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凡》作者：w从菁

    文案：短暂的风月与时事。一个小短篇，人生平凡而苦短。

    林平凡今年二十六，毕业于二本大学，文科专业，还在做服务类兼职勉强维持生计。他人如其名，平平凡凡，长相清秀但不打眼，是很容易淹没在人群中的样貌。

    他的老母亲还没退休，在小城市的高中当语文老师。大约是看他勤勤恳恳工作一年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老母亲也不指望靠他养老，干脆延迟退休多干两年攒点养老金。

    下班晚高峰，他被人群挤上地铁，勉强地拉着吊环稳住身体，盘算着离下地铁还有六七个站，就垂下眼专心致志地刷起了微博，看看热搜，看看有趣无趣的段子。

    关注的营销号有时会转些看着糟心的负面新闻，他瞟了几眼，看见又是什么女孩子出事的内容，就很快地将这条微博划了上去。

    出了地铁口才知道外头下了雨。

    他顶着公文包跑到了公交站台，现在挡雨棚底下，抖了抖衬衫上的雨珠后，从裤袋里摸出了一包烟，随手抽了一根夹在耳后。

    刚摸出打火机，他就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林平凡偏过头看去，一个身材壮实，五官端正而颇有文人气质，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盯着他手里的打火机。过了半晌，中年男人才屈起食指推了推脸上的金丝眼镜，低声问他：“小伙子，能借个打火机吗？”

    林平凡递过打火机，说：“来一条？”

    男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我有。谢谢。”不知是不是天太冷，林平凡看这个中年男人手抖得厉害，打了好几次火，才把嘴里含着的烟点了起来。

    车还没来，林平凡就多看了这个中年男人几眼，久违地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父亲也是高中教师，教地理，也常戴着金丝眼镜，总是一副知识分子的做派，可惜生出来的他是榆木脑袋，没遗传到半点文艺基因。

    138路公交到站，林平凡上了车。

    那中年男人没有上车，还跟沉默的石像一般站在挡雨棚下，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了一层白色的雾气。他嘴里还含着只剩短短一截的烟屁股，呼出来的烟雾很快地融进了噼里啪啦落下的雨水之中。

    连绵的雨季，厚重的阴云，人的思绪像雨珠一样从高处坠落，在水泥地上摔得支离破碎。林平凡用手指抹掉车窗上热气凝成的雾水，掀起眼皮看向外头灰蒙蒙的一切，无数和他一样平凡的人从街上走过。有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注定一生平平无奇，心底就会升起一丝不甘心和早就看清现实的无奈。

    八点多接到梁辛的短信，刚巧明天放小假，他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自己，就去老地方赴了对方的约。

    夜市还开得热闹，梁辛点了一箱青岛啤酒，两人撸着串聊东聊西，这一年多没见，倒是没把他们的感情变淡半分。林平凡喝了口酒，问：“你最近没事了？”

    梁辛浓眉挑了挑，说：“屁！事多得很，这一天到晚都得守着……老子是提前帮别人顶了班，今天才有空。这十天半月也没几天好歇，不过做这行我也高兴，没啥好抱怨的。”他说罢，用手肘撞了撞林平凡，问：“今晚怎么样？”

    梁辛难得来找他，有事也得是没事。林平凡和梁辛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在烧烤摊白惨惨的灯光下，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秘而又迫切的激情。

    穿上警服梁辛就断绝人间情爱，为广大人民恪尽职守，一心向正义。脱下警服他就是林平凡的地下爱人。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对外人他们都称对方作兄弟，等上了床，将身体紧贴在一起，深深地亲吻对方时，他们就是爱人。

    林平凡常在的时候想他此生履历毫无亮点，唯一能遭人议论的就是自己有个干危险行业的同性｀爱人，但他会守好这个秘密，一直把它带到坟墓里头。

    梁辛抱了他一会，长舒了口气后，笑眯眯地叫他去洗澡。林平凡洗完出来，梁辛已经把便服又穿了回去，英俊的眉目间神色冷淡，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离开。

    林平凡叹了口气，马上明白了发生的事情。说：“老梁，又有任务啊？”

    “出了命案。”梁辛简短地交待完，走过来在林平凡的唇角落下一吻，就匆匆地离开了这还残存温情的房间。

    梁辛没有说是什么命案。

    但林平凡从隔天的新闻中看到了。这起命案的犯罪人很快就被抓获落网，说是警方搜寻他时，他正在自家楼下的面馆里吃桂林米粉，镇静十分，对将要发生之事早已做好了准备。

    有媒体争着曝光了犯罪人的样貌。林平凡手下滑动屏幕的动作一顿，视线在那张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脸上停留许久，才确定这就是前天在车站向他借打火机的人。

    他看到这张照片，心里咯噔一跳，但一时间想到的却不是自己借了打火机给杀人犯，而是“这人长得真像我爸爸”。或许有些文化国字脸五官端正的男人老后都会长成这副模样，他真觉得对方像他爸，猛然开始难受起来。

