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他们之间经过，见到楚慕冉笑呵呵地叫上一句：“楚师兄！”

    偏生这会儿人多，他刚要往前走几步，就要被涌过来的同门挤开，一叠声的问好声响起，被隔开的那道黑色身影顿了顿，走到崖边抽出宽背古剑，御剑而去。

    天门十二峰，可容一人之处多不胜数，难以追寻，楚慕冉只得做罢。

    夜深人静时，楚慕冉挟一卷从天门山万卷峰借来的古卷品读——近日来他每日都要寻机查阅一些古卷，看看能否找到他先后两次重回过去的因由。大半月之内他已读了十几本书，书卷在桌案旁累了很高，仍旧没有查到丝毫与此相关的条目。

    今日又是一无所获，楚慕冉闭了闭眼睛，把书卷倒扣在桌面上，合衣躺到床上，指风一弹，烛火熄灭，室内一片昏暗，唯有月光清辉透窗落在地上，映得一室深蓝。

    不多时楚慕冉便沉沉睡去，一道人影落在弟子卧前的巨树上，那人望了望楚慕冉所在的那处小院，靠在了树干之上，久久不动，与夜色融在了一起。

    楚慕冉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和明湛道谢，因为自从他开始出席早课，从前一日不曾缺席的明湛再也没到过论道台。毫无缘由，躲避至此，楚慕冉也有些气恼了，索性不再理会，每日清晨到论道台上早课，然后去后山修炼，过后再去驻鹤峰帮彩云师姐做些耗费灵气较多的杂事，夜间伴着烛光查阅古卷，一天下来满满当当，倒也腾不出心思琢磨他和明湛之间的小误会了。

    只是楚慕冉不曾知道每晚他入睡之后，总有一个人坐在他院前的树上，直到天明。

    两月转瞬即逝，门派大比来临，楚慕冉的心脉中还有些微淤血没有除净，不宜打斗，于是放弃了报名，只到丘峦峰观看同门比斗。

    丘峦峰张贴的红榜上没有找到明湛的名字，这时明湛的修为应当已经超出他一截，应是担心万一擂台上遇到不知是干脆利落地赢过他还是该佯作苦战弃兵刃认输。

    我那时可真难伺候。楚慕冉心道。

    天门山新一代中两位修为最高的金丹修士没有报名，花师兄连战了十几场，一举夺下门派大比的头名，大比结束的那天山主从仙都峰出关，亲自赠了花师兄一件神兵。

    门派大比过后一个多月，楚慕冉的心脉中最后一丝淤血除净，在后山修行的时间拉长，修行结束后时常去登宵峰查询近日送达天门山的请仙帖。

    山下俗世惯把求仙问道的修士称作仙人，所谓请仙帖就是请修士帮忙降妖除魔的事帖。被妖魔纠缠之地的百姓将当地的情形详细写在请仙帖上，递交给周遭各大宗门，宗门修士可在诸多事帖中挑选，下山除妖魔历练己身、保一方安宁。

    楚慕冉接连几天都道登宵峰翻看请仙帖，始终没有选定一张，整理收发请仙帖的弟子小心地问：“楚师兄，你要找什么样的帖子，我手头也没有什么大事，帮师兄找找？”

    “唔……”楚慕冉迟疑片刻，形容道：“找有妖兽作乱的，大概需要十几人下山降除的那种。”

    “楚师兄要下山历练？”

    楚慕冉点了点头。

    修行一事就是不断地重复实战与闭关，楚慕冉才拔出了心脉中的淤血，正需要历练一番在实战之中巩固金丹。上一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有一队天门山弟子下山历练，反倒被祸乱的魔兽重伤，那时他只在集秀峰的山路旁听了几句，具体如何实在是不清楚。

    那弟子细细翻阅进来递交天门山的请仙帖，有魔兽作乱的地方确有不少，需要十几人的却少之又少，一卷帖簿翻到倒数几页时，手指忽然停在一页上：“有了，有了！”

    楚慕冉连忙接过那张请仙帖详读——都霍山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叫做百户镇，半个月前百户镇突然出现魔兽作乱，先后有数个小宗门的弟子结队降除，没想到不仅魔兽未除，还折损了许多人手，至此魔兽仍然在百户镇纵横无忌。

    都霍山距天门山有千余里，其间名山不少，应有诸多仙宗驻扎，按理说一般的请仙帖难以隔着诸多宗门送到天门山，多半是请仙帖还走在路上时，妖魔已经被周边宗门弟子除尽。请仙帖能送到天门山，说明作乱的妖魔非同小可，寻常宗门弟子奈何不得它。

    应当就是这次了。

    “这事就交给我办吧。”

    “好、好。可是……”

    “什么？”

    “楚师兄，其他宗门给出的建议是多人结队，楚师兄一人……”弟子连忙闭嘴，谁人不知道楚师兄最忌别人看轻，忙支吾着补充：“楚师兄肯定与别人不同，一人……一人应当也能……”

    楚慕冉抬手打断他，笑道：“那我便再带几位师兄弟同去吧。”

    第25章

    同楚师兄一起下山历练，请仙帖才在登宵峰贴出没几天，已经有几十人跃跃欲试，楚慕冉从其中挑选了不到十人，准备好丹药符篆，下山去了。

    天门山闻名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门下弟子较其他小宗门优秀许多，上一世十多个弟子被百户镇的魔兽重伤，楚慕冉越想越不放心，只得一次次地告诫围在自己身边一脸新奇的弟子们：“到了百户镇，你们便跟在我身后，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未落，就看见山门处的玉兰树下站着一个黑衣人，身形挺拔，背上一把宽背古剑。那人原本侧站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刀削画描一样的脸露了出来。

