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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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开不料沈茜会突然抬头不耐烦地冲他发作:“你烦不烦!”咋然间,他就不知所措地呆住了。

    沈茜自知失言,王开也是关心她,她没有任何理由朝他发泄心里的阴霾。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忙撇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再次转过头,眼泪已经被她逼回去,她大方地坦诚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就是控制不住。”

    王开还没缓过神来,认识沈茜这么多年,从没看她哭过鼻子,平常说话大声,神气活现的,他自是被她欺压惯得,又怎么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看她这副仿佛全世界都丢弃她的样子难受,按理说医院的那点破事也不至于打垮她,但再好的朋友也有各自的底线,她不想说,他就选择沉默。

    他理解地拍拍她的背,同她讲:“我送你回去吧!”

    沈茜红着眼摇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今儿这事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王开本想说点高兴的话逗她两句,瞧她有气无力的样又恐拿捏不好分寸反而适得其反。最终只不放心地嘱咐她:“路上小心,有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沈茜背过他,挥挥手,径直走了。泪水却不间断的肆意,王开的关心不啻使她更加委屈。江淼,她最亲近的老公,怎么就不知道她在难过?

    她没有开车,慢慢的一步步走回家,放逐自己越发膨胀的酸涩。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一家家店面亮起了璀璨的灯光。她看到很多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那里有等他们的人。

    而她,心灰意冷,只想逃离。每次当她最需要江淼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的电话永远打不通,他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虚与不安,只会使它无限期的扩大。他让她惦念,让她伤心,让她担忧,却没有相应的回应。沈茜霍然就觉得很没有意思,这场婚姻已经与她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她吃到了苦果,踢到了铁板,撞了南墙,她已经无措到没有前进的路了。

    她似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唯有往后退才有出路,才有机会重拾往日的自己,她不想再让自己变得悲哀,不可救药的悲哀。

    心痛了,寒了,冷了,硬了,还有办法补救吗?他顾及不到她,她只能自疗。

    这一瞬间,沈茜任性地挥去了江淼身上的优点,他对她的好,他的体贴,他的无奈,她只知道自己很伤心,前所未有的悲凉,使得她把江淼的缺点放在显微镜下无数倍地放大,一览无遗地埋怨。先前积压的失望与低落就像是一根延长的导火线,引爆了便是无法阻止,只求一个畅意决绝。人生苦短,她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她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何必委屈下去。

    沈茜觉得自己避退久了,也该坚决一次。

    打开门,家里的电话铃声热火朝天。沈茜像是没听见,不开灯,慢悠悠地换好鞋,站在玄关口愣神。感觉眼眶又热起来,她倒吸口气,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起。

    “沈茜,出什么事了?”江淼的声音急促得险些让她分不清话里的每一个字。

    沈茜不说话,路上被风干的眼泪又汹涌而出,两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好像感觉不到,心里的疼痛似是压过了一切。

    电话里只有江淼粗重的喘息声,沈茜无声地流着泪,不言不语。半响,江淼拖长尾音远远地传来一句:“对不起……”

    沈茜痛不可抑,无法再自持,咬着手背,不甘泄露早已泪流满面的软弱。她明白,江淼是关心她的,可这迟到的关心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硬起心肠抗拒地说:“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心凉了,捂不热了。

    江淼没有回答,沈茜不清楚他在那头是何种神情。只听他好像停顿了一下,才有微微的呼吸声紊乱地流动。

    她抛开所有的顾虑,终归问出口:“江淼,你爱我吗?”

    江淼迟疑了两秒,说:“我……”

    沈茜却急急打断他:“不要说了!”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了。在这件事情上,她对江淼的态度异常苛严,她不允许有一秒的迟疑。突然就失了情绪,自己主动问来的结果她不屑要。

    到此时,她还在摇摆不定。她对自己说“沈茜,你完了!你必须寻个解脱,不然你一辈子都是这种状态,伤心多过开心,患得患失地无法自拔!”

    所以她鼓足所剩无几的勇气,埋盖心头的犹豫,毫无转圜余地地提出:“我们……我们离婚吧!”

    她在逼他!

    下一秒,她“啪”地挂上电话,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在黑乎乎的客厅里哭得泣不成声。

    她累了,只好蹲下来抱抱自己,真的很累了!

    〖三十七〗

    忙乱的早晨,面对镜中水肿的跟俩核桃似的眼睛,沈茜头疼得直皱眉。这副样子实在是不能见人,非被台里的同事一个个问候不可。心急盲慌地捯饬好自己,从冰箱里取出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里头的铝合金圆勺,贴在眼皮上冷敷。这个小窍门是沈茜听台里一个经常研究美容的同事所讲,她从没试过也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敷了大概三分钟,沈茜一瞧墙上的挂钟,没耐心再继续。去照镜子,效果还挺不错,两只眼睛消肿了不少。于是拿上包出门上班去了。

    驶出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卫室的保安还如往常一般热情地与她打招呼,但沈茜脸上的笑容不复轻松,昨晚她头次跟江淼提了离婚,她想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吵架闹别扭把不把“离婚”两字摆到台面上?说起来,她跟江淼也不算吵架,如若能吵起来,可能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好像总是她越发在意导致对他的吹毛求疵,然后是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冷战,最后在他一点点的示好下,她甘愿化干戈为玉帛。她的情感,她的心智都是随他而牵动,她正是为此不能介怀。昨天的她绝望透顶,嫌隙到使她受不了而提出离婚。

    爱上江淼的沈茜与当时结婚的初衷背道而驰。她已经不单单满足于一场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婚姻,她想要一个货真价实的丈夫,知她冷暖,重视她,而不是每次需要他的时候都成空想。那么,她守着这个婚姻无非是自增烦恼与伤心,它的意义何在?

