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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谋斗(四)

    御马宫中庆节活动的人较少,而且多为二三同行,故而令弘都带着的六七人显得稍稍有那么些显眼。令弘都自然是不介意的,毕竟在自家宫中,何需过于低调?他们走在即将熄灭的夕阳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一不小心便迎头碰上潜入御马的萧煜。

    令弘都边走边观察,到末了,站在一座宫殿主殿前,将森冷质疑的目光投向白子君。白子君感受到这丝缕威胁的目光,偷偷迎了这目光须臾,即刻便皱眉环顾。只见宫中无甚异样,便不解地小声自语道:“可是怪事?难不成萧煜知难而退?”

    话音一落,耳畔便传来一股冷然笑意。“白公子,你是有意为之还是······错探消息?”

    白子君暗中思量了一番,方尴尬笑着赔礼,不见有任何懊悔与卑膝之意,只说道:“草民不敢有意阻挠陛下行事,大约是底下人收错了风。草民知错。”

    “若是那李国士跑了,唯你是问。”令弘都瞪他一眼,重重冷哼一声,气愤甩袖而去。而较之东南之国收窄了的袖口,却扬不起太大的空气涟漪。故而这般动作后却无见惯了的衣裳划过半空的痕迹,竟令白子君觉得令弘都有些许生硬与附庸之嫌。他朝他背影鞠躬行礼,再度站直时脸上已然泛起了些微难以令人察觉的动容,追忆般的、眷恋般的。

    那时他还小,不过十一二的模样,却在仍旧昏暗的迷茫里遇见了人们眼中的芳华。他从小便因身世之故而沉默寡言不与人群,故而长白各人除却师父,对他亦只是疏淡的,之间感情自是不深厚。他每日除了习字练武识天下,便只有一人到山中小溪耍玩这一忙里偷闲的活动。日子本该如此波澜不惊而又按着预设的轨道前行。

    那一日,他受了师兄们的气,当着师父的面狠狠将碗筷砸在地上,而后奔入更深的山中。那是唯一一次,此生唯一一次任性撒泼,孤独地、不甘地、热切地,奈何自此后最终都归作了冷淡到极致的理性,除了面对着那一人外。

    山中阳光碎片在孜孜不倦地滋养着生命,使得那融融竹影之中,更是绿得苍翠。小溪叮叮咚咚着一路浅浅吟唱朝山下流去,覆没了溪底突出的早已被打磨光滑的石头,托起不少自由自在的游鱼。白子君在腰中绑好衣裳,卷起裤脚,愣愣对着小溪站着,不知在忧愁计算何事。许久后,他方走到凉凉的溪水里,弯腰摸鱼。

    他摸到一条,便放过一条。抓起鱼的水花,与放生鱼的水花,竟然是如此相似,相似到他常常恍惚觉得自己不曾捉到过任何一条鱼。

    他在做甚,无人知晓。或者说,无人能懂。

    午后的阳光炽烈,在林中却清新柔怜了许多,一寸寸闪在溪水里,犹如夜里一闪一闪的明星。白子君喜欢这样的阳光,热烈而又节制。

    “你真善良。”

    白子君受惊抬头,阳光闪了他眼眸一下,眼前的身影便犹如从天而降从光里来一般。竹声还在响彻,眼里的光渐渐消退,他便清晰见着映在绿竹上招展的白衣,如画一般缀在他心头。那人还小,起码矮他半头。这般年纪,若是平常孩子,尚算稚嫩。只是他红润青稚的脸庞却莫名透出清冷的气息,即便他对他说的是“善良”。

    白子君手中的鱼挣脱出去,哗地跃进水中无影无踪。他呆呆望着那陌生的面容许久,方抬手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回应那人似虚似是的浅淡笑容:“善良?你什么亦不懂。”

