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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息怒,红豆甘愿受罚。只求老爷夫人,这门亲事请就此作罢吧!”

    ☆、第十三章家法

    踏进大堂的那一刻,沈安淮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扭头就跑的念头。虽然大堂里只有三个人,但实在是太闷了,压得人喘不过气。从红豆的背影看,她稚嫩的双肩微颤,头深深低下,默默抽泣着,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沈安淮很想上去拍拍她的肩,却只能是悄然叹了一口气,颇为熟练地在旁边跪了下来,难得跪了个端正。

    “你来得正好,我……”

    容夫人见了沈安淮,便来了一股无名之火。可未等她说完,便被容老爷伸手拦下了。看着眉头紧皱,不怒自威的容老爷,容夫人硬是把本将脱口而出的责难咽了下去。

    也不知这容老爷今儿是怎么了,要是在平时,容夫人想骂沈安淮两句,他可是向来不拦着的。正思忖着,容老爷将手中的折扇砸了出去,咚的一声,裹着怒气砸在了沈安淮右手边,吓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大堂上所有人也顿时一个激灵。

    大家都知道,容老爷开始砸手边东西的时候,八成是真的生气了,容夫人都拉不住的那种。

    “其一,和红豆成亲。你俩都签了卖身契,别想着给我搞什么花招。再从容府跑出去,做出对珣儿不利之事,我绝不姑息。”

    说罢,容老爷瞥了一眼红豆,小姑娘被那寒锋锐利的眼光吓到,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

    “其二,带着你的东西,从容府给我滚出去。去西坊,去醉鸢楼,随你。在找到解蛊方法之前,我们容府依然会保你吃穿不愁,半生无忧。但是,别再靠近我们容家人半步。”

    跪在地上的沈安淮,默默攥起了拳。容老爷的一席话,令沈安淮如鲠在喉,百爪挠心。他知道,对于容府而言,他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如果不能掌控在手,他日以情蛊来要挟,令容珣性命堪忧,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遇刺事件后,容府更是信了阿缪莎的蛊并非是只是技艺拙劣的无效半成品。

    “老,老爷……其实,其实红豆觉得,不一定非要选……”

    红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昂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想为沈安淮说几句话,被容老爷凌厉的目光一扫,又把头低了下去,一双粗糙的小手紧攥着衣角,攥得几乎快没了血色。

    “我希望,有些事情你能现在就决定,不必找珣儿商量。耽误事情,是我最讨厌的。”

    现在,就要决定吗?总想着事情还远,总有一天会和容珣一起面对,想来果然还是太过于依赖他了吗。沈安淮不禁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晨起之后,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聒噪的蝉鸣静了不少,推开床,闷热潮湿迎面而来,带来沤过草叶的气息。尚未入秋,暑热未褪。

    这种天气,沈安淮定是要睡到巳时才肯起床的。回想起他慵懒地躺在床褥里,毫无防备的睡颜,容珣悄然展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本以为今日可以安静地看账本了,才翻了几页,容珣便被慌张跑进屋内,连忙门都忘了敲的云深给吸引了去。云深是个稳重的人,很少有这般慌张的时刻,容珣也不禁没去责怪云深,倒是好奇了起来。

    “二少爷!大堂,大堂……沈公子!”

    听到云深提及沈安淮,又是此番神情,容珣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他怎么了?”

    又是闯了祸,被抓到大堂了吗?容珣揉了揉眉心,起身合上账本。听到云深的回答,却突然愣住了。

    “不是……是,沈公子要被老爷赶出去了,二少爷你去看看吧!诶二少爷,伞,伞!雨下大了,请打上伞去啊,会惹风寒的!”

    “不需要。”

    当真是雨势大了。大堂不远,抄小路从侧门进的话更快些。到大堂侧门时,容珣的发已被浸湿许多,顺着长发滴落,若雪冠带了湿透了打扮,湿漉漉地黏在发上,显得分外无力。

    沈安淮就跪在大堂的台阶下,向着台阶之上负手立于大堂正门前的容老爷,以及身侧略显担忧的容夫人,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站了起来,也不顾湿透的衣衫和被雨水打湿而凌乱的发丝。

    红豆似乎终于难以忍受,哭着冲下台阶,又被三两家仆给拉了回去。可红豆不是娇滴滴的世家小姐,从小操持家务,使得她较之同龄女孩更有力气。那些家仆本也以为红豆只是一个小姑娘,便几乎没用力气去拉她。而红豆顾不得形象,臂上一发力推开了拉住她的人,趁着他们踉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便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沈安淮的怀里。

