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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声讲话不疾不徐,声音依旧是发哑:“我近日就要走了。”他简单地交代一句,底下有几个小徒弟抬了头。

    “到南方去,许是绵城,许是遥坞,再开一家,”莲声看一眼杨少廷,接着讲:“我与老板商量,若是有愿意走的,一两个便可,随我一道走。”

    十来个小少年面面相觑,盖因家在奚平,又或志在眼前,嘁嘁喳喳半天,最终只有一个站了出来。

    他是年纪最小的,半月前刚过了十三的生辰,只是他举目无亲的,是莲声心疼他,带他剪了头发,又下了馆子,算是过了纪念日了。他头发很黑,脸上由于生得过于的白,显出一些黄褐色的雀斑来:“二老板,你带我走吧。”

    ——

    还有几章,快完结了ヾ(??▽?)ノ

    杨少廷循声望过去,还未开口,便见莲声蹲在这个小少年跟前,拉了他的手:“糖粒儿,”莲声摸了摸这个小孩的耳垂,他平日里待糖粒儿属实是亲,于是这孩子的手艺便也学的最好,莲声本就巴不得是他的。

    “你舍得走么?咱们可就不回来了。”

    这个小糖粒儿的眼皮一眨,仿佛是记起了许多德月楼的欢快时光来,睫毛上顿时牵了眼泪:“我舍不得,”他眨巴了几下儿,拿小袄子的袖口一擦眼泪,不哭了:“可是我也好舍不得你。”

    莲声一听,便将糖粒儿搂到怀里,谁知糖粒儿经他一抱,热的胸膛一贴,仿佛也软化了一样的,又落起甜水来了。

    旁边几个小孩子经这气氛渲染,也要哭不哭起来。

    杨少廷的烟捏在手上,此情此景,使他联想起鸡窝里即将没了母鸡庇佑的一群鸡崽儿,实在令他慨然之余,又有些想笑。

    “去收拾东西,再过几日,就得走了。”杨少廷踩灭了烟,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糖粒儿:“你姓唐?”

    莲声揩了糖粒儿的眼泪,将他牵到了杨少廷的跟前:“这是我随口给他取的,原本没有名字。”

    杨少廷点了点头,又看向莲声,低声地:“这名字不大方,我看得换一个。”

    莲声摸着糖粒儿的后脑勺,走近了杨少廷,附着他的耳朵:“少爷,你取吧。”

    杨少廷头一次有如此的权力,一时间觉得有为人父的心情来。他看了莲声许久,转而又抱了手臂,将脑袋微微地低着了。

    “得愿。”杨少廷面无波澜的,却转过身匆忙地掏了烟,两个指头夹着,又点上了。他吞云吐雾起来,将脸遮掩住了。

    “是哪两个字?”莲声问他。

    杨少廷用拇指按自己的眉头,自言自语一样的:“得偿所愿,”他抬起脸,又追了一句:“跟着他的二老板。”

    莲声听他说,哪会不知道杨少廷的心思弯绕,顿时笑起来:“得愿,就叫得愿吧!”

    糖粒儿不认字,只见二老板笑得开心,便觉得定当是好名字的。他的眼睛穿过云雾,想去看看给他起名字的这个臭脸大爷,却见这位爷正瞧着二老板,将鹤灰的帽子戴在了二老板的头上:“别笑!”

    三十、情意长

    此三人离开奚平的前夜,奚平城落了雪。应当是立春前的最后一场,因此落得格外地绵长。雪天是好的,它让人晓得家的好处,温暖明亮,使人忍不住地要心软下来。

    莲声抱着得愿,坐在壁炉前边儿,在写他的名字。得愿的脑袋顶着莲声的下巴,时不时地一蹭:“二老板……”

    莲声便将他拥紧一些:“还冷不冷?”

    杨少廷不晓得莲声是如此地喜欢这个小孩儿,他在沙发上摊了报纸,却无心去读,在二人背后冷眼旁观:“你两个这么亲,他还叫你二老板么?不如唤你一声爹!”

    得愿以为该名臭大爷莫名其妙发了火,便回头怯怯地瞧了一眼杨少廷,又看向莲声。

    莲声心里明镜一样的,将得愿松开了:“得愿,你叫他一声老爷,叫他不要生气了。”

    得愿站起身,扭捏地:“老爷……”

    莲声握着得愿的肩膀,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迎过去,对着杨少廷,不出声地也喊他:“少爷!”

    杨少廷瞪着他,不讲话。

    莲声一笑,拍了拍得愿的屁股:“去吧,去房里吧!”