    此时的她承认自己昨晚有一定的冲动因素。后悔,有一些。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情何以堪。一想起江淼事后的沉默与无动于衷,沈茜大为恼火,硬起心肠绝不轻易妥协。她虽不是他们当兵的,但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话算数。江淼别以为她只是吓吓他的儿戏,她决不能纵容他长能耐。

    由离婚风波引发的这场拉锯战,沈茜实则清楚她的天平始终没有倾斜,冷静过后的她不是真的想离婚,她只是气江淼的态度罢了。

    一踏进办公室,包还没放下,沈茜就被夏姐扯起袖子往外拉。她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走。走廊上,大家伙分散地集中在一块,实习转正的后辈们倚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一副苦大仇深样。她刚想问身旁的夏姐这是干嘛?李长年漫步从办公室出来,拍手宣布:“都别聊了,赶紧下去,车在门口等着了。”

    一个男生大着胆子出来咋呼道:“主任,您不能只念旧不顾我们这些新人呀!在健康面前人人平等。”

    李长年闻言笑骂:“这小子!”他干咳一声,“你们要是不介意自费就跟着去。转正那会不是刚体检过,这又不是去旅游,稀罕个啥!”

    新人们一听跟去要自个掏腰包,一个个就安耽了。其实他们也不是冲着体检去,这部里的人都走了,剩他们这帮新人留守,还不是怕应付不来出乱子。

    李长年似是能了解他们的想法:“你们不要急,把家给看好了,我们争取快去快回。”说完吆喝一干人等动作利索下楼去。

    沈茜伴着夏姐下去,提不起劲。体检这事昨儿个下班前部里就通知过了,她没放在心上一时给忘了,幸好出来的急没顾得上吃早饭,不然有些常规检查不能做还得下次安排时间。按规定,台里每年的例行体检是一个部一个部轮过来的。他们新闻部的人每次不是拖拖拉拉弄到最后,就是李长年赶鸭子上架一个个撵去的。难得全部齐整,统一出发,由台里的大巴一窝蜂拉去市人民医院。

    看着体检单子上一项项检查的栏目,沈茜心想这大半天肯定得耗在医院了。不知怎么的,闻着医院独有的味道,沈茜直犯恶心。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血糖低的缘故。忍着一口气,等有了尿意,进行妇科四项检查。主要是妇科b超,带队的负责人说了已婚妇女不得钻空子耍滑头。

    沈茜只得不舒服地躺在床上,任由护士给她做超声波检查,又凉又黏稠的东西抹在她的小腹以下的部位,沈茜敏感地觉到那股恶心劲又来了。她憋着气,寻思做完这项就回去,今儿她的状况不适宜折腾。

    护士终于一声令下:“好了。”沈茜如遭大赦,倏地坐起来,用护士递过来的纸巾擦掉小腹下的黏稠液体,穿好裤子等在一边,眼睛看着护士在体检单上龙飞凤舞写字的手势,脑子飘渺地神游在外。以至于护士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她的话,反应过来,错愕地怔在原地瞪着护士无所适从。

    她说什么?

    她怀孕了!

    沈茜如临大敌,全身的汗毛根根树立。一霎那,头脑有短暂的空白,接着闪过很多想法,心里五味陈杂,她说不出是喜悦还是茫然的无措。怎么会怀孕?又怎么会是这种时候?

    护士见她略微呆滞的眼神,心中有数,“结婚了吗?”

    沈茜僵硬地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欢喜。

    护士依惯例行事,询问了沈茜一些问题,包括末次月经的时间。沈茜前段时日没注意,现在一想按日子推算她怀孕也快八周了,咬着嘴唇为自己的失误懊恼不已。

    护士叮嘱她:“去做个血检,核查一下孕酮含量,再去验尿,不要去做x光检查。”

    沈茜只顾点头,浑浑噩噩的,一个字也没听见去。道了谢,走出b超室,眼睛没看路,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一个女医生。沈茜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致歉,瞧着挺眼熟,因为心里担着事也就没多想,神思恍惚地走掉了。

    拐了个弯,才没走几步,夏姐急匆匆地出现在她面前,喘着粗气,语速急切地说道:“就找你呢,半小时前,x县发生特大级地震,台长亲自给主任打电话下任务了,叫咱部里的人火速赶回台里,台里要紧急召开会议布置跟踪采访与报道,主任急得快上火了,一个劲地找人回去。”

    沈茜“啊”了一声,还没从怀孕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夏姐嘴里的话跟火箭喷发似的说出来,沈茜只把后半部分零零落落听了个大概,心发急,手里的体检单无意识地飘落在夏姐脚边。

    夏姐弯腰捡起,笑着轻怪:“小沈,你今朝不对头,多活络一人,今儿怎么啥事都慢半拍。”拿手里一看,转而惊讶地抬起头,努着嘴笑说:“恭喜呀,小沈。原来是怀孕了,这是好事,怪不得半天没神的样子,看来是高兴地昏头了,理解,理解。”

    沈茜被她一惊一乍搞得更晕了,正想问她出什么事了召他们回去,夏姐不给她机会说话,把体检单塞回她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就不要急着回去了,我跟主任说。留医院详细做个检查,怀孕这事可不能马虎,一项项验清楚了,不但对你对宝宝都有利。我先回了,有事再通知你。”

    沈茜想叫住她都来不及,转眼人就进电梯下去了。一瞄手心的体检单,沈茜又不知如何示好,很沉重,很矛盾。

    心乱如麻,一块块绞在一起,复杂得难以形容。在她没有任何准备下,肚子里的小生命不期而来。她昨晚刚跟江淼提了离婚,她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独自一人都觉辛苦,尔后有了孩子,她必将更是手足无措。想来养育一个孩子不是件简单的事,太多责任,太多无法预知的状况,没有江淼在身边,她应付的过来吗?