    “红豆,以后在容府要好好干活,不可再添麻烦。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听哥哥话的好孩子,是吧。”

    “哥哥可以不喜欢红豆,也不娶红豆。但是,哥哥不能走,都是我的错……”

    “这不怪你,回去吧。”

    沈安淮对着泪眼婆娑的红豆笑了笑,轻轻推开了她,然后对着容老爷拱手,鞠了一躬。

    “沈安淮谢过容老爷容夫人收留之恩,诸多打扰,还望见谅。”

    容老爷不言,转眼瞥见了侧门的容珣。容夫人随着目光而去,看到容珣淋了雨,连忙招呼容珣过来,拉着他的手,掏出绢丝帕子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水。而容珣,至始至终只是凝视着雨中的沈安淮,不再有他标准的暖暖的笑,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的出神,像是被妖怪吸走了魂魄一般。

    “不带些东西,就这么走吗?”

    “沈某向来以天为庐地为盖,没有可带的东西。珍宝倒是有一样,现下看来是怎样也带不走了,之好作罢。”

    沈安淮无奈地笑了笑,便转身欲离去。刚踏出两步,容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是低沉的嘶吼,却如惊雷在心间炸响。

    “沈安淮!”

    一定会有办法的。而现在无法忤逆,只能选择接受。等离开之后,再设法与容珣商议吧。明明想好了的,此刻不可留恋,不可回头。不然便是给容珣添麻烦,让他苦恼不堪。

    “啊,二少爷也来送行吗?保重。”

    沈安淮回眸一笑,便匆匆敛回颜色,快去离去。不能多看,那双眼,那个人,怎能不惹人痴迷。只是希望,他能明白这份心意,是无可奈何,不是恩断义绝。

    “爹,娘,珣儿请求你们,留下沈公子。”

    “阴雨寒凉,你可别跪着,我们回屋,跟你爹好好说。”

    身后传来了衣料窸窣声,红豆的哭声,以及容珣坚定沉稳的声音。沈安淮紧闭双眼,任由雨水从头顶滑落,划过脸颊,留下如泪痕般的痕迹,和痒痒的触感。

    容夫人想将容珣带回屋内,可怎样也扯不动他,看来是铁了心要对峙一番了,只得作罢。

    “沈公子于珣儿而言至关重要,不仅是因为与他命运相连,不可分割。若将沈公子赶走,外面不比家里安全,珣儿这条命也是悬在心口,无法安然度日。”

    “……”

    “爹,我知道您不说话,是在想些什么。小时候起,我便是最能猜中你心思的,对不对?”

    “休得胡闹。”

    “不是胡闹,关于沈公子,我很早便认真思量过。不知沈公子犯了何事,惹得爹一定要赶他走,我代他向你赔不是,有何惩罚也愿一并承受。”

    “珣儿,你这是何意?他是自讨苦吃,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珣几乎字字句句都在认真地抬眸注视着容老爷,仿佛在讲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既定真理。

    父亲这个人,忽然要将沈安淮轰出容府,原因大抵有二。一是沈安淮脱离了他这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无法掌控他,便是无法掌控儿子的安危,这令他勃然大怒,但刀子嘴豆腐心,即使下了逐客令,也并非赶尽杀绝,更多的是眼不见心不烦。二是他和沈安淮的事,多少已经被知道了一些。不能接受他们二人朝夕共处,即使有情蛊在身,也无法认同。

    容珣深谙此道,想来也稍稍松了一口气。父亲不会对沈安淮做出更不利的举动,所以露宿街头性命堪忧之事断不会发生。只是眼下,要如何才能借着情蛊一事,让父亲或多或少接受沈安淮呢。

    “爹,珣儿请求你收回成命。纵使不靠婚事,沈公子也定会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的。”

    “本分?他知道他的本分吗,知道的话还总是犯错,不顺其意了还会偷跑出去?沈安淮,你自己说,你可知你的本分?”

