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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末握剑的手微微一摇,在萧煜以为他会满脸愧疚时,苏末却露出了更为坚定的神情。他说道:“一事归一事,今日你来杀我新少主,我自竭力阻挠,与李公子无关。”
萧煜不疾不徐假装惊俱,道:“误会了,我们三人是要到桃花岛去赏春的,听闻那里的桃花如同谪仙,世上其余地方的皆不能比。朕实在是想去瞧瞧,便让他二人陪一路,怎的这也能装个莫须有的罪名?”
“莫狡辩了,赏春是去不成了,拿命来吧。”江荹沂一手提剑,冲锋在前。
急忙招呼间,萧煜急切嚷嚷道:“我等真是来赏春,若是不欢迎,我等原路回去便是了。”
“陛下?”小镜子以他那三脚猫功夫,只能紧紧躲在宫之善身后偶尔招架敌人的刀光剑影。闻言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禁脱口而询。
宫之善替他挡了高处劈来的一剑,皱眉喝止:“住口,专心对敌。”
小镜子被他眼神与语气双管齐下一吓,立即噤声不敢再多问,倒是萧煜此时意态却显得优哉游哉起来。“原来千机台是这般水平,想当初朕防备千机台实是愚钝。也是,容若功夫不及朕二一,唯有脑袋胜朕一二,可下属却是都不及二一啊。不当这少主,倒是正确的决定。”
“废话怎如此多?”萧澈提剑,亦加入混战队伍中。
萧煜看了看天色,一剑没入身前一人身上,又抽出来,便将小镜子拎出战斗圈,宫之善紧随其后。三人一把割断马缰,双手抱着马脖子便欲逃。那群人自是不放过,踩着空气便追上来。
萧煜借马儿脊背腾空而起,反身而坐,招架着凌冽寒光。“朕尚念兄弟一场不愿取你性命,你若再纠缠,便莫怪朕无情。”
“我从来不曾把你当兄长。”萧澈说着,眸中神色狠戾嫌恶到了极点,向前方那人射过去。他顺势一脚踩在刚巧落地欲再跃起的一人肩上,借力腾起,举剑朝萧煜刺过去。
空气中似乎炸起了噼啪柴火燃烧的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响,近在耳畔了。
呼地又响起了另一道噼啪声,从耳畔迅猛远离。
萧煜身躯巧转几乎转了九十度,避开了剑锋,原本挡在身前的龙渊蓄势待发,如一只蛙一般倏地弹跳了出去,正正此中萧澈胸前。
马儿扬蹄,与那轰然跌落的身躯渐行渐远,萧煜心头呼地空了几分,毕竟是血缘兄弟,有此结局,何其悲哀?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正发愣的几秒空档,江荹沂一剑刺入他右手肘,顿时鲜血便汩汩流了出来。他似是不疼不痛般,反手一剑,狠戾至极,直接削断了江荹沂右臂。
苏末在身后接住了江荹沂,将他交给身后一人,轻身去追。他在马后喊道:“陛下不守诺言,如何服众?”
“你们夺他东西,这口气朕咽不下。”
“陛下不怕他蛊毒发作?”
“你们胆敢以他作质要挟朕,朕岂能轻易放过你们?蛊毒如此险恶的招数,也只有那几位老长老会施行了。若是施蛊之人无法唤醒蛊虫,何惧之有?哈哈哈。”
“你做了什么?”
马儿渐行渐远,萧煜的语声愈发隐隐约约,撞在马后众人耳里却是震耳欲聋。“你说呢?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朕对谁不客气。朕说了来赏春的,你们偏不信,若是容若在,岂会如此轻易上当?千机台少主,只有他一人能当。没有他的千机台,一文不值,不如散了吧!”
苏末一把停住,猛地朝身后的崔嵬山看去,又朝北方的雨花陵方向看去,骇然大惊:“遭了!”
