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4

字数:8325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我被救活了——真的是很可笑的事情。

    我没办法说话,也看不清任何东西,让我失去了控诉和指证的权利。我虽然能夹着笔歪歪扭扭的写字,但我不敢说我是谁,不敢让自己的父母亲人来相认——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我不如已经死去。

    长达两年的囚禁使我全身肌肉萎缩、骨质疏松、器官衰竭。我还有很严重的麻醉药品依赖。没有完善的医疗协助的话,我活不了多久的。

    在写完我的故事之后,我只想有一个安静的房间,足够的麻药,能让我安祥的睡过去,不需要再把我唤醒……

    第15章 救赎1

    我是一个自由记者,大家都叫我an。由于个人兴趣,我致力于男性弱势群体事件的探究与报道。

    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认为在两性问题上,女性无疑是比较柔弱的一方,常常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我,也是在无意间接触到一些特殊事件之后,才发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不乏存在一些男性长期忍受着不平等的性事件,甚至对其身体和精神造成伤害。

    就在不久前,我获悉去见了一个极端恶劣事件的受害者。我觉得自己已经身经百战,再柔软的心肠也已经锻炼得百毒不清了。但是,当我了解他的情况后,我哭了。

    经过我事先做的功课,我知道,他是在城郊的垃圾堆里被人发现的。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若不是他的一条手臂无意识地在颤动,那个发现他的工人或许会以为是杀人弃尸案。也正是这条颤动的手臂抖松了一个铁皮罐头,正好砸在了这个路过的工人头上,他才被发现并且及时送医进行了救治。

    但初见时的震撼却远不至此。他很瘦,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用形销骨立这个词来形容。他有脏器衰竭,所以需要使用血液透析和呼吸机来帮助他完成氧合以及代谢。他的四肢还算健全,但是手腕和脚踝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新的、旧的、半新不旧的。他的眼睛半睁着,可以看见灰白色的角膜以及淡红色的结膜。

    我问医生,能不能让我问他一些问题。医生奇怪地看着我,告诉我他的舌头被人融化了,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如果说,亲眼所见的伤痕让我对他产生了同情,那么医生的这句话,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人?他看起来还这么年轻……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警察没有在本市找到他的个人信息,全国那么大,他也没有被登入dna库,一时之间竟然确认不了他的身份。

    于是,他就以无名氏的身份,在政府有限的支援下,在医院给予最基础的治疗。

    我时常去看望他,期望有一天,他能给我一些反应,让我找到能够与他沟通的方式。

    由于政府给予的医疗费用都是最基础的,所以当他的脏器衰竭情况得到改善并稳定了之后,医院就把他转移到了最普通的病房,接受最基本的护理。

    我去看他的时候,会不停地和他说话,还会给他擦身。当他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之后的一周,我发现他身上的压疮又加重了,甚至还发着低热,喉咙里的痰鸣也十分明显。于是,我自己掏钱,给他请了一个护工。这个护工是我亲自去劳务公司挑选的一个中年阿姨,体格敦实,性格爽朗,做事勤快,重点是她也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我希望,她看着他的时候,能想到自己的儿子,照顾起来或许会更用心一点。

    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阿姨真的把他当成另一个儿子一样照顾着,每次见到我,都要问我,是怎么样杀千刀的人,能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磨成这样。我也想知道啊。所以我这样纠缠着他。

    当他身上的伤口全部长上了新肉,医生告诉我,他们要把他转移到福利院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记者,没有资格为他做什么决定,也阻止不了医院的决定。于是,他被送去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条件太有限了,我帮他雇的那个阿姨都直摇头。另外,他有一定程度的麻醉药品依赖,福利院没有那么多具有麻痹作用的药给他,只能喂点普通的止疼药。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个月之后,他就因为肺炎引起窒息被送回了医院。