    几位弟子也随着停住，顺着看过去，纷纷惊呼：

    “明师弟！”

    “楚师兄，明师弟也与我们同去吗？”

    明湛已经躲他几个月，他也不知道明湛是什么意思，于是示意众位弟子在原地等候，独身走到明湛面前站定，游移不定地看着明湛：“你来干什么？”

    明湛道：“我与师兄同去。”

    你倒是接着躲啊，楚慕冉心道，语气上不自觉地有些冲：“登宵峰中请仙帖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作乱魔兽多不胜数，明师弟何必独独要与我抢？”

    明湛的睫毛轻颤，看了楚慕冉一眼，很快转向别处，道：“我没有与师兄抢的意思。百户镇很危险。”

    至此楚慕冉已经明白明湛话中的未尽之意：百户镇很危险，所以我要与你同去。

    他见过明湛为了他能做到何等地步，时常悔恨自己从未察觉明湛的心意，否则即使他不能回应，也断断不会说出诸多诛心之言。然而此时听懂了明湛的意思，他反而羞恼起来，一边莫名觉得耳热，一边心道：你不是躲我躲得厉害吗？我有没有危险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心中隐隐的欢喜令他不悦，忍不住呛道：“是否危险我心里有数，不劳明师弟操心。”

    楚慕冉说完便觉得话有些重了，他明知明湛好心好意为他，还非要说这样的话，简直比蒙在鼓里的上辈子还不如。他僵在原地咬着唇尴尬不已不知如何挽回，明湛却一语不发，似乎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偿还明湛对他的恩情，此时见明湛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报恩的念头立刻又被无名之火燃去——

    就让他这样闷着吧。管他做什么？

    楚慕冉转身走向聚在不远处的同门们，然而刚迈出一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明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坚定又固执：“我与师兄同去。”

    不远处随行弟子们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却能将他们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见他们两人拉在一起，几颗头便凑在了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楚慕冉顿时脸热，回身想要掰开明湛的手，怎么掰也掰不动，气恼道：“放开！”

    这话仿佛触动了明湛的哪根心弦，不仅没放开，手上的力度反而加重了许多，明湛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再放开师兄。”

    被一双深黑如渊的眼眸盯着，楚慕冉心头一突，用力甩了几下没能甩开，逃避似地避开他的视线，自暴自弃道：“同去便同去，快放开我！”手腕一松，他连忙收回手，欲言又止，然而此情此景实在说不出那句谢谢，只得返身与同门们汇合。

    楚然原本点了八人同行，加上明湛，一行十人，出了山门御剑飞往百户镇。

    三天之后，都霍山遥遥可见，御剑从高空往下看，几个城镇连成一片，一种一个城镇有多处屋舍倒塌，街上空无一人，秋风扫落叶，甚是清冷，看来是被魔兽侵扰，当地百姓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弃屋舍逃往了周边城镇。

    “到了。”

    十人落在百户镇的街道上。

    楚慕冉站在前列，扫了两眼街道两旁门扉禁闭的房屋，道：“挨家挨户察看一下，将留在镇上的人聚在一起，如果发现魔兽踪迹不要轻举妄动，告诉我……或者明师弟都可。”

    “是！”

    众位弟子领命，一手戒备地按在腰间佩剑上，走到房屋前，屈指扣门。

    当当当——

    “屋子里有人吗？”

    “我们是接了请仙帖的修士！”

    没有人回应。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桌上放着饭菜，盘中的菜汤还没有干，盘子边的水杯里还有半杯水，桌椅被拉开，筷子掉在地上，应是不久前还有人正坐在椅子上吃饭。

    但人呢？

    一连敲了数家，家家户户空无一人，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但有的是水瓢掉在地上摔碎，有的是油灯倒在地上，像是拿着这些的人忽然间凭空消失了一样。

    八位弟子分开来寻找，明湛始终跟在楚慕冉身边，视线投向半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原以为魔兽闹事，到了百户镇多半要看到遍地断臂残肢，没想到……

    他皱眉思索片刻，问道：“你觉得如何？”

    只有明湛在他身边，明湛看向他道：“不像魔兽所为。”

    果然明湛也这样觉得。楚慕冉心下疑惑：当时他在集秀峰确实听到有十几人被魔兽所伤，这里却没有魔兽，难道是他想错了，伤了天门山弟子的魔兽不在这里？

    有一名头一次下山历练的弟子全神戒备地连搜了七八间屋舍，别说是魔兽，连人影都没见到，渐渐放松下来。从一间空屋子出来时一转眼，余光瞥见了一物从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窄巷间闪过，他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同门，约莫着自己察看一眼应当废不了多长时间不至于掉队，于是抽出佩剑，凝神屏息往巷子里追去……

    楚慕冉将所有屋舍无一遗漏，全都看了个遍，没有见到一个活人，连具尸体也没有，古怪至极。

    百户镇与临阵之间有一处林郊，那里树木葱郁，若这里真有魔兽，也只能是藏在那里。

    于是他道：“随我去郊外看一看。”

    散落在百户镇各处的弟子向楚慕冉与明湛所站的地方聚集而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少一个人！”楚慕冉面色一变：“……徐山呢！？”

    正在这时，隔着几排屋舍，一道惨叫声遥遥传来！

    这下众人都慌了神色：“是徐山！”

    楚慕冉心中暗骂一声，快速交代：“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