    沈茜理不出头绪,毫无章法的失了勇气,心里衍生出浓烈的不确定。有那么一刻,她在想江淼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他会高兴吗?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是希望他能因此而喜悦。

    沈茜难以抉择,心烦意乱地坐下来,靠墙沉思,试图得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结果。她摸心自问,这个孩子她要不要?她舍得吗?她甚至思索,对他们出现裂缝的婚姻来说,孩子是负担是累赘还是挽回修补的契机?

    没有答案,她说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恍恍惚惚地想了许久,眼前偶尔有几个人穿梭,却没有一个人可帮她做选择。沈茜知道她犹豫不决拿不定主义多数是因为吃不准江淼的想法,从昨晚到此时,他对她提出离婚的要求没有一点表示,他难道一丝也不在意吗?

    沈茜突然又觉伤心委屈起来,为什么都是她在彷徨她在难过,而他呢,他心里的想法,何曾告诉过她,每次都是她发脾气之下,他不得不说。她不想逼他,可次次都是由于她一逼才簇就他相应的坦诚,就像一个陀螺,打一下才转悠一下。因为在乎所以不惜违背自己惯有的原则,她把自己套进了挣脱不开的套子里。她在心里不禁暗骂:“江淼,你个木头!”

    反反复复的伤感冷不防涌上来,沈茜吸了吸鼻子,控制住眼里的灼热。她流的泪够多了,不想再流。

    在沈茜左思右想拿捏不定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沈茜扭头一看,妈呀,惊得她一把从竹椅上跳起来,火急燎燎从走廊那端腿脚生风疾步走过来的人不正是她家的老太太么。沈茜极怕她走的太急拌着自己,忙走上前伸手扶住她。

    郑学英到底是七十好几的人了,体力明显不支,喘得厉害。但还是有力气甩开她的手,抬起右手就要往沈茜脸上招呼。看她红红的眼眶,动作一滞,颤抖着手指在半空中要放不放的停住。

    沈茜懵了,老太太来医院干吗?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她无声地哀嚎,懦懦地喊道:“外婆……”

    郑学英的心就软了,这一巴掌哪还狠心打的下手。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外孙女,投入的感情可想而知。从小宠她,生怕她受一丁点委屈,自个心疼。可是就是这样宠坏了她的脾气,什么事都习惯自己拿主义,不考虑旁人的感受。一想到这,郑学英就来气,放下手在沈茜的手臂上像模像样地撸了两下,嘴唇气得直哆嗦,中气十足地吼道:“你大了,翅膀硬了,把外婆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我跟你说过什么,啊,叫你有孩子瞒着我们做掉看我饶不饶你!你有一字听进心里么!”

    沈茜无语回对,嗫嚅着不发一言,直觉有什么误会。郑学英见她杵着的那股倔强样,心下无奈,有气无力地退到一边。沈茜见状,焦心地扶住她,同时旁边也伸出一双手帮忙把郑学英扶到椅子上坐下。沈茜一瞥,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医生,正是之前她无意撞到的人。

    不待她细想,郑学英拉住她的手又数落起她来:“茜茜,你就是让外婆不省心。跟小江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干嘛非得把孩子做了。有外婆在,若真是小江不对,你有什么委屈什么话都可以说,外婆还能不向着你,何苦走到这一步,啊!你脑子不要拎不清,晓得不?”

    “咳……”沈茜哭笑不得,被老太太这么一搅合,心中的烦闷去了大半。她哂笑道:“外婆,谁告诉你我要把孩子做了?我还没来得及想,您老人家就快马加鞭讨伐我来了。”

    郑学英一愣,不相信地说:“甭想逃避错误!你不想把孩子处理掉,那你坐人手术室门口整的是哪一出。”

    沈茜转头一看,从里头出来的全是清一色的虚弱女同志,沈茜窘了,适才心思不在上面,见有把椅子就坐了。她撇撇嘴告饶:“外婆,我脑昏坐错地儿了,真没那意思。”

    郑学英严肃地盯着她,沈茜再三保证绝无此意,她才放下心来,把沈茜押回去了。离去前,同一直陪伴在旁的女医生道别:“小宋,今儿这事麻烦你了。别送了,回去工作吧!”

    宋姓女医生又跟郑学英讲了几句,朝沈茜点点头进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沈茜终于想起她是谁了,周秉才的老婆,以前上他们支队在他的办公室看过一眼照片。

    没想到老太太真在他们身边安插内应了,怪不得上次江淼救火被烟呛着的事老太太能第一时间知道,搞不好周秉才也参与其中。

    沈茜益发哭笑不得,老太太的道行实在是深,未雨绸缪的本事倍儿强。自己跟江淼都在老太太的掌控当中,沈茜有些赌气,故意问道:“外婆,您的通讯连队还有哪几号人物?”

    郑学英睨她一眼:“别不服气!你要是让我省心,我还用得着大张旗鼓整天挂记着你的事。先找找自身原因。”

    沈茜焉了,跟老太太较劲她从来没占过上风,认栽呗!

    后来在一次与周秉才夫妇的聚会中,沈茜才知道周秉才老婆与老太太的关系,她的娘舅是老太太以前的一个得力助手,这关系网攀的!为此,周秉才夫妇表示了歉意,沈茜大而化之小而化了。

    她知道的,老太太也是关心她。

    〖三十八〗

    郑学英把沈茜押回家,车上又教育了她一顿。沈茜哪敢反驳一句,老太太凭其几十年在教育局从事的经验,奈何她再利索的嘴皮子,若跟老太太卯上,自己定会批得无地自容,连骨头都不剩。

    冯阿姨出去买菜还没回来,陈部长独自在家。她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正一脸肃重的挂了电话。

    郑学英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问道:“老头子,发生什么事了?”