    让我惊喜的是,这次窒息昏厥被救醒之后,他有些不太一样了。

    阿姨说,他会主动咳痰了,虽然没办法吐出来。他经常嘴巴开开合合的,像是想要说话。很不舒服的时候,他也会拧紧眉头,发出“啊啊”的声音。

    我高兴坏了,有空就去医院,在他身边一待就是一下午。我对他问东问西的。可是他在我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动都不动地躺着。阿姨和我说,病房里进来陌生人,他就这样。如果只剩下病人和熟识的家属,他会间断地咳嗽两声,要是有痰憋得难受了,也会“啊啊”地叫她帮忙。那就是说,他把我当成陌生人了?可是我经常来啊。或者,他只是害怕我?是不是我表现得太热情了?拐卖小孩的坏叔叔坏阿姨好像一开始都会很热情的。我又想到他不堪的经历,暗骂自己没脑子。

    于是,我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医院。有空,我就待上一个下午,帮着阿姨一起照顾他。我再也不问他的事情,却总是说我的事情。从我的名字,到我出生那天发生的趣事,再到我从小到大所有还能记得的事情。

    我的一个精神科医生朋友告诉我,有一类病人,他们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正常的生活活动,但一旦有人侵入他们的生活空间,他们就会静止不动。这种静止不动是很不可思议的。举个例子,如果一个这样的病人保持平躺的姿势静止不动,那么如果把他的枕头从头下抽走,他的头就会一直悬空着。精神科把这种现象叫做“木僵”,就是如喻这种情况下,病人就和一块木头似的僵硬不动。

    我觉得,他就是得了这种精神疾病。当他害怕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幻想成一块不会有任何感觉的木头,来抵御他认为会施加在他身上的侵害。

    我不知道,他把我给他请的阿姨当成了什么,竟然愿意向她寻求帮助。而其他人,即使他并不认为是有危险的人,也仅仅是被他当做空气罢了。

    经过我的努力,他终于把我当成空气了。默许我随意地围着他转,对着他喋喋不休。

    其实照顾起他来没有任何压力。他的静脉输液里被参了一定剂量的神经性镇痛药,这是能让他平静的特效药。他对于外来的照顾几乎没有要求。不管你对他粗手粗脚,还是小心翼翼,他都不会表现出任何不满。

    其实是我想太多了,对于一般人的触碰,他都处于“木僵”的状态,怎么可能表现出什么不满呢。

    但是照顾了他半年的阿姨说,他真的脾气很好,那就一定不会错了。

    有一次他泻肚子,阿姨因为家里有些烦心的事情,总是不能及时地帮他更换裆里的裹布——医院不给他提供成人尿不湿,阿姨又是老思想,觉得那东西又贵,又不透气,所以都是四处找来废旧的床单、内衣什么的,裁成长块,洗干净了给他裹在□□里。都是旧物裁成的,如果沾了脏物就直接扔了,如果只是一些尿液,味道不太重的话就洗洗再用。反正那几天,阿姨扔掉了一大半的裹布,但碱性极强的稀水便还是让他整个屁股和大腿内侧的皮肤几乎都糜烂了,嫩肉的地方更加不忍心去看。他有严重的吞咽障碍,除了迷糊稀粥,吃不了其他东西。他的肠道吸收也不好,即使用胃管给他灌足够的营养液,最后也只是加重腹泻而已。所以,他的身体一直好不起来,身上一有伤口,就要长很久才能长出新肉来。那段时间,每次排泄对他来说都很煎熬。阿姨说,她能看得出来,他明明不太能控制住膀胱的,但为了不让尿液刺激到伤口,他努力地控制着。原本总是滴滴答答的地方,那几天竟然要她去按去揉才能滴出水来。可是憋了尿不出也是要吃苦头的。阿姨见了也忍不住偷偷落泪,可是他没什么力道的细白手指却是轻轻地碰着她正按在他小腹上的粗糙大手上,嘴里低低地“啊啊”叫着。或许就是从这件事以后,阿姨对他来说成为了不一样的人。

