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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例行查房,刚听医生说情况稳定,简书便迫不及待地问能不能出院。黎蘅很少看阿书沉不住气的样子,只道他是实在憋坏了,心底觉得这个样子的简书真是可爱。
医生对简书的话不置可否,仍旧重申着差不多的医嘱:为了保证孕晚期的安全,最好能够留院观察到分娩结束云云,简书没再说什么,乖乖输上了液,十分配合地听医生说了一通接下来孕期的注意事项,不再提出院的事情。
结果等黎蘅把主治大夫送走,转头便看见病床上这位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跟等投喂的兔子一样?”黎蘅呼撸了一把简书的后脑勺,玩笑着问道。
“阿蘅,我想出院……”
黎蘅十分无奈地错开简书真挚的目光,一面在心底骂自己铁石心肠,一面继续铁石心肠地劝道:
“医生不是说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留院观察比较安全。你这次病得那么险,后面这段时间开不得玩笑。”
“但我现在真的没事了嘛……”简书见说不通,语气一软,要撒娇不撒娇地,在黎蘅的“警戒线”边缘试探。
黎蘅暗自叹了口气,觉得就快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突然想着要出院了?忙着出去挖金矿?”
“就……不想待在医院啊……”
怕再留在医院,能跟你在一起的所剩无几的日子就都要被囚禁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了,怕不能再多看两眼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怕此去无回,剩下太多的思念没法排遣。
“医院里也没关系啊,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你的。”黎蘅不知简书心里的沉重所在,只温声安抚道。
你会一直陪我,可我却不一定能一直陪你了呀,如果在我走了以后,你关于我的最后的记忆全是这单调的白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我会心疼的呀。
——简书好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想告诉黎蘅自己的恐惧,想被他安抚,想听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可是没用啊。阿蘅的承诺可以抚慰现在的自己,却不可能代替最后的事实。说出来,不过是给黎蘅多添一个包袱,让他跟自己一起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忧虑里。
简书暗自收拾了情绪,握住黎蘅的手捏来捏去:“但真的很无聊啊,而且……在医院里住,我们还得分开睡……”
黎蘅沉默了一下,忽然道:
“阿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简书有些讶异地抬眼,见黎蘅的神色中已经有几分笃定,心里暗道不好。
阿蘅太细致地明白着他,哪怕不知道其中原委,又怎么可能觉察不出这样明显的情绪呢?
“哎,又被发现了,”简书迅速想了个主意,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翻找了一阵,递给黎蘅看,“我们研究的那个项目马上要有大突破了,我手里的数据可能是关键,这项目等着申报呢,实验室都催我了……”
黎蘅狐疑地接过手机,见上面确实是项目牵头的一位教授发来的消息,大意是希望简书抓紧出结论,研究的推进正等着数据云云。信息是两天之前发来的,算算时间也对得上简书这些天的状态。
然而从始至终,黎蘅没觉得简书这番话里有半句可信。
简书心里的想法,他已经隐隐能猜出一点,就这一点蛛丝马迹的线索,已经让他觉得心情沉重起来,大概简书早猜到了会这样,才会搜肠刮肚地找理由,不把实话说出来。
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段路了——这个想法,无论是有意的或是无意的,黎蘅都避开了许久,但直到这一刻,它终于不由分说闯进他的脑海,变成一个可能成真的噩梦。
简书不太习惯和黎蘅说谎,见他老不接话,也开始心虚起来。理由毕竟是自己临时胡诌的,万一里面真的有漏洞,让黎蘅给发现了呢?
简书正准备再找补两句,却听黎蘅道:
“行吧,我和医生说一声,明天给你办出院。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回去了也得乖乖养身体,不能辛苦。”
简书松了口气,心想这轮算是瞒过去了。
“好,我保证听话。”简书笑了笑,故作轻快地承诺道。
黎蘅扯出个笑容,又在简书后脑勺挠了挠:
“头发长了,我帮你稍微打理一下。”
简书点了点头,放开自己拉住的手。
黎蘅转身去卫生间找理发的工具,刚走没两步,便被身后的简书叫住了。
“我会努力的,”简书没头没尾地说道,“你信我。”
我会努力活着,努力留在你身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黎蘅愣了一下,旋即温柔地笑起来,冲简书点了点头。阿书未必希望他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明白——不但明白,他还会一直笃信。
(81)
周二早上,简书还没睡醒,黎蘅已经悄悄下楼去给人办出院了。
手续倒是不复杂,不过医院里人多,开单排一轮、付钱排一轮,取药再排一轮,也花了不少时间。
黎蘅百无聊赖地跟着队伍慢慢往前挪,心里挂记着简书,不免有些焦虑。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医院也是有旺季和淡季的,过去觉得这句话有些荒诞,现在却忍不住腹诽,他们这也算是赶上了“旺季”吗?