    陈部长仰头倒在沙发背上,无奈地说:“我刚看了新闻,一小时前,x县特大级地震,土资部差遣人过去了,我就打电话问问小吴具体情况。”

    郑学英与沈茜对看一眼,非常震惊。沈茜忙跨到茶几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毗邻x县的地方台抓住时效,已经导路先夫,报道了灾情。

    沈茜前后一联系,反应过来在医院夏姐找她说的肯定就是这事。于是急忙同老人告辞,赶回台里,了解部里的动作以及后续事宜。

    她急步去了李长年的办公室,也顾不上逾越,劈头就问:“主任,部里怎么安排任务的?”

    李长年正准备跟台长通话,抬手示意她稍候。沈茜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满脸急切地盯着他。

    李长年放下话筒,神情严峻:“部里只召开了十分钟的会议,就把一系列采访报道任务妥善发布完毕。派去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上去x县的高速了。”

    沈茜难免有些泄气:“那我呢?”

    李长年以毫无商量的口吻说:“你留守。”

    沈茜当然不干,主动请缨:“我也想去第一线。”

    李长年叫她稍安勿躁:“小夏同我讲你怀孕了,地震现场可不是开玩笑的,空有余震不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吃不了那个苦,我不能让你去。”沈茜还想辩驳争取采访权益,李长年截了她余下未待脱口的话,“这也是你外婆的意思。”

    沈茜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格子间。留守的同事进进出出,跑新闻的照样出去,办公室的人继续有条不紊手边的事。她晚来一步,反倒闲得无事可做。

    夏姐拿着稿子从外边进来,一眼就瞧见懒洋洋的沈茜。她不赞同地说:“不是叫你别急着回来,检查清楚了吗?”

    沈茜不想把话题绕到这上面,兴致不高地敷衍了几句。随后问她:“夏姐,今天还有没落实的采访任务吗?”

    夏姐扬了扬手里的a4纸:“这是主任新的安排。别的电台先声夺人报道了地震实况,咱已落后一步。主任说了,地震救援期间,晚间档开几期军民一家亲的节目。以前线记者发回来的官兵救援灾情信息为主,再侧面歌颂军人的英勇与无畏。这点上,军嫂的支持必不可少。这是我了解到的几个军嫂名单,已经接洽过,愿意接受专访。”

    “交给我吧。”沈茜接过a4纸,粗略扫了一遍。心想台里为了收视率,搞得噱头无处不在。

    沈茜锁定的第一位采访对象是市一小三年八班的语文老师。出去前,接到陆丹青打来的电话。她还纳闷了一下,丹青为什么打她办公室的电话。没来得及细想,陆丹青的话转移了她的思绪。她问她有没有时间接他们家的两个孩子放学,婆婆生病在医院,她要照顾,老顾又出差了,只能麻烦她跑一趟。

    沈茜去的地方刚好是她家孩子就读的学校,一口答应下来。顺便问候了老人的病情,在得到无大碍的答复后挂了电话。心里不免唏嘘,谁家的日子都有那么一两个无力招架的意外!

    沈茜向人打听过后,找到她要采访的对象,徐老师。沈茜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大为吃惊,她没想到她要采访的军嫂居然是一个孕妇,而且看那肚子的大小,应该怀孕五六个月了。

    突然,她油然而生一阵说不清楚的感觉,使得她想要换一个立场贴近她,而不仅仅覆上她的工作色彩。

    她让台里随同拍摄的工作人员先回去,自己收起录音笔。她知道,作为一次专访,她这种举动不符合规矩。她没有权利让台里的节目开天窗,采访任务必须完成。可她发现自己就是做不到公事公办地走进她的内心,她希冀她们的谈话与交流最起码起点是磊落的,即便结果并无区别。

    这时,离上课时间还有四五分钟,楼梯上的学生都急忙忙往教室赶。徐老师手里拿着教案小心翼翼地走在旁边,看她抬起的脚步,走的很艰难。

    沈茜上前友好地说:“老师,我扶你一把吧。”

    徐老师没有表现出对一个陌生人的戒备,她微微一笑:“谢谢!我可以慢慢走,再有两楼就到了。”

    沈茜听了她的话,没来由的,忽然就感到很心酸。她承认,她的同情心开始泛滥。她坚持,低低地说:“还是我扶你吧。”说着走到她的左边,挡住学生不小心的冲撞,合着她的步伐,一阶一阶缓缓地挪。

    徐老师以为她是班里哪个学生的妈妈,才会主动帮助她,礼貌地再次感谢,并问:“您是?”

    沈茜一想若实说自己是记者,以现在的情况,会有不便之处。犹豫了两秒,只好虚伪一把,接孩子不假,但她说是来接自己的孩子放学。

    徐老师好心地提醒:“您来早了。还有一节课才下学。”

    沈茜点头:“我知道。今天有空,就早点来。”斟酌了一下,问道:“学校怎么不给老师放产假啊?肚子都这么大了。”

    徐老师无奈一笑,说:“哎,我是班主任,一时也找不到老师来代课,也不能就不管不顾地把学生落下,等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再说吧。”

    沈茜觉得今儿的自己特别容易伤感,听她一席话,心里头又不是滋味起来。她说:“冒昧的问您一句,您丈夫呢?”

