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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分别时候的想念如同洪水猛兽,瞬间就可以将他吞噬,离得远了渐渐温和下来,只是偶尔会将心脏轻勒一下,如今他踏上归途,心里没有一刻不是酒吞,身上的血像是一锅沸水,无论如何都冷不下来。
他终于明白,挚友指给他的方向,并不是为了让他到达哪个目的地,只是为了让他目睹,让他经历,让他得到,让他失去。哪怕见识了山高水远,最后心中却只留一人。酒吞这一步一步算得精妙,他愿意让茨木出去,便有把握将他拽回来,这一回去便如驯熟的鸟,死心塌地地也要在他身边了。
五月初夏时,茨木意外地见到了鬼使黑白两兄弟。
他恍然间以为自己踏上了故土,难得跟他们搭话道:“阎魔可不经常派你们出来,是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不成?”
两兄弟有些意外,鬼使黑不太愿意开口,他的弟弟回道:“上一年一个人转世时命魂里少了三魄,不知什么缘故,竟一直没有寻到,阎魔大人怕它会成为隐患,令我们一定要将它送回阴界。”
茨木点点头:“吾会帮你们留意。”
胡风列列,漫天的黄沙中一辆马车挣扎着现出身来。车前的老者抓紧缰绳勒马,朝车厢里喊道:“客官,你要不饶官道走,便恕我不能往前送了,前面这片大漠甚是凶险,进去的可从来都没出来过。”
“那你就放吾在这里。”车内一个声音道。
马车又挣扎着往来处回去,四下无人,茨木肆意地化出原型。他在路上听说大漠里有一道鬼街,为了方便人和妖怪的交易,天黑时浮现人间。他要在那里歇脚,置办一些东西好回去。
他进了一家客栈,没有招牌,四面漏风,桌椅没有几个是一套的,也没有几个完好的,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看起来不会被坐塌的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坐在这里的多是入流妖怪,也有身上带着一群小小活物的阴阳师,一群小妖怪快速地在他们脚下穿梭,笨拙又迅速地服侍他们。
“欢—欢—欢—”天邪鬼赤对着茨木磕巴半天,挠头自言自语道,“是欢什么来着?”
帚神一棍子抡到他头上,“是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鬼赤一拍脑袋,高兴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帚神一个劲儿地戳他屁股,他终于想起来问道:“是吃饭还是尿尿?”
那把扫帚又使劲抽他,恨铁不成钢道:“是问吃饭还是睡觉!”
茨木赶紧抢在他之前说:“吾先吃饭,再睡觉。”
洗净风尘后,茨木到柜台要一些纸笔,柜台低矮,一只狐妖摇着扇子似笑非笑,问他:“真难得有一只会写字的妖怪,你要那个干什么?”
他有些恼这只狐狸不干不脆,但还是回答道:“要写一封家信回去。”
狐妖噗呲一笑,“现在谁还会写信回去,你是哪个年代的老妖怪?”
毕竟他确实已经是个拖家带口的老男人,也不怎么在意狐妖的话,只是问道:“那怎么办呢?”
狐狸胜利般地摇摇尾巴,在台子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一面铜镜,递给他道:“你把血滴在这面镜子上,想谁便能见到谁了,就像真的见到他一样,说话也听得见的。”
茨木用几滴妖血换了那面镜子,那只狐妖闻到味道,脸色都变了,他四处看看,小心翼翼地用尾巴盖住铺了一层血的碗底,对茨木绽出殷勤的笑意,请他有需要的话一定再来。
大堂里还剩下一条完好的长凳,一端被一个正在擦拭刀身的人占着,茨木坐在另一端,翻来覆去地研究这面镜子。
他滴一滴血上去,昏黄的镜面却还是只映着自己的脸,他思忖可能是自己想得不够用力,于是不仅想着酒吞的脸,还慢慢回忆他的音容笑貌,甚至他那个葫芦,可直到他心里被蛰得直疼,镜子里还是他自己的脸。他一拍桌子要去找那只狐狸理论。
另一端的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这血闻起来是大妖怪的味道,却比下面的小鬼都笨,你分不清镜子的正反吗?”
