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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闻言表情一松。“呵呵,愚蠢的执着。”

    “你等忍辱六十余载,若不是朕搅扰风云令你等大势东去,你等亦是这‘愚蠢的执著’,如今,依旧秉着‘愚蠢的执著’。”

    “罢了,不与你口舌之争。”那人一转头,就要跳出窗去,呼地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阴骘地盯着萧煜,满是皱纹的脸上皆是防备与威胁。他提醒道:“你要他死还是要他活,一念之间,望陛下仔细斟酌步步为营,莫亲手将他送入黄泉。”

    萧煜看着那人离去,冷然又不屑的笑意涌上嘴角。用力“啪”地将窗一关,招来小镜子,道:“东榆不日便可囊入太昊版图,你先去与丞相、礼部他们打点打点。”

    “是。”小镜子应了声,却不退下,萧煜见其欲言不言的模样,询他,他方道:“陛下,李公子······如何安置?”

    萧煜心头一凉,眉目便低了下去。“安置?他已走,还安置什么?”

    “可是,陛下并非······”

    萧煜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佝偻着身躯往内里走去,躲进重重帘幛后的桌案前。小镜子细细听,只听得萧煜长叹一声,失落了一切般,语声似是从旷古中远远而来:“他走了,彻底走了。”

    他只能行走在暗影里悄悄寻他。

    案上几卷梨花图、修竹图默默平躺,似在悄声对他说着缠绵的过往。

    小镜子颓然,抹掉眼角一滴泪,悄悄退了出去站在冷风中守着黯然的门。

    泠泠飞雪,不间断垂垂而落······

    翌年春生。千年遇九星连珠现,萧煜改国号万象,都九畴,改年号太初,自号怀帝。

    丝竹华灯共舞起,繁华如此,位高至极,人生何憾?烟花乍起,刹那风华绝代,能照亮古往今来宇宙洪荒。璀璨如此,于他而言只似他,却无他。

    台下众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激奋,纷纷举杯相邀,觥筹交错间,已有几分醉态。台上的帝王,抬首仰望,久久,无言。

    初春的红墙内,竟然趁着此番大好夜色飘起了柳絮雪,淡淡地,轻轻地,一如那如莲如蛇的人。淡淡地,轻轻地,来了,走了,可曾留恋过与他相见相知相绝相伴的日子?曾几何时,他一意孤行只为一念——与他相携指点江山坐看天下。而如今,天地浩然,却龃龉独行。

    失了你,我萧煜,何能为煜!失了你,这天下,何谈天下!

    帝王从至高无上人间富贵的龙椅上站起,登楼,负手,翘望。絮絮飞雪,盛世烟花,一冷一热,一清一浓,他的身边,少了那个清冽男子。一切,便苍白了无颜色。

    曾言华发与共,奈何烟花易冷。纵使你腐烂剩魂,我自亦步亦趋不离不弃。

    帝王垂眼,神情悲怆。一丝晚风夹着飞雪搀扶起几缕发,盈盈中,自有眷恋回响。

    “嘣”,烟花又绽放数朵,幽光交错中,他终是禁不住颤抖了嘴唇。

    “容若啊,我把这天下还给你。”他哽咽了一下,紧紧抿了抿唇,睁开眼眸,望着这无限江山。眸中载了满满一舟清涟,无声中便溢出来了。“容若啊,你把你······还给萧煜吧。”

    楼下原本把酒言欢的大臣,不知是醉了,还是碎了。望着他们的帝王,默然,哀然。

    身后的小镜子悄然而至,凄凄叫唤了一声:“陛下······远方鸿雁······”

    不见有动静,他又唤了一次:“陛下,远方鸿雁。”

    萧煜握着雕栏的手徐徐松开,转过身来,背对着绚烂烟花。那欢庆的烟花在他身后绽放,反显得他格外愁了。他接过纸卷,慰然一笑,而这笑意却掩不住周身的寂寥。“容若啊,是谁把你的一切抢走了?我帮你讨回来!”

    他坚定又自信的眼投向远方深邃得似要亟不可待把他吸进去的夜空,如要对着它发誓一般。许久后,他随手打开烛罩,将纸卷放入火中烧尽。随后将烛罩丢给小镜子,小镜子接过装上,随口说道:“陛下,李公子杳无音讯,即便讨回来了又如何?”