    媒体很快搞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犯罪人的女儿在半夜下班途中被流氓污了清白，事后流氓只蹲了一年多的牢，但他女儿却因为此事选择了轻生。

    那看着苍老了许多的中年男人坐在媒体的镜头前，脸上没有笑意，但也不见悲伤。或许是悲伤深沉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沉到皮肤之下，不再浮于表面展露给他人。

    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镜头，说：“上诉，没有用。他没有杀我女儿，我女儿是自杀的，法律怪不到他头上。我爱人心脏病，跟着我女儿一块走了。他说认识我女儿，说那时是我女儿勾`引他，我听到有人说好好的姑娘走什么夜路……”

    林平凡看到男人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那是个抑制眼泪的微动作。

    “法律没用，舆论没用，还有人在网络上骂我女儿，指责她不该穿那样的裙子。”男人克制住了崩溃的情绪，平静地看着镜头，继续说，“没有人知道那个流氓是谁，我女儿却成了众人评头论足的对象……我是个普通人，没用，我的退休金快用光了，没法再打这场打不赢的官司。”

    镜头偏转了一下，拍了屋内的装潢。

    是普通一口三家住的，不大但温馨的房间布局。墙上摆着三个人的全家福，镜头再转回来时，男人也正偏过头看着那张照片，脸上微微地笑着。

    也正是这个瞬间，林平凡喉间发涩，忽然察觉出普通人在命运滔滔洪流之中，是多么渺小和卑微。

    梁辛处理完命案，凭着记忆找到了林平凡租的小单间，两人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默默无言地吃了一顿晚餐。亲密时梁辛发觉爱人神色恹恹，他吻了吻对方垂下的唇角后，低声安抚道：“我们替他找了律师，他说不定还能出来。”

    林平凡阖上眼，手指抠进梁辛肩上结实的肉里，说：“我现在觉得平平凡凡活着也好，起码能寿终正寝。”

    梁辛劝慰他：“别想太多了。”

    他把头压在梁辛胸前，闷声说：“老梁，要是哪天我意外死亡，你务必把我所有的过去都封存起来。”

    梁辛挠他的咯吱窝，弯着眼睛笑起来，略开玩笑地说：“你就是个胸无大志的毕业大学生，有什么过去好让人探查的。”

    “我怕连累你。”林平凡翻过身，躺平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白炽灯，说，“我也怕死后被别人骂做死基佬。”他看到过有关同妻的新闻，想起梁辛和他不同，总要结婚生子给家里一个交待的，可是他们这种人，怎么能轻易地说出结婚二字？

    梁辛躺在他身旁，两只胳膊压在脑袋下，不以为然地说：“谁敢这么骂你，我拿砖头拍死他。”

    林平凡问：“你妈还要你结婚吗？”

    梁辛说：“我跟她讲明了，做我这行就不适合结婚，少则十天半月，多则几年都回不了家，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他顿了会，又笑着说：“要结婚也得跟你啊，咱找个时间去看看订婚戒指？”

    林平凡捶了一下梁辛的手臂，也跟着笑说：“还房租都勉强，买什么戒指。”

    梁辛这次歇了两三天，又出去执行任务了。林平凡白天给饭馆的人打下手，晚上在酒吧兼职，闲下来的时间，他就在网上找工作，不厌其烦地投递着自己的简历。

    他想到梁辛承诺的戒指，深更半夜独自躺在床上都能笑出来。当初他答应跟梁辛在一起时，对方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易拉罐拉环，郑重地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

    等待是漫长而寂寞的，可因为有梁辛，他无趣而平凡的日子里还保留着一份对未来的期待。

    雨连绵下了一周，总算出了点太阳，林平凡就背着公文包骑着自行车四处溜达。他经过一家幼儿园时，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心想以后有了稳定的工作，他就跟梁辛商量领养一个孩子，也好给两边的父母一个交待。

    正是放学时分，他看着小孩子们像小鱼一样从幼儿园里涌出来，没等到家长的小朋友乖乖地跟在老师身后，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打量过往的行人。

    他微笑着看了一会，决定回家做上晚饭，等着不知会不会来的梁辛。

    推搡，四散，尖叫，眼泪，鲜血。

    一切发生地让人猝不及防。林平凡怔怔地靠在自行车旁，有很多人从他身旁尖叫着跑开，他像是失去了判断能力，只能这样愣在原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女人把尖刀挥向孩子和幼师。

    他心里有个声音也在尖叫，让他不要停留，不要旁观，就当做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他就是个路过的普通人，没有人会怪罪他的离开……

    可是保安还没赶来，他是离得最近的成年男人。林平凡半张着嘴木木地看着躲在老师身后的孩子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只知道他将公文包砸在那女人头上时，那柄尖刀也没入了他的小腹当中。

    林平凡紧紧地抱着那女人的身子，对方不停地将刀拔出，又把它狠狠地刺进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