    医生说他的大脑和脊髓神经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打伤过,又因为营养不良导致严重的骨质疏松,稍微用力就可能导致骨折,所以在他精神状态恢复正常之前只能让他卧床。按理来说,阴湿天气的时候,他应该会全身酸痛难耐。但是阿姨说,他只是会有些低热,闭着眼睛睡得比平时多一些而已。我们都以为是止痛药在起作用,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在用止痛药。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药量,只是足以缓解他的依赖症状,并不能真的给他止痛。只是,他已经习惯了。

    他的肾脏很不好,总是过多的滤出尿液而没办法很好的完成重新吸收。腰椎又频繁遭受过重击,马尾神经多次受到了震伤,一部分功能丧失了。所以他膀胱扩张的感觉不很灵敏,也总是控制不好排尿反射,尤其身体虚弱的时候就更加严重。而他肛道的括约肌都是被活生生撕裂的,所以他明明感觉得到,却没有办法加以控制。

    难以想象他曾经历过的事情,他却只是默默地封闭了自己。而我却试图去打开他伤痕累累的心。我该不该继续纠缠下去?我能不能承受他那颗重伤的心?

    第16章 救赎2

    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长得不差,性格也挺好,却是活了二十八个年头,还是个处。

    我不是没谈过恋爱,前男友们也不乏帅哥暖男,但是对他们要求亲密的进一步接触,总是提不起兴致,甚至觉得他们很脏。为数不多的几个闺中好友无不给我几个白眼,明着骂我有病。

    有病就有病吧。反正我有手有脚,能力也不差,家里条件也不错,总是不用靠男人才能吃饭的,犯不着委屈了自己。

    但是在我一厢情愿的缠着一个不会给我一点反应的男人一年多之后,我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病也说不定。

    ——我竟然,爱上他了。

    以前,我常常问自己,什么是爱情?这世界上搞不懂什么是爱情的人又何止一二。有些人觉得爱情必须轰轰烈烈,也有人觉得老来还能相协才是真爱。在我没有遇到我的爱情之前,我觉得他们都是对的。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爱情降临的时候,我发现,爱情不需要轰轰烈烈,也可以没有相扶相持,甚至不需要任何承诺,不需要明天的太阳。

    我爱上他了。不论他的过往是如何污秽不堪,不论他的现在是如何无能为力,不论他的未来是多么暗淡无光,我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在我的眼里,他是最纯洁的存在。他不会移情别恋,因为他自闭。他不会寻花问柳,因为他走不出去。也不会有人前来勾三搭四,因为他残缺。我会是他的那个唯一。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变态,我竟然因为他的缺陷在暗自窃喜。我这是在欺负他没办法反抗我吗?

    不,我连他的心都还没有攻陷。他依旧把我当成空气,这让我十分沮丧。我已经重复把“自传”给他讲了不下十遍了,他还是不给我一丁点儿反应。

    自从我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就把他转到了好一点的病房,让医生尽心尽力地为他诊治。除了政府给的那点补助,其他的费用都由我来承担。当然,我还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所以,和他这个事件相关的一些部门得知之后,也纷纷发起了捐款,填充到住院费里。社保部门也给他办理了残疾人救助——他属于多重残疾,却没有一个地方能评上重残的,办理的工作人员可怜他,填表的时候给他填了全盲、全瘫,让他享受了最高的救助资格。

    沮丧之余,我接了一些其他的工作。我想着,如果想要靠我自己的力量,给他好一点的护理条件的话,以后花钱的地方一点不会少。我除了写稿,就是到处跑采访,有时候也会需要出差。

    以往,我是懒散的,比较麻烦的工作就不愿意接。现在,却是要看报酬了——生活逼得人俗不可耐。

    在外省待了有一个星期,每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念那个把我当空气的人。心里总是酸酸的,心疼他,又觉得自己委屈。

    正在我自怨自艾时,阿姨的电话拨了进来。阿姨找我一般都是讲他的事,所以我赶紧接了起来。

    阿姨问我还要在外面待几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但是又不想马上回去。

    阿姨又问我,能早点回去吗?我就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难道他的身体又不好了,需要有人帮他签字做治疗?