    徐老师没有一丝惊讶,似是被人如同问过千遍。她不顾忌地讲:“孩子的爸爸是边防驻军,三年没回家了。这个孩子还是我趁着暑假自己乘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到他部队里住了一段时间才怀上的。”

    沈茜一时无话可说,心里堵得厉害。沉默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徐老师是个明白人,大方地问:“是不是觉得忒不可思议?”

    沈茜忙摇头:“没,就是觉得您一个人会很辛苦。”

    徐老师实属实话:“辛苦是辛苦些,家里的老人也全靠我一个人照料。这么些年熬过来也就没什么了。孩子生下来,自己再苦个两年,等孩子的爸爸转业回地方,日子就好过了。他当兵在外也不容易,经常念叨着对不住我,亏欠我许多。我也不图他这些话,能够理解他,只要他平平安安回来,我们一家人能够团圆,值了!”李老师脸上的神色很安然,甚至是幸福的。她眼里闪着光,对着沈茜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讲句脸红的话,谁叫他爱我我也爱他呢,谁叫我是军嫂呢,爱他那一身的绿色,无怨无悔吧!”

    沈茜诚心诚意地赞扬:“您很伟大!”

    徐老师不好意思地摆手,转而问她:“您先生的职业是?”

    沈茜不做片刻停顿,笑着说:“跟您丈夫一样,也是军人,不过他是名消防员。”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话中不知不觉浮起的骄傲与满足。

    徐老师更觉得沈茜亲切,拉着她的手,开玩笑地道:“同志,我们成功会师啦!”

    沈茜也俏皮地来了一句:“首长好!”

    俩人相视而笑。

    上课时间已到,徐老师要进教室给学生讲课。沈茜喊住她,坦诚了自己的来意和职业,表答了歉意。她最终还是亲手打破自己用谎言堆砌的身份来完美结束此次短暂的谈话。人家真诚以待,她不能刻意欺瞒。

    徐老师着急授课,也没时间多说。互相留了手机号码,说是可以交个朋友,约定事后交流。看她的脸色,应该是没有生气,沈茜一颗心也归了位。

    霍然间,沈茜觉得与徐老师的接触,冥冥之间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早前,离开医院的路上,老太太催她把怀孕的事通知江淼?沈茜闪烁其词,说自己会看着办的。老太太是什么人,阅人无数,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她敏锐地问道:“你跟小江之间是不是出问题了?”

    沈茜知道不好糊弄过关,但她已提出离婚的话是决计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好折中交代:“我们俩吵嘴了!”

    老太太信了,还安慰她来着。老太太说:“人生在世,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谁也无法对自个的婚姻百分百满意。夫妻俩,就如一个钵里的两只蛐蛐,等折腾不动了,也就消停了。”

    丹青也对她说过:“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爱情永远比婚姻圣洁,而婚姻永远比爱情实惠。要永葆圣洁是个难活,圣人们才干的事。咱都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俗人,拿不下,只能过过实惠的日子,在婚姻中奔奔小康。”

    当时,沈茜不以为然。此刻,知晓徐老师的经历后,她觉得自己望尘莫及。她远远做不到她那般不计得失的付出。她的心里有很多不安与不甘,缘由很简单,就是不确定江淼是否爱她?在这种不确定中,她的步步为营总是异常苦涩与艰难。就像上学时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考好,在煎熬中等待收到成绩报告单的那一天。

    她想,她与江淼,是和好还是继续僵持,总该给她个痛快!

    回台里,李长年又召集全体留守的同事开了个小会,通告明儿下午全台由台长亲临主持,在阶梯会议室为x县地震开个募捐动员大会,各部各司其职,必须全员参加。李长年的意思就是让新闻部在这次捐款上争个先进。

    x县的这场地震必是举国关注。事发后,各界人士众志成城,纷纷发表携手度过灾难的声明。部里同事的觉悟也空前高涨,俨然已把捐款当分内事。李长年大感欣慰,洋洋洒洒赞许一番,终结会议放人。

    沈茜回自己的办公桌写好专访稿,该节目负责人敲板定稿后,她进行存档,关闭电脑下班。

    从学校回来的这几个小时里,沈茜想了很多。虽然她还在为江淼对于她提出离婚这事不闻不问,没有半点应对而气恼,但她还是决定自己再主动一次,敞开窗户,把话讲明白。这样七上八下的吊着,不是有效的办法。

    掏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按键按来按去屏幕漆黑不变,沈茜方才想起昨儿在医院与那帮不讲理的野蛮人争执不下,打了江淼无数个电话已把电池耗尽。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心思顾上充电,怪不得一天下来手机居然破天荒的安静无比。这样一来,就算江淼在事后给她打了电话,手机没电她当然无法得知。家里的电话线又被她拔掉,昨晚的她真是下定决心不给自己和江淼留一条退路。

    想到这些,沈茜焦躁难安,心急火燎地回了家。一进门,随便把鞋一甩,赤脚跑进卧室,拿出充电器,插上电源。

    手机屏幕“滴”一声亮起来,沈茜握着它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从来没有这么满怀希望与虔诚,紧盯屏幕出现未接来电的提示。

    开机的过程实属短暂,但沈茜却觉得太过缓慢。嘴里无意识地催促:“快点!快点!”心也跟着一紧一缩,不得安宁与轻松。

    等了半分钟,屏幕上终于显示未接来电的提示,沈茜抖着手指按向查看键,有陆丹青打来的,有别的同事拨过来的,也有陌生号码。每看一个,沈茜的心就像做重力加速度的自由落体运动一样,往下沉了一厘。越往下看心越凉,终于最后一个未接来电是江淼打过来的。

    心惊喜地大力颤了一下,脸上也出现稍许笑意。可下一秒,沈茜的脸又沉下来,心不上不下的卡着,顿觉不舒爽。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就只来一个电话,还是今天上午她体检那会打来的。他到底怎么打算的?真的一点都不把她当回事吗?

