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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然一听这客气的话语,周弘就有点惊讶。

    上次李道予来找他,他能想到是为什么,但是,现在李夫人上门,周弘就不能捉摸了。

    “伯母说这话,太折煞我了。我母亲在澳洲,也时常想念您。”

    李夫人客套地回了一句:“我也非常挂念她。你妈妈还好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周弘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飒予他,还好吗?上次他被绑架,没有找到他,我很抱歉……”

    周弘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李夫人眼泪已经一串一串往下掉了。周弘吓了一跳:“对不起伯母!我不该提这个的!您放心,我不会再纠缠飒予了!……”

    李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我不怪你……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求你。”

    周弘连忙道:“伯母不要这样说,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忙。”

    李夫人抽泣着,眼泪又掉下来:“周弘,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我有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希望你看在我是一个母亲的份上,不要计较。”

    周弘吓到,李夫人竟然给他道歉!虽然当年他和李飒予闹到后来那个样子,他心里确实是怨恨面前这妇人的,但是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周弘也已经不是是非不分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还对当年的事情念念不忘。

    周弘慌忙说:“伯母不要这样,我担待不起。”

    李夫人抹着眼泪:“你不要多话。这么多年了,飒予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我请求你,能够去看看他。他很想你。我知道你要结婚了,不管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求你去看看他。”

    周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伯母,你说什么?”

    李夫人眼泪止不住:“好孩子,这个请求会给你造成困扰,你的未婚妻一定会不舒服。但是求你答应我这个心碎的母亲的请求吧!”

    周弘反应过来,但是,“伯母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我记得……”你明明是反对我们的。

    还是说……

    李夫人怔愣:“你不知道吗?飒予他脑袋里长了东西,医生说他活不长了。”

    李家的家宅没怎么变过,李道予和李夫人坐在客厅里,看见他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李道予说:“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肯来。”

    周弘抬起头看了看楼上,轻声问:“飒予没事吧,他怎么样了?”

    李夫人说:“睡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坐。”

    周弘便按捺着忐忑的心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睛,低声说:“是脑癌……其实他自己知道得蛮久了,但是不肯治疗。那个时候他哥哥也还没有醒,对家里他是一句话也没有提,等到我终于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夫人啜泣着,只顾流泪。李道予让母亲靠在自己怀里,也叹了口气。

    “这些年家里这些事情多亏了飒予,是我把他耽搁了。那个孩子,病成这样了竟然也不说……”李道予不由红了眼眶,再也接不下去。

    “脑癌晚期,化疗已经没有意义。医生建议我们把他接回来,让他做点喜欢的事情。他出现了幻觉,幻听,眼睛时常看不见,耳朵也会听不见。东西也吃不下去,一吃就吐。发着烧,一睡就很久。”

    周弘理解李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怕他一睡不起。

    “没事的,飒予还那么年轻,会好起来的。”

    一说这个,李夫人眼泪又掉了下来。

    周弘不忍,赶紧借口想看看李飒予,不用人带,直接上了楼。

    站在房间门口,理了理衣服,他已经很整齐了,但是还是担心自己有不周到的地方。

    手里拿着一枝玫瑰花。他记得,飒予喜欢的。

    大概飒予也不会知道,这辈子自己送过的所有玫瑰,都给了他吧。

    轻轻推开门,李飒予果然还没有醒,周弘松了口气,走去床边低头看他,脸上的伤疤太过突兀,反而容易让人忽略了。周弘满怀心事地看着床上无知无觉的人,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每次缠绵过后,李飒予疲惫睡去,周弘就这样撑着手躺在他身边,爱怜地注视着他,似乎要用尽毕生温柔。

    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了。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光阴静止,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山高水长,没有岁月轻擦,没有红颜华发,一切都是最初模样,这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他守着他午睡罢了。

    他曾经多么想就这样和他到白头。

    周弘已经不再彻夜不眠地思考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此不堪。快要而立之年,也明白很多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又有多少人能够如意而自在地在人世间行走呢。

    小心地想把李飒予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回去,看见那手背上的疤痕,周弘愣了愣。

    助理给他的报告中写过,李飒予的两只手都是杨湛废的。杨湛最初那会儿恨不得杀了他,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来折磨他。李飒予不肯屈服,杨湛打算用成瘾的药物控制他,李飒予怕了,想逃跑,没有成功,抓回来之后,杨湛用匕首把他的左手钉在了地上,从手指到肩膀,每一个关节都是一道疤。后来也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到底杨湛还是给他注射了毒物,李飒予清醒的时候,抢了保镖的枪直接对着杨湛开枪,杨湛躲过了,只是皮外伤,李飒予调转枪头对着自己的脑袋就要扣动扳机,还好保镖及时拦下了,杨湛用同样的方法,废了李飒予仅剩的右手。虽然这次接受了治疗,但是到底回天乏力。医生说,从此以后,他的手拿不动比勺子更重的东西。