茨木干咳一声,将镜子翻过来,果然这一面的镜面干净透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镜中显出了他朝思暮想的挚友——的胸口。
酒吞总喜欢肆意地裸着上身,但看起来并不粗俗,喝酒时随意在树上一靠,分明的肌理沐浴着晨光如同流动的溪水,十分赏心悦目。这时酒吞正端着一个酒盏,眼睛随着连绵不断的山看到无限远处,却突然听到一声渺远的“吾友。”
端着酒盏的手颤了一下,他挺直背脊四看,见那只白发妖怪只有半截身体的虚影浮在空中叫他,他一时说不上失望还是高兴,又靠回树上,点点头算是听见。
这边茨木只看得见他挚友胸口往下一溜腱子肉,又叫了几声,听到酒吞问他离家有多远,茨木一僵,有些难以置信。那声音令他产生见到挚友的实感,像把锤子一样在他胸口乱敲,他的喉头凝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吾友,吾要回去了。
他却说:“吾友,吾想见你,不只像这样的见。”
酒吞的声音说不出的温和:“那便回来见我。”
血滴蒸干,镜中没有了影像,茨木的心还在狂跳,坐在登上呆若木鸡。他猛然反应过来,要再往上滴血,那边的人道:“这要隔一个时辰才能继续用。”
大妖抬眼,轻飘飘地向他扫过去,却突然一怔,仔细往那个人脸上看看,又看看他手中的刀,迟疑地问道:“这刀是你的?”
那人一听,归刀入鞘,语气中透着不满。
“这当然是我的刀,我生前是一名武士,这是我生前的刀,也是我的刀。”
大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武士也脸色阴郁地看着他,一手防备地按在刀柄。却见那只大妖迅速地转过身子,说道:“你离我远一点,我不能见你,我答应了吾友不见你。”
“莫名其妙!”武士觉得受了轻视,怒道:“我都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你那狗屁挚友,哪里来的这种荒唐言论!”
“什么叫狗屁挚友?”茨木背对着他愤怒地拍起桌子,“吾友君临妖族巅峰,是万鬼之王,阴界之主,你既然堕成了妖怪,就要做好臣服于他的准备!”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回复让武士更加恼火,两人又在嘴上过了几招,茨木次次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这架算是吵不成了,武士抽出刀扬言约架。
大妖依然只留个背影给他,“这话正合我意,吾这一路憋屈,也该找个机会舒展舒展筋骨。”
武士攥紧刀柄,“既是如此,你放尊重一点,转身应战吧!”
大妖已控制不住化出鬼手,利甲陷进桌里刻出几条划痕,已然十分亢奋,但依然不转过身来,“吾不能见你,你把那个空心的灯笼顶在头上遮住脸,吾与你一战!”
“那你怎么不在头上套个灯笼?”武士气得不行,手骨咯咯作响,鼻子朝外喷气,额上青筋鼓动。
“我不见你,又不是你不见我,当然是你在头上套个灯笼。”大妖煞有其事道。
四周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和妖怪,听了他的话多数忍俊不禁,又都怀着寻乐子的心思盯着武士。武士脸上涨得通红,四下看看,那只大妖还在桌上磨着爪子,却决意不转过身来,这时真有人递给他一个能套进头里的灯笼,他一巴掌将送灯笼的抡倒,通一声坐回凳子上,朝周围喊道:“老子不打了!都滚!”
他们发出一阵欢笑,各自散去。
茨木又在铜镜上滴了血,这次酒吞应该坐在桌边批阅公文,镜里只显出他的额头和身前的几张黄纸。他一边斜着眼看血滴是否干涸,一边快马加鞭地跟挚友对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想听听酒吞的声音,他的挚友松垮地靠在椅上,字里行间听起来漂浮着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总能锤到茨木心上。
茨木道:“吾友,吾正在回家的路上,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想着回去。”
酒吞道:“不能光想着回来,要想着见我。”
茨木笑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夸赞吾友,吾友应该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酒吞垂眼:“你夸的总是那么几个花样,我做个梦都能梦得八九不离十。”
他突然皱起眉头,警觉道:“你后面的是个什么东西?”
大妖未曾回身,空袖下已经凝起黑气。他用余光瞥去,却又像触了电般将目光收回来,恼道:“你干什么站在吾身后?”
