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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想去,只好杀人了。

    当日润玉提了要杀了荼姚的事情,斩荒应了,却一直拖了十余日也没有办好。倒不是因为斩荒办起事来有多么拖沓,实在是这事不太好办。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纵使他与润玉再怎么亲若一人,他也不能贸然的越俎代庖、替他手刃了仇人。

    可他想了又想,实在舍不得让润玉的手去沾血。

    润玉自小清冷、不常与他人相处,成人后落得的也是个昼伏夜出的闲职,别说是杀生了,就是人也很少见。他整个人便同他身子里蕴藏着的那股水灵一般,清净明澈,斩荒实在是不想他沾上半分脏污。

    他头疼了几日,干脆去找润玉,小心翼翼的去向他讨这份权利。

    润玉当时听了,犹豫许久,点了头。

    他点了头,神情中却隐隐带着些担忧之色,看着似不是十分情愿。

    犹豫半晌,他又道:“你若动手,记得要利落些,可不准像上回在九霄云殿似的,那般折磨人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道:“荼姚也是个烈性子,便给她个痛快吧。”

    斩荒没料到他如此便同意了此事,有些意外的满口答应,爱怜的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心怎的就那么软?”他伸手将润玉揽进怀里,轻声叹道:“我先前还真是没说错,你天生便不是个做狠心人的料子。”

    润玉苍白着脸轻轻笑了笑,重新拿起手边的书,不置可否。

    于是这十分难办的事情就被他这么并不难的解决了一半,他本以为接下来便只剩下一个动手了,却没想到这动手竟还要更难许多。

    他天生身上便带着一股邪气,做事也是随心所欲,从来没顾及过什么,也一直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到现在为止,他造下的杀孽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到底有多少,可临到杀人却又下不去手这样的事,这还是头一遭。

    他心中默默把“我下不去手杀荼姚。”这句话念过几遍,自己都几乎要被自己气笑了。

    可他却又笑不出来。

    他心里清楚,他下不去手杀荼姚,当然不是因为他突然觉得荼姚很好很可怜,也当然更不是因为他突然念起了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亲情,想要放她一马。

    他下不去手,是因为,荼姚一死,他的希望便要彻底悬在半空,成为一个等待时间来验证的迷了。

    成竹在胸当然最好,飘忽不定也勉强让人可以接受,可这完全的没着没落、空空荡荡,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让他心慌。

    可仇也不能不报。

    他生怕会永远的失去润玉,也生怕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叫润玉难过。

    他心里清楚,润玉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可以让他犹豫不决的拖下去,他虽然自己恐慌,却仍想着要润玉开心。

    又煎熬了几日,这日,他仍像往常一般去万妖堂转了一圈便回到寝殿,却在看到眼前景象时瞬间怔住了。

    他走时明明润玉还是好好的,可如今不过半个时辰,润玉的样子却半点也沾不上“好”字的边了。

    润玉伏在案前,咳得腰也支不起来,咳到白衣上尽是些凌乱而又扎眼的、星星点点的血花,咳的斩荒胆战心惊。

    他已经那样虚弱,却仍不肯唤旁人来帮他,抑或是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再没有了。他努力平息了气息,便又同他之前不知多少次脆弱难过时一样,一声不吭的强撑着要站起来,脑海里仍想着要去勉力打点好他眼前那片残局。

    斩荒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急忙奔过去扶稳润玉那过于单薄的身子,一叠声的叫人喊医倌来,心中乱作一团。

    润玉感受到他揽着自己的手慢慢收紧,抬起头来有些吃力的拿那冰凉手指去触他脸颊,又像当日在九霄云殿那般轻声宽慰道:“不要不开心。”

    斩荒颤抖着握住他同样微颤着的一把纤长指骨,应了,反过来哄他,要他别怕。

    润玉笑了,他轻轻点了点斩荒的手背,轻声道:“好,你也不要怕。”

    斩荒应了,真就强撑着不再颤抖。

    说来有趣,斩荒每日都能拿出千百种新的稀奇花样来哄他开心,可他偶尔宽慰斩荒,却只有零零碎碎的几句不要不开心、不要怕之类的,和斩荒的一比,简直是像在糊弄人一般。

    真是恃宠而骄。他笑自己。

    可斩荒却每每把他这几句干巴巴的话当成什么至诚至重的承诺来践行,一旦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折磨的还是斩荒自己。