    周弘心痛地抚摸着手背上留下的疤痕,已经很久了,疤痕的颜色淡了一些,但是,依然能想象当初是怎样惨烈的模样。

    这可是一双弹钢琴的手啊。

    周弘记得他拿着铅笔和尺子,专心画着战机设计图的模样。一时心痛如潮。

    报告中,杨湛是唯一愿意维护李飒予的人,杨湛帮他良多,却不是良人。杨湛对他不好。

    周弘慢慢拉开他宽大的睡衣,手臂上,一直到肩膀,掀开衣服,那白皙的肌肤上面,疤痕经年累月,一条压着一条,看得出来是没有愈合便受到了新的伤,所以尽管已经这么多年,疤痕丝毫都没有褪去。那本该柔软美好的少年身子,累累伤疤如同勋章。

    周弘几乎落下泪来。

    第38章 第 38 章

    钟声敲响十二点,李飒予醒了过来。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

    床边坐着的人带着一张朝思暮想的脸,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李飒予别过脸,疲惫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又出现幻觉了啊……不过能看见你,就算是幻觉,也很好。”

    他对他笑了笑。向他伸出了手:“可以到我身边来吗?让我离你近一点好不好?”

    周弘起身脱了鞋,钻进被子里,把身边那个人抱了满怀。

    李飒予脑袋埋在周弘胸口,声音很轻快:“我不止一次在幻觉中看见你,但是你抱着我还是第一次,我好开心。”

    周弘把手放在他脑袋上,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黑发。“别怕,我回来了。以后会每天都抱着你的。”

    李飒予抬起头看他:“真的吗?你不生我气了?”

    没等周弘回答,他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表情不再是甜蜜羞涩,有些着急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爽约的,我愿意随你到任何地方,只是我哥哥生病了,我不能抛下他和妈妈。对不起!你能等我一下吗?等到哥哥病好了……”

    周弘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傻瓜,我没有怪你。我等你,多久都会等的。”

    李飒予说:“你恨我的吧……不然为什么你不肯见我,不肯听我解释,还要结婚呢?”

    周弘无话可说。

    李飒予自言自语:“既然是幻觉,那我任性一点应该没关系吧……周弘,不要结婚了好不好?我,我很难过。我不想看你和别人结婚。”

    周弘抱着他,把下巴放在他脑袋上:“好。”

    李飒予得到回答,却一脸失落:“可惜我把指环送给别人换钱了。”

    周弘说:“没关系,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选。”

    李飒予高兴起来:“你说的喔!我想去游乐场可不可以,你答应我的,带我去游乐场。”

    这是来不及兑现的承诺,十年之前,他答应了他,最后却变成了谎话。

    “好。去游乐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想说什么我都听着,不会再丢下你了。”

    李飒予笑了一下,乖乖窝在周弘怀里,像一只大型的猫咪。

    周弘以为他又睡着了。忽然听见胸口传来闷闷的声音:“你知不知道,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发现自己脑袋里长了东西,但是我和自己打了个赌,要是你回来了,我就接受治疗,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花,一起去滑雪,一起组建家庭,□□,教他骑自行车;要是你一直不回来,那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还好,你来了,我明天就去医院。我会好起来的,这一次,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周弘闭上眼睛,压抑着声音里的痛苦:“好,明天去医院。你睡吧,睡醒了我就带你去。”

    李飒予睁着一双由于消瘦显得更加大的眼睛,异常清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弘:“不,我不睡,我醒过来,就看不见你的幻觉了。”

    周弘温柔地笑了:“没事的,你醒来我也在。我保证。绝对不会骗你了。”

    李飒予看了他半天,好像要确认他说的是真的一样,终于往下躺了躺,伸手摸了摸被子上面的红玫瑰,安心闭上了眼睛。

    周弘抱着他,温柔至极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半分睡意也无。此刻他终于平静了,无论是十年前几乎毁了他和李飒予的心魔,还是十年之后所有踌躇不安慌乱嫉妒,全都变成了平静。他终于知道,这么多年穷尽心力,所找寻的平静,原来早就得到。

    不过是晨钟暮鼓,朝夕相闻。

    周弘终于又能够安静地回忆被淹没在曾经的繁华。

    从李飒予沉默骄傲的背影,到他在自己身下婉转求饶的娇软;从人行道上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到车后座的红玫瑰;从校园话剧华丽的辞藻,到素手弹就的《梦中的婚礼》;从铅笔描绘的战机图纸,到无法实现的约定……半生繁芜,尽做尘嚣。

    原来平静并非生而有之,那只是烧尽的荒原。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