    容老爷冷笑一声,鄙夷地向沈安淮发问。听到被点了名问话,沈安淮悄悄啧了一声,用手将额前碎发上沾惹的雨珠扫去,恭敬地向前一拱手。

    “回老爷的话,沈安淮有幸入容府,所谓本分向来皆是戒骄戒躁,珍重己身。伴二少爷左右,为其分忧。”

    说罢,沈安淮还朗然一笑,他知道,他能接住容珣的话,很好地配合,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事。容老爷竟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沈安淮所言非虚,却仍有些不是滋味。

    “胡言乱语。今天你不应了这门亲,就从容府给我滚出去!”

    容老爷涨红了脸,想来也是气急败坏,一挥衣摆,竟准备回屋就此作罢。身边的家仆们也懂得老爷的意思,相视之下,便麻利地向沈安淮走去。

    “诶?诶你们干嘛,别拖我啊我自己会走!我……”

    未等沈安淮说完,家仆们便将他双臂架起,粗暴地将他向外面拖去,渐行渐远。这容老爷竟如此专横跋扈,一家之长就可以不带这么不讲理的?必须得想点办法了,要是就这么被扫地出门,想见容珣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难道,只有……

    “二少爷!”

    忽然听得大堂正门前传来一阵惊呼。雨意空蒙,抬眸望去,依稀看到一袭玄衣身影对着大堂跪了下来,那是容珣坚实的背影。他静默着不再言语,但行为已为他表达了一切意愿。容老爷果然驻足回身,看不清他的表情。容夫人连忙试着将他拉起来,又抬头慌乱地对容老爷说着什么。而容珣却坚定地跪着,像是个在赌气较劲的孩子。

    那样令人骄傲的他,那样望之莫及的他,那样仰之弥高的他。居然会为了一个人,此情此景,顶着压力与众口纷言,忘记自己是容府的二少爷,毫不犹豫地跪下求情。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模糊到看不清眼前的人,听不清耳边的话。沈安淮忽然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带来的不是疼痛,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感情。

    “容珣,容珣!你听我说!”

    沈安淮吸了一口气,挣脱了身边架着他准备继续往外走的家仆,用湿透的袖边擦了擦遮在眼前的雨水,向容珣的方向跑去,众人的眼光皆被吸引了去。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我认定了你。我一直不敢确定是你,直到那次醉酒我试探地摊牌,看见你肩上那个像小鱼儿一样的胎记!我在西坊贫民街长大,寄人篱下过,也流浪四方过,但我总想要是有缘再见你一面就好,一次就够了。可是进了容府之后,知道当年的珣儿就是你之后,我贪心了,我不止想见你一次。我喜欢你,想要余生都是你。”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见淅沥的雨声,还有沈安淮眼带笑意,声嘶力竭的喊声。所有人都愣了,只有容珣缓缓起身,望向沈安淮,一双好看的眉眼里满载着复杂的感情,是惊诧,是敬佩,也是爱意。

    见容珣就在眼前,沈安淮咧嘴顽皮地嘿嘿一笑,将鬓角的湿发索性拢到耳后。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差点被轰出家门的人,倒像是贪玩淋了雨晚回家的孩子。容珣一步一步向沈安淮靠近,雨水一点一点打在他身上,一片一片再次洇湿了他如墨的长发。走至面前,二人相视一笑。

    此刻,容府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面面相觑。有些胆大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这不会是演戏吧,没听说过二少爷有断袖之癖啊?原来二少爷儿时走丢的那次,原来是去被人荼毒了?

    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声愈来愈大,却在一声清脆刺耳的玉碎声中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果然是容老爷。那位本就不怒自威的家主,现下几乎脸都快黑了,眼中若有百箭齐发之势,手上的玉扳指也被他狠狠砸了去。容夫人想劝容珣赶紧回来,又扭头看看身侧怒火中烧的容老爷,拈着绢帕,噤若寒蝉。

    “来人!八十大板,家法伺候。让他尝尝大逆不道的滋味!”

    说罢,便早已不忍直视一般,愤然拂袖而去。容夫人望了紧攥着沈安淮双手的容珣,叹了口气,连忙去追上容老爷。而方才交头接耳的那些人,现在脸色更是难以言喻,仿佛亲眼目睹到了一件极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八十大板?诶容珣,你们家的八十大板是多大的板,痛不痛啊?我后半生还能自理了吗?”

    沈安淮眼睛咕噜一转,一头扎进容珣的怀里,再也不顾别人的眼神,在那带着熟悉清雅茗香的怀里放肆地蹭来蹭去,像是要把头上湿漉漉的雨水好好擦拭一番。虽然八十大板,听起来就足够令人胆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