    润玉每每看了,总要心疼。

    恍惚间,医倌火急火燎的赶到殿里,润玉乖乖的被他们搀着躺好,见斩荒神情严肃,偏头来主动同他聊天。

    他长呼了一口气,难得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娇嗔的同他抱怨道:“眼睛疼。”

    斩荒放松了面色,凑过来一手捂了他一双眼睛,另一手去轻按他的太阳穴,关切地问他有没有觉得好些。

    润玉闭着眼睛应着,一会儿,忽的叹道:“以后可不敢见人了,麻烦死了。”

    斩荒笑了:“第一次见你嫌别人麻烦。”

    润玉也笑了笑,同他商量:“等过一阵子医好了鲤儿,我们把他们都送走,我便再不见客了,好不好?”

    斩荒道:“从前一定要到处去跑,拦也拦不住,怎么忽然肯安生了?”

    润玉沉默许久,终于道:“我只想有你。”

    于旁人来言,感情也许是可以充实生命的好东西,可于他而言,感情却是将他同这世间万物硬捆在一起的无尽牵系。

    什么故人,没有便罢了,一旦有了,便麻烦的不行。

    一旦相遇,便自然而然的要将从前种种重新拿出来,他的生命中也就要再多出一个人。多出一个人,他便要多念一个人。

    说他无情也好,说他可怜也好,他不想。

    他只想有斩荒一个。

    所有的留恋、所有的欢愉、所有的悲伤,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片灵魂,都是如此。

    只为他一人。

    斩荒听懂了他这话,又是欢乐又是痛苦的答应了,当日下午便强逼着自己不管不顾的走到了地牢里,总算是将那无边的仇怨作了一个勉强的了结。

    晚上他回到寝殿,手里拿着荼姚的那颗内丹,呆看许久,神思都恍惚起来。

    他沾了一手的血污,也不知是荼姚的还是润玉的,看的人难受。

    真正的折磨便于此刻开始了。

    他难以自抑的感到心慌起来。

    润玉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瞬间清醒过来,久久不语。

    斩荒道:“我没折磨她。”

    润玉只是点点头,许久,他问斩荒:“她说什么了么?”

    斩荒摇头:“不曾。”

    润玉便也不顾斩荒那一身的血腥气,扑进他怀里沉默着与他紧紧相拥。

    日子便又一天天的过去。

    这日,斩荒进了门,果不其然的又看见润玉伏在案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书册,满脸的疲色。

    润玉看的入神,没察觉到他的靠近,眼前猝不及防的被拢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红色。

    他轻轻皱了皱眉,道:“解开。”

    斩荒笑了一声,揽他的肩:“你歇一歇。”

    他这话听着又像诱哄又像商量,可润玉却知道,这根本不是商量。

    但凡事关他的身体,斩荒是从来也不会惯着他的。他于是只好叹了口气,干脆倚进他怀里,懒洋洋的问他:“你给我蒙块红布做什么?”

    斩荒笑道:“刚看见逆云扯了一堆红布去各处布置,我看着心痒痒。”

    他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抚着润玉脑后他亲手打上去的结,又道:“盖头面纱都太女气了,大婚时咱们不弄那些,现在你多多少少让我过把瘾。”

    润玉禁不住笑了:“蒙了眼睛又哪里像嫁娶,绑架似的。”

    斩荒亲他一口:“那也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是我霸王硬上弓,省得他们再念叨些不好听的。”

    不怪别人,他二人的结合着实是旷绝古今,让人想不称奇都不行。

    他二人曾分别在敌对阵营,又有些亲缘关系,还同为男子,免不了要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其中难听的话也当然不少。

    尽管知道这是免不了的,斩荒还是不痛快。

    他二人的大喜日子,用得着旁人来多嘴多舌?

    润玉在一旁轻轻的笑,道:“无妨。”

    他抬起头,道:“既然要凑合,你便也凑合着把着红布当成盖头,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