武士嗤道:“这就是你那万鬼之王的挚友?连个眉毛都没有。”
这个当口镜面上那个模样已经模糊,大妖没赶上镜里的最后一面,竟然像丢了玩具的小孩子那样难过,再没理会过那武士。武士讨了个没趣,也不再理会大妖。
茨木心里被浸着蜜糖的小锤敲着,身上由内至外地沐着春风,早早制好东西准备上路。但天不遂他愿,他来时那条路平白无故的不见了。他急得双眼泛红,在大漠中横冲直撞,最后又走回那条鬼街。
他质问那只狐妖道:“是不是你施了什么下三滥的法术?”
狐妖依旧似笑非笑,但语气真诚:“在下的本事,大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这是不是我的缘故大人心知肚明。”
他解释道:“这鬼街是用来人和妖怪交易的,切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建在封闭隐秘的地方,一个月浮现一次,一次只存在一天。大人要想回去,等到一个整月就可以了。”
茨木明白这障碍如隔阴阳,单凭蛮力绝对不可能出去,只好忍着一颗毛躁的心窝回客栈里面。
这一个整月有三十天,他似乎是过了三百年,恨不得去拿几百个铜镜轮着去看酒吞,更令他难过的是,这铜镜慢慢地也不起作用了,那狐狸也说不上原因,大妖一身沸血无处安放,竟也跟那个武士交过几次手。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劝动那个武士在头上套一个在眼睛那处戳出两个窟窿的灯笼。
他们交手不论输赢,不论战前战后,大妖都要莫名其妙地夸一下他的挚友,因为总是车轱辘话,经常围观的妖怪们都不由自主地学会了说,武士侧身耍一个刀花,头上的灯笼随着他的身体晃动,但总掉不下来。
这一天茨木正睡着,突然觉得月光异常地亮,他被扰醒,迷迷糊糊地想起以前有一天月亮也是这样大。
!!
他翻身坐起,激动地想,他来的那一天不就是满月吗?肯定是鬼街的门开了。他正收拾东西要走,脚上的铃铛玲玲响起,声音大得很,急促得很。他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那串铃铛几乎要跳起来,搔得他脚踝阵阵发痒。心跳的太快,他头发晕,喉咙间有什么堵着,他喘不上气。
不知过了这里多久,月光渐渐淡下去。他却依然那么激动,身体都开始随着铃铛一起颤抖起来。他闻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门被推开时他的心脏剧烈地战栗了两下,差点从他的眼眶里锤出眼泪来。
“茨木。”
酒吞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轻声叫道。
书到用时方恨少,茨木第一次遗憾自己肚里没什么墨水儿,不然在他们拥得最紧时他就可以对挚友说:“几回回梦与君同,只恐相逢在梦中”,而不是“吾友的身体依旧和火棍一样滚烫,茨木心里十分高兴。”
他们拥了一会儿,该摸的地方都被摸过一遍,酒吞堵住茨木的嘴,翻手将他制在床上,从上到下嗅探一遍,点点头,表情勉强称得上满意。
“倒是还算老实。”
他舔舔嘴唇,眼眸漆上一层粘稠的透着欲望的黑雾,将茨木翻腾过来,在他臀上拍两下,用力不小,啪啪两声又清又脆,又上手在他的臀瓣上掐揉,用力不小,茨木忍不住皱起眉头,手下的床单被揪出褶皱。
“吾友。”茨木叫道,他的脸埋在床头,声音沉闷潮湿,“是吾在做梦,还是吾友在做梦?”
酒吞手下一顿,“你是想到了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
“吾友,吾这一路上似乎是背着一个漏底的水缸,载了许多水,最后却流得底朝天。这水缸一成不变,吾什么都没得到,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以往,吾友似乎成了沧海上的一片岛屿,只是遥望一眼就会心生悲伤,以往——以往应该——”他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应该不至于此。”
他的身体被翻过来,酒吞的一只手落在他胸口。
“你这里正在长东西。”酒吞道,他把手往茨木的衣服里送,紧贴着他的皮肉,茨木像只受惊的蜘蛛迅速地往后面缩,身后是墙,他没有把酒吞的手拿下来,只是皱着眉头对他说:“吾友,这里疼的厉害,吾友的手太热了,这里要被灼出一个窟窿。”
“忍一忍,那东西长出来就好了。”
茨木知道那个是什么东西,是他丢的东西,是一直在折磨着他的挚友的东西,他疼得脸色苍白,鼻头发酸,眼眶却干涩得不得了,酒吞的手太热,他的胸口又疼,压得他有些窒息,只能像憋坏的动物那样极深的吸气。
酒吞终于把手放了下来,揉一揉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