    得愿怕杨少廷怕得要死,更怕二老板也被杨少廷欺负,小跑着去了卧室,却透过门缝儿,要留心战局。

    他见二老板握了那位老爷的手,先是坐在了一块儿,接着这位老爷叽哩哇啦地讲话,他听不清。讲了一半儿,他便见着二老板的脸侧过去,鼻子尖儿顶着老爷的脖子。老爷不久便站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地,脚步轻快。

    门缝过于的窄,此后他便见不着了。

    陈宝琴在牌桌得知杨少廷要带胡莲声回来,一把清一色的牌相,忘了和牌。对面儿的庄家,讲得振振有词的:“——就是原来跟在他后面的,如今也有头有脸了,你说说!……”

    陈宝琴摸了自个儿的朱玉耳坠——这是那位抽老刀的医生送她的。这医生待她,同她待杨少廷是很类似的。两厢较之,她此时听起杨少廷,虽也心悸,却反倒像忆起一个远而痴颠的梦。

    她曾迷恋的梦呀!

    “是,”陈宝琴慢慢地:“他何德何能呀?”她一样地去嘲笑莲声,只是低了头,将钱掏给了庄家:“再来吧!”

    消息传回三祥城的几天后,杨少廷果然回来了。

    杨府的司机在火车站候着,将三人载回了府上。

    三祥城模样不改的,倦怠的日光浮起来,给城内镀了鹅黄的边,犹如忠实的旧日相簿。

    莲声坐在后座,他将得愿抱在膝上,一街一街地看过去,恰似一页一页地翻起了老照片:“这是东街口,得愿,你有没有见过烟花?年前时候,东街口的戏院……”

    他一边讲,偶尔也侧过头,与一旁的杨少廷笑起来:“少爷,是那颗老香花槐,”他悄悄地覆住杨少廷的手背:“我记得我在树底下趴着数数,结果、结果找不着你,我等了半天,末了回府里一看,你就在家里呢!夫人还给我吃了糖——”他往车窗外头看,絮絮地:“我当时想,真是好吃!夫人哪里去买的呢?……”

    杨少廷奔波劳累,在车上懒得动弹,一双眼睛却不想闭上,便直直看着莲声,接他的话茬:“她看你哭得像个汤包。”他被自己的古怪比喻弄得好笑,低了头,笑莲声:“笨呀!”是够笨了,至今也猜不出糖是杨少廷买的。

    杨府的佣人早换了一拨儿,恭敬整齐地在门口唤:“老爷。”

    莲声与他们面面相觑地,互相不认得了。他前几日听杨少廷讲,老的一帮佣人被他遣走,跟着夫人老爷去了燕华。杨少廷还点评了一句:“互相瞧着也不痛快,随他们去罢!”

    莲声按着得愿的肩膀,小心地往府里走,府里没有大变化,多了几个瓷器摆设,反了顶上的灯光,将室内烘托得明亮了。

    莲声原来的房间还空着,里头清理得当的,没有人住。

    杨少廷在他身后嘱咐新管家:“这是胡老板,和他的——表侄。这小孩儿先住楼下,你再将我旁边的房间清理出来……”

    清理出来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和胡老板两个晚上是要睡一块儿的。

    及至入夜,莲声不情不愿地换了杨少廷给他备下的睡袍。这睡袍是黛色,摸着便不菲,握在手上滑,仿佛是流了泉水过去。莲声贴身地一穿着,便可见宽阔紧实的身体轮廓来。只是他穷毛病犯了,不由得就要劝杨少廷:“这、这些东西能用就罢了,少爷……”

    杨少廷懒得跟他争辩,坐在床上只是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他,眼睛来回地看,末了发现了:“你这脚上怎么了?”

    莲声在他跟前手足无措地:“什么?……”

    杨少廷伸手将他拉过来,往床上一拽,抬起了莲声的腿:“怎么这么多的疤?”他的手指抚过莲声的脚背,“你从前没这些疤。”

    莲声被他一拽,腰带松垮地,一时红了脸。他从未和杨少廷讲过他雪夜里光着脚,四处奔逃,要去求人救少爷的事情。

    他陷在床里,脚踝被杨少廷捏紧了。杨少廷的卧室角落里养了一盆迷迭香,香气此时浅浅地溢出来,将两人缠绕了。莲声垂下眼,这才吞吞吐吐地:“那天、那天夜里,我跑出了李府……”

    约有半刻钟,杨少廷听罢,将莲声的脚踝捏出了三条通红的指印。然而他脸上神情古怪地,咬牙切齿:“他个王八蛋,做的什么缺德事情!要不是他跑出了三祥城——”

    莲声很久未见杨少廷给气得五彩斑斓的样子,便不敢动弹:“少爷,罢了,罢了……”

    杨少廷松了手,开始摩挲那三道红的纹路。他哼了一声,慢慢地:“他带着他爹养的小,早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