    那少年挑眉看着他,将衣裳缚在腰间,挽了衣袖,垂着裤脚便踏入溪里。磕磕碰碰生硬地在水中捣鼓了许久,方抓住一条细小的鱼儿,举到白子君面前,斜一眼鱼儿,看着他,一派老成而又寡郁的姿态,似是要嘲讽人间一切自以为是的扰攘。“百姓有放生之俗,自以为悯善,不过是坏道而自昧之为。我如今赞你良善,亦如此而已。”

    白子君皱眉看着他,随即渐渐漾开笑意,爽朗地、豁然地笑着。“师父说,伯牙子期难觅,我今日便算是遇上了。我一介小小生民,遭家园尽毁、亲友天隔之悲痛,仇恨郁结,如何良善?他日天下人不诟我十恶不赦,便算是幸事了。”

    少年忽而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此番嘴角的笑容清晰明亮,道:“今日师父教导,第一诫训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善与恶,自有公正轮回,他人负我,我便负他人更多更多。”

    白子君亦眼光熠熠地看着他:“下世如何?”

    “下世不在今生,天要如何便如何。”

    白子君接过他手里被拽紧的小鱼儿,将它丢入水中,鱼儿却翻着白肚子虚虚摇摆几下尾巴,终还是无力地随着溪水往下淌去。“我白子君,字高绵,敢问兄台名姓字号?”

    “李容若,字虚怀,无号。”

    白子君哈哈一笑,道:“男子及冠方能作字,不曾料想你我虽年少竟是如此相似。”

    “若是不身负沉重,我如何能与白师兄同门?”

    白子君站在暗透树影下,面对着宫瓦转过身。

    自此后,他们在师父教导下努力拔高自己,更是双双承续长白白莲派历代掌门方能研习的琴术。空闲了,便一起跃到山中深处,或比武,或捣野。这山中苦中作乐的日子,或许便是他们一生中最为无忧的光景。出山后,再也无有回到那年少简单里,江湖里的波诡云谲与心中执念方是日常与人生。

    他嗟叹一声,不忘流年。

    他一抬眼,倏地在道上便撞见了一位故人。他勾起唇笑,计算在脸上,恨恨在心里。“想不到太昊国主当真在御马,可让我等好找。”

    萧煜见他如此,板着脸不苟言笑,肃然至极。“你为何要助他?”

    “他?指谁?”他轻蔑白他一眼,看着道旁的因宫灯未点而显得异常浓重的树影,刻意问道。

    萧煜掷地有声不容有疑:“能让我萧煜挂心者,唯有一人。你若要助他,我自是恩谢;你若是害他,我自会害你千倍百倍。”

    白子君仰天咧嘴长笑,笑声却被有意收小。“我助他还是害他,国主心中莫非仍不明了么?”

    萧煜听此皱眉,对白子君不尽了解,只厉声对其说道:“离他远些。”

    “怎么,国主感受到威胁了?还是······听取了何种消息有关于我与他的?”

    “你与他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只在乎他如何。”

    “他亦只在乎你如何吗?”他噙笑反问道。

    萧煜默然,随即方煞有介事点头。

    他怀疑地看着他,故意说道:“容若年少便冷淡沉郁而少如人意,怕是国主最后······空遗恨,望仙乡。”

    “你与容若······”

    “既不关心我与他如何,又何必多问?国主既来,怎不去救他?”

    萧煜看着他得意又骄傲的笑脸,心中懊悔。若不是路上出了差错延误,他怎会等到白子君不知指使何人救了容若才出现?他恨不得将在他面前的白子君换作是他自己,如此一来救下容若的便是他了。他容不得任何人绕过他令容若欠下债,容不得,只因难免要还。

    萧煜却不知,李容若早已欠下白子君许多债,只是一直不认,一直不还罢了。或许唯一认领的,只有大曜追杀他们那一次。城楼上的一番对话,李容若不得不认,他白子君亦不得不认。

    白子君见萧煜再次默然,挥挥衣袖,挥散几许晚风,道:“今日见了国主,国主是否准允白某向陛下进言一番?”