    阿姨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烧了好几天了。见他迷迷糊糊地总是往门外张望,想说他是不是在盼着谁来呢。这一年多,在他身边的除了阿姨,也就我了,总不可能事想见那个医生或者护士吧。

    我一听这立马就来了精神——他会是想见我吗?他那双眼睛除了光,什么都看不清,能张望出什么啊?他,能认得出我的样子吗?

    “阿姨,你告诉他,我明天一早就去看他。让他安心睡觉,好好养身子。”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手机查找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去的交通工具。我一年多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是不是?

    第17章 救赎3

    回到城里的时候,天正下着雨。空气湿得很。我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好像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了……难道一直都没停吗?

    我想起医生和我说过,阴湿天,他会全身骨头痛的事情。阿姨昨晚说,他已经烧了几天了。是不是因为这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的天气?我突然胸口有些绞痛。我怎么就这几天离开了呢?如果我在他身边陪着,至少可以多用药酒给他揉揉去去湿,多少能让他舒服一些的吧?

    我拿着行李就直奔医院去了。那时天才蒙蒙亮,病房外的过道里都还亮着灯。我推开他住的那间房门,旁边的病人和家属都还睡着,他那头的窗头灯却是亮着的。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药酒味儿。阿姨和衣躺在一旁自己准备的折叠床上——这床要比医院的陪客床舒服很多。阿姨似乎是真的累了,低低打着呼噜。而床上的他,听到我开门的声音,竟然真的睁开那双灰白混浊的眼睛朝着门口看过来。

    他那双眼睛,是角膜感染后瘢痕愈合,合并了继发性的白内障和玻璃体混浊。右眼只剩下微弱的光感,左眼还能看见些影动。但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我又站得远,他哪里看得见。

    只见他眼球微微跳动了两下,最终“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还是闭上了。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我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他的床边。他的听力很好,大概是看不见了之后变得敏锐的吧。他又突地睁开眼,瞪着我的方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的像块木头,只有眼睛还在固执地等待确认着什么。

    我的眼睛酸酸的,却忍住了梗咽,对他佯怒道:“怎么?我来太早了?你不欢迎我?”

    他能认出我的声音,毕竟十遍“自传”不是白讲的。他的身体在薄薄的被子下面,明显地颤了颤,然后放松下来。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抖动着,将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朝我伸了过来。

    他的手臂只是没有力量,却是能动的。只不过手腕和手掌的骨头伤得厉害,尤其是右手,损伤了神经,手掌是摊不平的,手指也没办法伸直。左手好一些,只是手腕有些变形,大拇指没办法活动。

    他现在,就是用那只残得厉害的右手,伸向我。

    他所指的方向并不很准确,毕竟他是看不见的。但房间里也只有我还醒着和他闹了。所以我伸手过去抓住了他细弱畸形的手腕,哪知他竟然吃痛地“嗯”了一声。

    我一边欣喜他愿意在我面前发出声音了,一边又感受着手中的手腕传来异常的温热感。

    由于血运不畅,他的四肢长年都是冰冷的,即使在发烧的时候,也不例外。可现在手腕上却是温温热热的,这很不正常。我摊开手,轻轻托着他的手腕,借着床头灯细看,才发现他的手掌和手腕竟然都是肿的,微微有些发红。难怪被我一抓,他会痛呼出声音来。这恐怕是碰都碰不得了吧?我又去掀他的被角,查看他的另一只手和脚踝,果然都是红肿的。另外,膝盖也意外地肿得厉害,都有些伸不直了,两条瘦长的腿就呈一个长菱形外翻着。

    他又把右手往外伸了伸,仿佛想要抓什么东西,这很不寻常。要知道,这一年多来,他几乎是无欲无求的。只要每天能给他一点麻醉药,他就会很安静。而今天,他竟然为了某件事情,正努力地伸手去够,又像是在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