第90章 花明(三)
长白向来被积雪坚冰覆盖,远远望去,太阳照射下的长白,隐隐升着雾气,长期架起一座彩虹桥,美得妙不可言。长白山深,除了樵夫或采药者,通常无人入山,而入山的往往又止步于山脚处。由于无人入深,当地便传说着当中的神仙逸事。
有一则流传最广,那便是长白深处建了仙宫,仙宫中住了几位仙人。仙人不染尘俗,日日自在下棋喝茶逗趣。这一日,白衣仙人与另一位仙人操琴作比,只听得白衣仙人奏的袅袅琴声传扬开来,如梦如幻,如水如火,如急如缓,又如泣如诉。而闻得这琴声的凡人皆莫名命归黄泉了。当地称这琴音为地狱之声,要进入长白便不管炎热还是酷寒皆头戴棉花耳罩,妄图以此来隔绝琴音。
传说而已,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仙人比琴,比这江湖风雨要风雅体恤许多。
这年春末,阳光通过叶缝漏了下来,打在小溪叮咚声中,他似是又回到了那段令他时时缅怀的时光。
他在弯弯溪流前站了许久,看着水里的一条游鱼悠哉四处玩耍,嘴角不禁露出久违的温和笑意。
从心而出的笑意,惊诧了阳光雨露,亦惊诧了身后来人。
来人亦一袭白衣,手上还握着一支青绿玉笛。他看向他的侧脸——阳光打在他脸上,照出鼻间一片阴影,显得他更为真实。暖光背景里的他,少了阴沉伤痛,而明朗俊秀了许多。
世间太纷繁杂乱,惹人心绪,不如长白干净,他想,这方是属于他的地方。
“师弟,在想什么?”他看他良久一动不动,打破寂静,询道。
“只是在想,未而立,已然如入花甲。”他轻轻长叹一声,撩起鬓间一缕发。只见那缕墨发中,隐隐藏着几缕浅浅的银白,似在控诉那段费尽心力的岁月。若是不留意,那银白便如飞鸢移过苍穹,浑然不觉。可他毕竟是留意到了。
“师弟既然回到长白,与尘世隔绝,何必还烦恼?”来人横笛一放,笛声悠悠而出。
他转身,朝来人莞尔一笑,道:“白师兄还记得这首曲子?”
他放下玉笛,拍拍他肩膀,笑道:“怎会不记得?那年我们调皮擅自下山,听到村民们议论仙人比琴,我二人玩心上来,躲在菩萨庙上头即兴琴笛奏了一曲,吓得村民们纷纷捂耳逃跑。鸡飞狗跳,好不有趣。”
他哈哈笑着,李容若亦笑着。两人笑着笑着,莫名开始沉默。两人比肩走着,走到一处飞檐小亭。小亭端在悬崖旁,站在其上颇有岌岌可危之感,而目之所及尽是苍茫,一路绵延至天地相接处。
当风处,他们白衣飘飘,脸上一扫过往留下的愁容。
“师弟,可曾听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听过,师兄如何理解?”
白子君有所彻悟般一笑,温和得不带锋芒,完全不似从前争锋相对的游戏模样。或许是他所希图的,并非是谁的国、谁的将,而仅仅只是心中久远一念罢了。他转头向着他,笑得更深了,似有一丝慰藉与缱绻。“在困厄之境相互帮忙求生,不如在和乐的日子里过得平凡来得好,你说是么?”
李容若望着不远处的一朵游云不置可否,只若有所思地出神,神容却淡然如常。白子君不知他在想什么,可亦大概猜出了几分,无非不离那挂在心尖上的两个字罢了。他幽幽叹口气,又道:“我从师父那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亦好亦坏,你可要听?”
“师父······为何还要打听消息?”他回来长白第一日,师父见他的第一面,便对他没有好脸色。师父大概亦对他甚感失望——他的好徒儿竟然为己之私逃跑了,他岂能不失望?因而他想,师父是不愿再理他的了。
“师父毕竟是疼你的。”白子君有意无意地扫到他胸膛,眼光便逃也似地飞速窜开了去。“你是听还是不听。”
李容若迟疑了一番,点了点头。
“师父说······你是想先听坏消息还是亦好亦坏消息?”
他似是对这先后很是在意,倒惹得李容若不禁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坏消息吧。”
白子君深呼吸,借着吸进胸腔充当酒水来壮胆的空气一口气说道:“怀帝杀了几位长老以及你的侄儿。”
“什么?”他惊讶得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撞了栏杆飞到云海里去,好在原本便是善做从容之人,刹那间他又重新站定了。他对这惊天动地的消息简直感到莫名其妙。
“你没听错。”白子君知道他已然听清楚了,干脆不答反为他心中名为惊疑的浮萍画上了长根,让它扎进了土、站住了脚。
“他······不可能,难道他要将千机台斩草除根?不,他不会的,他是那么······”
“那么什么?”白子君看着他徘徊于信与不信之间,残忍追问。
“总之他不会。”
“呵,不管你相信与否,他的确做了,事实遭不得抹杀。”他顿了顿,“可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那么爱你,那么不愿伤害你。”
李容若强自镇定,嘴角微微颤抖。“他为何要如此做?”