等火急火燎地办完事回到病房,却见简书仍旧睡着,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平躺的姿势让他有些不舒服,睡梦中还动了动身子,睫毛一颤一颤的。
黎蘅一手搂住简书腰腹,一手扶好他的肩,缓缓施力帮人转成侧躺,手还没有移开,简书已经醒了,睁眼便看到黎蘅一张大脸在自己近前,情绪还未及清醒,已经本能地觉得心上仿佛被挠了一下,痒痒地膨胀开来。
黎蘅最看不了简书抿着嘴笑的模样,这会儿也管不上三七二十一了,就着姿势弯腰亲了亲简书的脸颊,见人眨了眨眼睛,右边眼角的泪痣就随着这频率,忽而隐藏到睫毛遮下的阴影当中,忽而又露出来。黎蘅盯着瞧了一会儿,觉得这泪痣就像一粒细小的钻,带着一点点纯净的勾人,恰合了温柔至骨子里的简书偶露的热烈。
让人□□裸地看了半天,简书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把脸埋到枕头里,道:
“怎么像个痴汉一样?”
“别这么憋着,”黎蘅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收回自己的目光,忽然福至心灵地对简书玩笑道,“小心把三百万的鼻子压塌了,还得重新去垫。”
简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上说着黎蘅有病,倒还是把脸转出来了。
猝不及防地,就被黎某人牢牢吻住嘴唇。简书只愣怔了一两秒,反应过来之后,便自然而然地配合起来,甚至一度抢夺了自家阿蘅的亲吻主导权。
气还没用光,脖子反而先酸了,简书轻哼了一声,黎蘅就赶忙收住攻势退开,问他哪里不舒服。简书这才发现,刚刚亲得太忘情,竟然半个身子悬空地呆了半天,脖子能不酸才有鬼了。
“脖子酸了,让你偷亲!”简书可怜巴巴地报告道。
“哎,你可都偷亲我两次了,还不让我也实践一下?”
简书:“……”
这么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腻歪了这一阵,肚子里的小祖宗也睡醒了,开始翻腾,东踢西踹地让简书一阵阵心悸。简书身上不舒服,躺不住,也没精神再跟黎蘅玩闹,只说要起床了。
“我帮你办好出院了,”黎蘅一边扶着简书起身一边道,“咱们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可以回家了。”
简书闻言,心底有那么一些松快,却也没觉得有多高兴。出院这件事,已经跟两人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牵扯不清,每次一提就免不了会想到那一格上,话语间还都故作轻松,心情却实在不怎么好得起来。
“好啊,我去洗漱一下,弄好就走吧。”简书冲黎蘅笑了笑,答道。
简书简单冲了个凉,然后由黎蘅帮着换下病号服。住院这段孩子长得快,进来的时候穿着还宽松的毛衣,现在腰腹处已经稍稍有些紧了,穿在身上,圆拱的腹部鲜明地显出来,一点也遮不住。黎蘅想赶回家给人重新拿几件过来,简书倒觉得没有关系。当时魔怔了似地要想办法把肚子遮起来,是因为不知要怎样面对旁人的目光,现在虽然也还有些不自在,但总归宽心多了,两人真心相爱,为此共同孕育生命,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躲藏的呢?
套好了衣服,简书顺手就把裤子拿过来,弯下腰给自己穿。黎蘅吓了一跳,赶忙抢过人手里的活,蹲下来帮忙。
“现在月份不小了,你自己要多注意一点,这些动作不管是抻到腰还是挤到肚子都有你疼的,以后就叫我一声,我来帮你弄。”
简书也不和黎蘅争,乖乖抬起腿配合,发现眼下还真是今非昔比了,抬个腿都有些吃力,得两手撑着床才不那么辛苦。
黎蘅直起身的时候看到简书别扭的姿势,心里又酸了一下。怀孕至今七个月,二百一十多天,虽然在他身边,但却代替不了他的腰酸背痛、代替不了他的病,更代替不了他心里日益沉重的负担……这个人该有多能忍,才能把这样漫长的一段日子一分一秒地坚持下来。
孕育这个孩子,其实一直是简书的孤军奋战,他唯一能做的,不过只有陪在他身边,为他分去些微不足道的负担,然而即使是这样,简书仍旧如此珍惜他的陪伴,好像这陪伴已经能抵得上全世界似的。简书如此真挚地感谢着、回应着这份感情,甚至连寻常的孕夫孕妇常有的坏脾气都未曾有过,该有多纯粹的一个灵魂,才能做到这一步。
黎蘅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这些想法他不愿让简书知道,心里却在跟自己赌气似的,也不想假装它们不存在。
沉默着帮简书穿好了衣服,又把病房里的东西全都收拾打包好,黎蘅才把简书从床边慢慢搀着站起来。
“嗯……”
身前的沉重感就算体会了无数遍,仍旧让简书有些无所适从,人忍不住轻吟出声,伸手微微托住肚子,往黎蘅怀里靠了靠。
“行吗?要不坐轮椅吧?”
简书喘息着摇了摇头:
“不用,就是一下站起来有点不习惯……”
黎蘅忽然将人牢牢拥进了怀里,一言不发。简书无可奈何地在黎蘅背上拍了拍,道:
“你就是太紧张了,其实我没那么难受的。”
有那么一瞬间,黎蘅想对简书说,我要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话很幼稚,但黎蘅多希望简书能够明白他的心意,然而,阿书已经为他受了这么多苦,他哪还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找不到言辞能与简书的好对等,这让黎蘅颇觉憋闷。
倒是简书,十分舒服地趴在黎蘅肩头喟叹了一声,语气染上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