    “不管他在何方,不管他是生是死,朕皆要替他一一报复!”语声恰巧淹没在身后一发发爆破的烟火中,可从他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他说得很狠,如一匹露出獠牙的头狼,不打到猎物誓不罢休。

    第89章 花明(二)

    仲春,百花争艳时节,雨花陵因着气候与地理位置优越,漫山遍野、大街小巷皆被各色花包裹,置身其中自身恍然变作花仙了。在如此曼美的雨花陵里,两个行者借宿于一座名不经传的小庙中。

    小庙稍显破旧,香火不多,庙中居着四五和尚,整日不是诵经便是出庙给百姓念经、讲经,闲来便几盏清茶熏着几盘围棋,清心静气。萧煜与小镜子已在此驻留了三日,和尚们亦不恼,知他二人拿着盘缠来,就是寻个亲、探个地儿。于是乎,那二人天一亮便自出到街上去,有时走得远了,便要夕阳下山后才回到庙中,和尚们亦不多加询问。

    这一日,二人方回到庙中,就见老和尚迎了出来,告诉他有人来访的消息。萧煜即刻谢了一番老和尚便匆匆回到那间简朴的小庙房。

    庙房中微微透出点光来,他一开门,便见竹椅上一人面对青灯而坐,闻声一把站起,朝他鞠了个躬,而后对他笑着。

    萧煜跨进门去坐在他对面,向他伸了伸手示意坐下,随即问道:“可有消息?”

    那人嘴角一勾,比出两只手指,道:“两锭金子。”

    萧煜白他一眼,道:“俸禄不够你花?”

    “陛下这可不对了,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臣一个将军跑出来一个月为陛下找消息,日日风餐露宿,原本便不在臣职责内,陛下多给点车马费天经地义吧。”

    萧煜无奈一笑,朝小镜子招招手,对那人说道:“之善,你把我的盘缠都搜刮走了,回程你可要照顾我主仆二人。”

    “好说好说,反正有得剩。”他嘻嘻一笑,接过两锭闪亮金子,乐得眉开眼笑。

    他将金子藏在胸前,不需萧煜询问便自觉说道:“千机台的确还在雨花陵,只是陛下要寻的那人却在苏祁郡。先时加急了一封书信送回宫中,不曾想陛下按捺不住提早来了。真是······”他笑意很深,不再往下说。

    萧煜皱眉,道:“安朱境内的苏祁郡?”

    “正是。陛下若要去,恐怕不容易,毕竟如今只剩安朱独守一隅,面对他国接续沦陷,安朱定然草木皆兵。”

    此时小镜子恰好拿了烧热的茶水进来,替他二人各自斟了一杯。听得这一句话,忧道:“陛下莫去,太危险了。”

    他挑眉在小镜子与宫之善之间流转目光,似是胸有成竹,目光皆变得轻蔑又坚定。“不知爱卿又是如何到了苏祁郡探听消息?”

    “这······乔装。”

    “苏祁远离安朱都城,虽生活富庶,然机要皆不在那处,而黎民百姓又不认得朕,稍稍乔装一番,再借以到桃花岛去赏春的藉口,经过苏祁,情理之中。”

    “呀,姜姑娘也在桃花岛,莫如让她到苏祁去为我们打打幌子。”小镜子放下茶壶,一拍脑袋,高兴极了。

    “不,我们并非真是去赏春,人越少越好。而况若是姜姑娘出面,暴露了处所,怕有心之人有所企图,这既对姜姑娘不利亦对我们此行不利。”

    “那么,我们乔装悄悄去?”

    “没错,像只猫儿一样躲开可陵悄悄去。”宫之善顺着小镜子的话打趣了一番,继而又板正脸色,道:“具体位置臣已查清楚,有一事臣实在不明白,凭臣之力,暗杀轻而易举,为何陛下要犯险亲自去?”

    “他的苦,朕要亲手替他拭去。”萧煜说完,转身藏进床帘后,直直躺下身子,道:“三日后破晓出发,先去休息吧。”

    “为何要三日后?”宫之善一脸疑惑。

    他笑着反问:“难道你不觉得朕是有勇有谋之人么?”