    沈茜气得把手机摔在了床上,烦躁地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狠狠地剜了手机一眼,然后发泄似的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心里头就是堵着一股气,叫她难受。她暗自嘀咕:“四个水的,我作贱才主动理你!”

    同时,手机响起短信铃声。沈茜憋着一腔火气,估摸是手机有电迟收的短信,也就没仔细看发来者,快速按键。

    “沈茜,x县地震,我带特勤大队的部分消防官兵赶去救援。勿念,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刹那,沈茜的呼吸一滞,忙往下查看发信时间。上午九点半,与他打来电话的时间相吻合,前后一二分钟的差距。

    沈茜懵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江淼走了,赶去x县救援了,会不会有危险?而他的话中居然没有半分对她提出离婚的回应,仿佛就没有这档子事。

    他是装傻充愣还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以为她没事瞎说玩玩的?对此,沈茜即便迷惑也无从而知。

    〖三十九〗

    沈茜心里记挂着江淼,由得一晚上心浮气躁,思绪不安。晚饭是郑学英叫人送来的,沈茜草草扒拉了几筷子,没有多大胃口。

    寻思着要不要给江淼挂个电话,也不知道那边具体怎个情况。手机应该是没带在身边,以前听他说过,队里有严明的纪律,出任务期间手机都要上交。

    他就留下短短一句话匆匆走了,扰得人抓痒地惦记。

    这会儿,沈茜早把江淼的不是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心里,除了对他的担心,还是担心。

    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沈茜想到明天去台里还得捐款,卡里钱不多,便扔了毛巾找存折。要是江淼在,看见她大晚上湿着头发,非要说她几句。一般沈茜与他大眼瞪小眼一会,别过头该干嘛还干嘛,理睬他呢!她就是让他为自己生气,为自己发急,平常老见不着人。每当这时,江淼脸上是厚重的无奈,行动上是明了的顺从,插上吹风机扳过她的身子,在沈茜得逞的偷笑中,耐心地给她细细吹干。

    沈茜先前以为把存折放衣柜里了,找了好久都没影儿。上次江淼拿存折取过一笔钱给他的一个战友救急,后来交给她放好。时间长了,她就记不清放哪旮沓了。此方面,沈茜忒没概念,江淼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敢动她的东西,要是挪了地儿,沈茜一准找不着,大呼小叫地问他东西放哪了。江淼当了那么多年的兵,内务尖儿棒,最见不得自己所及之处乱糟糟,没个条理。他一回家,看见被沈茜搞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哪能眼见着不动手理理。但沈茜的东西是碰不得的,给她整理仔细了,反倒像是给她贴乱。沈茜每次都有理儿,按她的话说她那叫乱中有据,心中敞亮着呢。江淼有什么办法,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也不是,只能由着她。

    想到这些,沈茜就觉鼻子酸酸的,胸口堵着一股气下不来,闷中带甜。结婚以来,江淼对她的好真是无可挑剔。她自认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他一直好脾气地顺着她。沈茜有时琢磨,他要是不当消防员就好了。显然,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她清楚,不管是消防员这个职业还是支队这个大家庭,对他的意义都非同寻常。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沈茜拉开床头抽屉,翻找起存折。蹲着身,摸了半天,最里头黑漆八股的,也看不清。面上都是江淼平日爱看的几本军事期刊,沈茜不感兴趣,正眼没去翻过一页。她性子急躁上来,索性把整个抽屉全拉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板上。一个白色物体就这么从一本军事期刊里掉出来。

    沈茜眼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狐疑地一皱眉,捡起来细看。是一个白色信封,上头干干净净,一字也无。沈茜心里头愈加疑惑了,用手捏了捏,感觉有内容,忙急迫地拆开来看。把里面折成长方形的纸倒出来,有两份。没来由的,沈茜的心紧张了一下。秉着气她展开了那份稍厚一点的,是一份打印的合同,看到标题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心一缩一缩的,特别难受。

    她控制着情绪看完,一下子呆愣当场,从没想过会是这样,顿时百感交集。稍作迟疑,颤抖着手指又展开另外一份,是江淼手写的字。她登得就流下泪来,痛惜伴着感动,很难言喻的一种矛盾感。

    他竟是做了这般打算!他考虑的全是她!

    心很胀,很涩,沉甸甸。眼泪掉落,脸上的神色缓缓平和,是揭晓答案后的释放。

    她错了,他心里有她的呀!若不是她今儿个无意发觉,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用这种让她万分心痛的方式在爱她。

    她的心情终于不用再纠结,终于能够毫无顾忌的痛快。

    沈茜总归懂了,从不知不觉在乎他起,被偏离自己所设构架的失望蒙蔽的心境渐渐拨开云雾见了明月。以往,她与江淼的婚姻,她体会最多的是分离与空落的煎熬,所以她想过要结束这段痛苦,可是,即使她跟江淼分开了,她的心不会安,说不定她会为这个决定感到无尽的后悔,只想重新追去,到他的身边,因为她的心无法离开。对她来说,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江淼更让她心动,对她更要好的男人了。

    一夕间,她的思绪剥丝抽茧,豁然开朗。老天是公平的,她爱他,也想得到他全部的爱,那就应该忍受他带给自己的寂寞与担惊。其实知道他会回来,才能让她安心。

    婚姻,果真是一门妥协与包容的艺术。自私、自我和自以为是,无疑是婚姻幸福之树上的一把斧头。她明白了,守着这个家,也就是守他这个人。她真真领悟了一句话:理解万岁!