    萧煜回过神来,露出狡黠神色。他虽不知他与容若究竟有何恩怨过往,却从他久久矛盾的行为来看,他们已不是简单敌与友之关系。如此一来,这白子君不能简单归定为有凶险恶意一类。“今日见了白公子,白公子可愿我将所见所感宣告一番?”

    此次轮到白子君默然许久,方撇撇嘴,双手一摊,道:“既如此······你是何人?”

    萧煜一笑,接了下去:“敢问兄台宫门如何走?”

    翌日,萧煜遣了使臣进宫面见令弘都。令弘都见萧煜当真来了,欣喜不已,精光直在眼中打转,遂应承萧煜之请明日相见。令弘都打发了使臣,一边将事务交代于王丞相,一边马不停蹄一刻亦不愿耽搁便往拘了李容若的齐悦殿而去。其中人之得意与失落,自是不必言说。

    要说先时这萧煜,自听了先行一步的探子回报的消息,言说李容若被一倒戈侍从救回宫中后,便迅速命人查探了一番,不足一刻,他便已知晓,宫中有人欲对容若下杀手,而此人,绝非令弘都与白子君。又将自己境地思量一番,自觉容若呆在令弘都身旁反而更是安全。容若负伤在他身旁难以施医药,而以容若之执着,若是半途将他救走,反会怨他。于是乎,萧煜便强压内心不理智的冲动,打发隐舍一人去知会先前已与他取得联系的苏末小心宫人,便开始着手与令弘都相见商讨事宜。

    他们以为顺势发展,奈何在此博弈中,令弘都与萧煜皆过于自以为是。

    第73章 谋斗(五)

    一早,阳光微露,萧煜便领着二三使臣轻车简从低调入宫。入得宫中,路过一座殿宇,抬首正见一年轻华服男子倚坐勾栏,朝他微微笑着。阳光映下去,他便似变得山中远雾般空灵而缥缈。萧煜脚步移过,目光却依旧定格在那光景里。

    太阳照在他脸上的角度变了变,萧煜方惊觉自己的头早已甩在了身后。他回正脑袋,脸上重结了一层冰霜。

    的确是比容若要惹眼些,可或许只是阳光的诡计,却依旧不如容若耀眼。他如此想着,便恋恋笑着。

    那人瞧他走远,敛了笑,消失在勾栏处。

    “四皇兄如何了?”

    一侍者打扮之人答道:“双手俱废。”

    “可还能握木剑?”

    “能。”

    那人轻叹一声,道:“既然令弘都有更好的计划对付萧煜,嫁祸一事暂止。”

    “五王爷,属下不明白。”

    那人抛给他一个自信而坚决的眼神,道:“嫁祸无法保证置之死地,而千军万马······可以。”他一转身,透过栏杆看向那座小楼,“金牌可拿好了。”那人说完,端着姿态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大殿上。

    “闻说太昊需要本国借道攻打赤鎏,朕不问缘由,只问对本国有何好处。”

    萧煜礼貌性地朝高座上的人微笑着,朝身后使臣招招手。使臣便跨前一步,掀开侍从手上雕花红木方盘上的紫布。萧煜手一展,道:“贵国盛产良马天下无可比拟,只是物产稍有欠缺。朕先时听闻,贵国一直遭一怪病滋扰。而据本国沈御医所言,皆因贵国身于内陆,而无海灵护佑,故生此怪病。若是贵国愿意借道,朕愿与贵国做个交易。”

    令弘都怀疑又嫌弃地盯着直挺挺躺在方盘上的鱼儿,道:“贵国仅输送渔产?”

    “若是贵国愿意,丝织品与米麦皆可输送。”

    “东南物饶,即便再多,翻越山水亦需消耗国力,国主怕并非不取分毫吧?”

    “自然是要取的,平常价格罢了。只是不图贵国良马而愿助贵国子民,相信国主面对有利可图之事定然不会糊涂。”他朝他笑着,礼貌的。

    “朕如何能确信贵国大夫所言真假,如何确信国主所言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