦醒得比往常早。他兄嫂昨夜回去了,上午来接仲居瑞的班。仲居瑞后半夜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一大早用冷水洗了个脸,又老僧入定似的守着了。

    裴煦眼珠子咕噜一转,睁开眼睛,仲居瑞就握住他的手指,问他有没有哪里疼,饿不饿,渴不渴。

    裴煦好似十分虚弱地说:“水…”

    仲居瑞连忙倒了一小杯,吹着热气,送到裴煦嘴边。

    裴煦打量着仲居瑞,眼睛眨巴眨巴,等喝够了水,裴煦带着浓浓的疑问开口:“你是谁呀?我又是谁呀?”

    仲居瑞像被雷劈中了,木木地站起来。

    裴煦环顾四周,说:“这是哪一年啊?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仲居瑞蹙眉盯着裴煦的脸,忽然展颜又坐回去了,顺手拿了个苹果,慢悠悠开始削皮。

    “你可能失忆了。”仲居瑞说,“昨天医生说你脑袋里可能有瘀血,大概压到你海马体了。”

    裴煦“哦”一声,说:“海马体?我怎么只知道海绵体呢?”

    ——自称失忆的人,黄暴不改。

    仲居瑞说:“你还记得我吗?”

    “看你很面善,但我实在想不起来你是哪位。”裴煦被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哦,我是你爸爸。”仲居瑞说。

    “你骗我。我爸爸怎么可能这么年轻?”裴煦说。

    “是真的,我是你养父,你是我从垃圾堆捡回来的。”

    裴煦眨巴眨巴眼,说:“是吗?那我怎么感觉我们其实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呢?你看我的手,嘿,管不住地想摸你大腿。这是怎么一回事?”说着话,他绕了一圈纱布的手就不老实地伸了过去。

    仲居瑞把凳子挪近一点,任由人揩油,说:“哦,这就是你躺在这里的原因了。你爱上我,非要跟我在一起,我守身如玉不肯答应,你就拿自残来威胁我,不小心左脚绊倒右脚,扎到自己了。”

    裴煦沉默了一会,说:“我不至于是这样胆大包天疯疯癫癫的一个美男子吧?”

    “怎么不胆大包天呢?”仲居瑞塞了一片苹果到裴煦嘴里,“连我都敢泡。”

    “哦?那我泡到了吗?”裴煦笑得促狭。

    仲居瑞说:“你失忆前我告诉你了,你要是忘了,恕不重复。”

    裴煦放弃扮演失忆患者了,撒着娇说:“仲居瑞,你好没劲啊!”

    仲居瑞含笑吻上他额头,回答里带着十足的温柔:“泡到了。你大获全胜,这座小城池早就满山满野插上了姓裴的大旗,写好了投降书,再也不会放别人进来了。你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好好的,你要是怎么了,我怎么办呢?”

    裴煦没成想等到这样一段话,苹果片咬在嘴里都忘了嚼。仲居瑞笑着去抬他下巴,手动帮助他把嘴一张一合。

    裴煦越想越高兴,说:“你那个投降书,什么时候写的啊?怎么不告诉我呢?我还以为,你心里觉得我们双方还要再改变改变,磨合磨合。原来你最近都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啊。”

    “不是最近,是好几年前。”

    ——从好几年前开始,这座孤单的小城池,对你一直是无条件投降的啊。

    裴煦扭过头,眼圈忽然红了。

    裴寒夫妇来的时候,裴煦瞬间闭上眼。

    “给你带了早点。”雪姐对仲居瑞说,“他还没醒吗?”

    仲居瑞摸不清裴煦的套路,接过保温杯,含糊地点点头。

    裴煦终于缓缓睁开眼,十分虚弱地开口:“好痛啊…”

    雪姐心疼地凑过去问哪里痛。

    裴煦扫了她一眼,说:“这是医院吗?你是谁啊?我又是谁啊?头好痛,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雪姐连忙看向仲居瑞,仲居瑞嘴角微微笑,十分无奈地摊手。裴寒眼皮一跳,觉得熊孩子今天也很欠揍。

    雪姐拍拍裴煦的手,说:“你再看看,我是谁?想不起来,我就把你从这层楼扔下去。”

    裴煦很虚弱地说:“我真的想不起来,我的交际圈里,怎么会有你这么暴力又高龄的女人——你好像还有点秃了?”

    雪姐说:“来人啊,有没有安乐死啊?我给这个小崽子来一针。”

    裴煦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连忙认输了。

    他这不着调的玩闹让裴寒他们沉重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仲居瑞想,这小崽子偶尔也是有些千回百转的贴心的。

    ☆、第 66 章

    裴煦在医院的几天表现出异常的活跃,仲居瑞终于发现能量守恒定律在此人身上得到最明显的证实:当裴煦躺在病床上肉体没法上蹿下跳的时候,他的大脑宛如布朗运动现场,无数骚里骚气的废话不规则流窜,随时从嘴里冒出来,让仲居瑞难以应付。

    除了抽出一天在公司干完手头不得不做的事,请到的一周假期里仲居瑞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裴煦。他们俩的难舍难分让好心在饭点来换班的裴寒夫妇感到了极大的不方便——这个不方便主要针对裴寒本人,虽然经过数年的心理准备,他依然无法在亲弟弟对着另一个男人卖乖撒娇的时候抑制住直男本能的恐慌感。还好另一个男人表现得如此体贴周到,于是他们在确认裴煦只需要好好养伤后,就迅速离开了这对腻歪的没眼看的基佬。

    即使是仲居瑞不得不上班的那天,裴煦也并没有消停,他玩手机玩得百无聊赖,看见什么新闻段子都要截图转发给仲居瑞,仲居瑞上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又多了三十多条未读。

    仲居瑞忍不住回复他应该静养,别老看手机。

    裴煦表示,他现在膀胱都先囤一囤货再去解放,上厕所的次数都打折扣了,所有时间都在静养,可以说静如处子,无聊地只能玩手机。

    仲居瑞说:“你是头条新闻吗?一直给我疯狂推送。”

    裴煦回复:“你是树洞吗?我给你发几十条你才翻拍一条。”

    仲居瑞就不再搭理了。他知道越回复,裴煦越来劲,还不如索性不看,没准裴煦觉得无聊也就放下手机,补补觉了。果然下午裴煦再也没一直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