    多些理解,少些计较,于他于己,不妄乎是一种最温良的成全。

    沈茜手里抓着那几张纸默默的在地板上坐了许久,也一动不动地想了许久。地板的凉意透进身体里,小腿开始阵阵发麻,她似是如释重负,慢慢地把地上洒落的东西笼统到抽屉里。去储物柜里拿了胶水,把信封按原来的样子合好,看不出拆封过的痕迹后才满意地把它夹回那本军事期刊里,放回抽屉的原位。

    一切置归妥当,她去洗漱间洗手,然后上床睡觉。闭着眼睛一觉到天亮。

    翌日,养精蓄锐的她再次向李长年要求去x县做现场采访,李长年依旧以她身体为由,不予同意。

    “李叔,您就批准我去吧!”沈茜动之以情,面对长辈,而非上司。

    “茜茜,你外婆他们年纪大了,不好再让他们操心的。”李长年语重心长地说。

    堪堪堵死了沈茜全部的去路。她无计可施,只好放弃去x县的念头。选择退而求其次,陈部长在位时的某部下如今接了他的棒子,要去x县走一圈,沈茜通过这层关系特殊化了一次,托他务必叫人找着江淼,带给他一句话,“我跟孩子等你回来。”

    这是沈茜的决定,她思量他会懂。

    她一方面想让他安心,毫无心事地做好他的救援任务,而不是记着她提离婚的事在地震前线战斗,不然她会于心不安。另一方面,她想让他保重自己,知道家里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四十〗

    怀孕的前三个月是关键期。郑学英十分紧张,她的想法是让沈茜暂时别去上班了,安安稳稳地一门心思在家保胎。

    沈茜有自己的主意,但也不能不考虑老太太的情绪,半顺着她,上一天班歇一天,交错着来。

    郑学英想着江淼不在家,就让沈茜回去住。好说歹说提了几次,沈茜平时多听她话呀,这件事上就是死活过不去。老太太拧不过,又奈何不了她,只好叫冯阿姨过来给她做饭,照顾一下起居。

    沈茜虽然时间上空下来了,心绪翻来覆去可没消停过。托人带话给江淼差不多快五天了,也没个准信,不知他收到没。

    上班的时候眼巴巴地等着前线记者从x县传来的消息,反反复复看个几遍,没发现救援人员有意外伤亡才能把心放下。

    一听说灾地物资紧张,尤其是医疗方面,沈茜忙颠颠的又去红十字会机构捐了钱。尽管她不能去受震地带出一份力,心总归是牵挂着的,力所能及之处能帮一点是一点。这些天来,沈茜每次下班回家路过人民广场时,总能看到露天液晶屏幕在播放当天的最新救灾情况,满大街也都是帮助灾地捐款的宣传海报。灾情很险峻,全国人民在关注,各方情之牵系。

    昨个儿,沈茜听部里专门接收整理从x县发来材料的同事讲,一小时前x县某镇又引发了余震,专家虽提前预测到转移了一大票人,但留守的救援官兵来不及撤退,伤了不少。沈茜听后,一天心神不宁的。回家里,就急躁躁地盯着电视,专看播报x县地震的新闻。吊着心看,失去家园的朋友,奋力救人的战士,眼泪就这么无知无觉的下来了。冯阿姨撞见,怕她情绪起伏对孩子不好,劝说她关了电视,赶她进房间睡觉。

    几天来,沈茜的心没舒坦过,一直憋着情绪,昨天哭那一遭也是憋不住了才宣泄。

    日子又压抑地过了几天。

    沈茜整夜开着手机,心里有小小的希冀,要是江淼打电话来她还能接到。有天,她睡得并不踏实,手机铃声响了几秒种她就知觉,人立马清醒过来。像是有感应似的,一把坐起来,打开台灯接起。

    对方开口就沙沙地喊了她的名字,沈茜听出是江淼的声音,心惊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江淼又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沈茜才回过来,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些日子以来困扰她的担忧,问他人有没有怎么样?反正急得不行,那边的江淼被他连续的一串问题搞得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还没得到一句回答,电话就跟切断似的了无音讯,沈茜抓着手机喂了半天,一看手机还是保持着通话状态,可就是吱吱响,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她估摸是地震的后遗症,才突然断了信号。驻扎在x县的本台记者也抱怨过,那边的通信设备损坏严重,有些地带根本已经没有一点信号,这对及时传回有效的新闻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沈茜把手机拿到眼前,时间一分一秒向后跳跃,就是没有声音。她又试着喊了几声“江淼”,依旧只传来吱吱声。她不终止通话,那头的江淼也不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僵持着。她不清楚江淼在说些什么,觉得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也不知道他向谁借的,三根半夜的,他还没休息。想到这些,沈茜心就疼了,猛抽猛抽的,狠心率先把电话掐了。

    他该睡会儿,没日没夜地赶着救人,再铁的身子也吃不消。

    之后几天,沈茜一直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睡觉前放在床头柜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待眼睛盯累了才沉沉睡去。可江淼一个也没再打来。

    沈茜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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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的,她开始放弃每晚盲目地等待江淼不确定的来电,一有时间就直守在电视机前,期盼能在报道的救灾现场实况中搜索到他的身影。只要是看到穿着橘黄色消防救援服战士的画面,她的心猛然漏跳一拍,睁大眼睛寻找里边有没有江淼那张标志性黑脸。希望很渺茫,沈茜却犟上了。冯阿姨说了她几遍,这孩子卯足了劲,不听劝,也只能随着她去。

    也许沈茜守株待兔的毅力可嘉,还真被她瞧见了一次,尽管镜头在江淼身上只停留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就扫向了别处,沈茜足够惊喜地叫嚷,又蹦又跳的,别提多兴奋,吓得在厨房忙活的冯阿姨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忙不迭地跑出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颤儿颤儿地揪,心急地叫她小心脚下,不好撒丫子蹦跳没个节制。

    沈茜拉着她的手,开心地像得了礼物的小孩子,极力向她述说自己的欢喜,语调畅意:“我看到江淼了,冯阿姨,我看到他了!”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偏以为人家不相信不知道似的。

    冯阿姨见她眼里闪着光,傻乐的笑靥,心就软的一塌糊涂,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说道:“这孩子!”