    小镜子将似是有些哭笑不得又沉吟思索的宫之善送出门去,自个儿取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心有戚戚地睡去了。

    三日后天晓时分,和尚们早已起来,有一人正在清扫庙里的几许落叶,见了萧煜二人提着包袱出来,疑惑询道:“施主要离开了?”

    萧煜毕恭毕敬地回道:“正是,俗子原本欲与各位辞行,只是俗子伯父住处寻到了,俗子急着去。无甚礼节,让方丈见笑了。”说着,从小镜子手中接过一两银子,递给他,“这算是香油钱,请方丈收下。”

    那方丈将扫帚倚在菩提树上,合掌,笑道:“施主客气了,这香油钱施主收回去吧,就算是······贫僧为百姓纳福。”

    萧煜闻言一怔,只见那和尚又拿起扫帚,清清静静地继续扫着那几片落叶,神容山水不露,一派自在。萧煜见其不打算多置喙他的事,便暂且放开心来,与小镜子匆匆出了庙。

    出了庙,街上行人不多,只有卖早点的铺子开了。蒸汽袅袅中,与宫之善碰了面,便一路南下。三人乔装打扮成赏春的风尘旅人,此间无甚事,便不加赘述。

    到了苏祁郡,轻而易举地入了城,打算先重新置办些盘缠,便又朝着宫之善探出的崔嵬山进发。出了城,他三人便只能露宿野外。

    夜空星星跌坠般压在三人头上,伴着愈发响亮的蛙鸣以及中心一堆将息未息的柴火,令人心头舒适平静。他们自踏入安朱以来,便接连过了三个如是的夜晚。如此安宁,小镜子几乎要忘了此行的血腥目的。

    拴在树下的三匹马儿,正惬意卧眠。一阵夜风吹过,原本便微微摇曳的半高杂草呼地摇得热烈了几分。一只马儿抬起头来眯着眼望向月光那方的一处,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亦跟着扬起脖。似是受到惊扰般,三只马儿忽而同时仰天吁吁叫起来,并且伴以不安的马蹄踢扬。

    三人见状,本能地握着佩剑站起,三足鼎立各顾一方,谨慎等待。

    月光下有两人徐徐从草丛间站起来,走到他三人面前,放肆地笑意蕴满周身。其中一人直直盯着萧煜,见他惊讶的神色,倨傲说道:“皇兄看来很惊讶?可是以为皇弟早死了?”

    萧煜神容一变,便从惊诧变为轻浮,手放开剑柄垂在身旁,道:“朕一向知道你命大,又怎会天真以为你死了?朕不过是在想,皇弟与江荹沂勾结在一起,还有意义么?”

    “哼,没意义?成王败寇确实无甚意义了,只是若要咬这王一口,还是可以的。”他与江荹沂对看一眼,眼底笑意浓烈逸出,“特别是咬那为了狗的多情王一口,就更有乐子了。”

    “锵”,金属磨碰的声音一过,他便将龙渊握在手里指着对面早已没有兄弟情的萧澈,咬牙狠声:“你还不够资格来贬斥侮辱他。”

    萧澈闻言不惧反笑得更加亮了,又朝江荹沂看去一眼,似是在对他说,而对象实是对面已然沉不住气的萧煜。“江公子啊,我素来听闻狗是忠诚得很的,不曾想今日却颠覆了我的认知。这狗不护主自己跑了,倒是主人却心心念念护着这狗呢。真是悲哀!”

    “悲哀?还有更悲哀的呢。”宫之善唰地抽出长剑,长身而立对着那两人,讥诮道,“一个玩弄手段不惜陷兄,一个为兄野心不惜卖/身,起码的自尊互尊都做不到,岂非更悲哀?好歹主人与狗是自尊互爱。”

    萧煜闻言乜斜他一眼,以眼神怒问:“你说什么?”

    宫之善一脸无辜耸耸肩,避开他锋芒,续道:“你二人究竟来做什么?”

    江荹沂转身望了望十里外的崔嵬山,一抬手双唇间便衔着一叶柳叶,他轻轻一吹,刺耳的声音穿向远方。顷刻间,草丛似是成了造人的基地,迅速将人一个一个吐出来。

    他们一身黑衣,将那三人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而站在萧澈旁边的,正是苏末。

    萧煜见其一脸坚定,不禁嘲道:“千机台换了主子,便翻脸无情了?枉他当你等是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