“因为他曾受到要胁。”
他一怔,疑惑又不安。内心莫名跟着白子君张合的双唇而激烈跃动不止,若是不安,心情忐忑不足为奇,而怪就怪在,李容若自己分明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骄傲与庆幸。只是这感觉暗藏在表面之下,故他仍受困于亲身所历之事而无法理解这雀跃,甚至感到它是魔鬼,亲自来告诉他他不正常了。
可他是正常的。
林山宏逝世消息传来前,祁长老找过萧煜,以李容若体内蛊虫要挟萧煜,务必令李容若自主退出千机台,否则他便让下蛊人催动蛊虫。此蛊一经催动,药石无效。萧煜初时不信,却亦不敢冒险,故而李容若因气出走,萧煜并无立即去寻他。
直到半个月后,萧煜打发去探听消息的隐者回来告诉他千机台的后招——阳儿时,他便知晓,祁长老所言定当不假。祁长老在获知李容若离开后,便让水凤派人将李容若引到颐衡寺,利用方丈前后正反一同发力催生李容若脱离无尽争斗从而离开千机台的念头。恰那时林巧倩出现,祁长老又以此要求萧煜娶林巧倩为妻以断绝李容若肖想,彻底将他逼回长白。
至于为何不干脆将李容若杀了或者直接出面将李容若革职,所忌讳的无非是李容若这十年来在千机台积聚下的声望与威魄。若是下属知晓他们几位长老的勾当,如何还甘愿听他们指挥?怕不会刷拉拉全跑向李容若?毕竟他的身份早已公之于众并得到他们的认可。而唯有李容若自己退隐,方能瞒住一众下属。
可惜,偏偏不巧,萧煜有一个神隐一般的隐舍,若要揪查事情,还是有一番手段的。
萧煜手腕很狠,查出了产生威胁的要素,便使出个声东击西将自己暴露,实则出手的正是暗中的两队隐舍人马,一队往崔嵬山,一队往雨花陵。当然,由于地理优势与保险计算,先出手的必然是雨花陵那边。
而千机台,将散未散,摇摇欲坠。
威胁解除了,萧煜却未寻找李容若一番,而是回到九畴,宅在深宫中伤春悲秋。小镜子自是看不懂,恰婚宴后弃暗投明的可陵来了,摸查了一番,又探了许久萧煜的口风,方终于探出这些东西来。他修书一封,由于不知李容若踪迹,便
将信绑在随意一只信鸽腿上,祈祷着能送到李容若手中。
而这信鸽,着实命不太好,飞到人烟稀少之地被人一箭射落准备拿回家当晚膳。突地发现脚上鸿雁,打开一看,震惊得不得了。世事就是这般巧,这射鸽之人不是他人,正是白莲派的一位崇拜李容若的弟子。
于是乎,信便到了白莲派掌门手中,消息再到了白子君耳中。这回,是到了李容若心中。
李容若听闻那“威胁”,心头发冷,眸光不住地射出阴狠来。他想不到,祁长老等人竟为了让他退出而不惜拿他生命做赌注。原本他是那般敬爱祁长老,是那般敬爱到有令必行不曾怀疑。他们是否早已看到他最终的选择,比他自己还要早?否则,又怎会如此煞费苦心算这一遭?
原来于他们来说,报仇当真是很重要,重要到摒弃他这位少主。
他苦涩一笑,绵绵无边无际。
只是往事涌上心头,他又念起初掌千机台时祁长老替他撑起的底气,又念起窗下祁长老对他的悉心教导,又念起他为他打消顾忌的威严之气,又念起颐衡寺他的失望与伤感背影,他毕竟是无法痛恨这群为华唐至死不渝的长老们。
他跌坐在长木椅上,如扯线木偶般表情呆滞空洞:“旧恨未消,新仇又添,苍天可是来玩弄我的?”他拉拉嘴角,似是想无情发笑,最终还是端着一张白如死灰的僵硬脸面。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