    吃晚饭的时候,沈茜还兀自沉浸在看到江淼的喜悦中,一边吃饭一边对着冯阿姨讲细节,说到后来笑容越来越少,整个沉得没底儿了,挑着饭闷闷地说:“我看他瘦了不少,脸色也很差,应该是没有吃好。”

    其实镜头就一闪,那么丁点时间,能看清什么呀,沈茜就是心理作祟,想得慌,又担心地不得了,自个闹心。

    冯阿姨给她夹了筷子她爱吃的菜,笑着安慰她:“茜茜,把心放宽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小江见着肯定可劲儿的高兴。等小江回来,冯阿姨做营养的给他补补,他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沈茜张着嘴,尴尬地愣住了,实在回答不出来。结婚一年多,她真的不清楚江淼的口味,她好像从来没有去关心过。俩人要是去外头吃饭,江淼一定都会点她喜欢的菜,在家里烧也是全迁就她,她爱吃什么就怎么来,以至于使她只一味深陷于他的体贴和无微不至地关怀里,而忘了去考虑他的感受。她怨他不能时时陪在身边,她受不了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他人,她只顾及了自己的感觉,忽略漠视了他的无奈与不得已,她甚至都说不出他最爱吃的菜。想着想着,泪水盈满了双眼,一颗一颗低落在饭碗里,嘴巴苦的失了味觉。

    一下子,沈茜的自责和懊悔源源不断袭击她的周身,她哭出声,怪罪自己的自私:“冯阿姨,我连江淼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我这老婆真的谈不上合格。他凡是都让着我,我还总是跟他过不去,怨他这怨他那的,我自己又有几斤几量重,真是脑子进水猪油蒙心,太不对了!”

    冯阿姨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塞她手里,叹了一口气道:“这过日子,哪能炒勺不碰着锅沿,两夫妻磕磕碰碰是难免的。我跟你外婆以前就常唠叨,咱家茜茜这么要强又顶倔的脾气,以后要给她找个什么人才放心哦?气焰太高的,怕你压不住,你的脾气也像个火药桶,谁也不服谁,两人肯定吵吵闹闹,这日子就鸡犬不宁了。后来你自个找了小江,这孩子实诚,会过日子,懂得该让的时候让着你,也会心疼人,对你的好我们看在眼里,你外婆他们老放心了。所以茜茜,以后与小江好好相处,小吵小闹的无伤大雅,但决计不能说些重伤感情的话,做些个没有回头路的事,晓得不?”

    沈茜上了心,郑重点头,犹如承载信仰、奠定仪式般严肃。然后重新拿起筷子努力吃饭,对着内心破涕为笑。

    x县的抗震救灾慢慢进入扫尾阶段,一些镇乡的救援官兵已经完成任务,撤回原部。沈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免松了口气,地震无情,人有情。但愿失去家园的朋友能够失而复得曾经的快乐和天地。

    另一方面,这就意味着江淼快要回来了。每日沈茜都劳心地坐等在家,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天比一天少,沈茜日渐祈盼,心也愈来愈欢腾。她想自己虽然总是在等,但换个角度试想,那也称得上是一种幸福的等待。

    这天上午,冯阿姨吃了早饭就去菜市场转悠。沈茜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阳光折射进来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捂得她人懒懒的,不想动。

    听到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沈茜以为冯阿姨买菜回来了,下意识地起身,打算上前帮忙。

    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沈茜抬头。时间好似在这一秒停顿,她霍然止了脚步,人傻傻地呆怔住,心脏忘了跳跃,胸腔忘了呼吸。

    那张日思夜想的黑脸凶猛地映入眼帘,惊讶又欣喜地不知道怎么办好,真真杀了她个措不及防。

    江淼明显比她镇定,一手还拉着门把,就这么杵在门口也不着急进去,面带微笑,眼神灼灼地凝视着她,如往常任何一次回来开门时那般,对她说:“我回来了。”

    沈茜的双眼顿时湿润,心满得似拥有了全世界。她依然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转而展开笑容迎上他专注的目光。他身上还穿着消防制服,面色是高强度高密度救援奔波后的沧桑和劳累,头发长了不少,胡子邋遢的,真的算不上好看。可在沈茜眼里,这样的江淼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黑面神,高大,携带一股不可泯灭的神采,是让她无比自豪与骄傲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这就是她最初和最末的爱人,无法倾诉的无奈,留在脸上的疲倦,对她永隽的真情,是她的丈夫。突然,沈茜觉得前所未有的欢畅和幸福。

    她缓缓走近,踮起脚尖一把拥抱过去,感觉江淼也牢牢地回抱住她,胡子扎的她的颈脖痒痒得难受,沈茜顾不了那么多,此一瞬间,她就只想扎扎实实地抱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气息,从而把自己的温暖过渡给他。心想微小的幸福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只要容易满足,就会是安乐的天堂。

    有些时候,女人就是为爱而生,而爱又因为内心的宽容而变得伟大。

    微风吹起,撩得窗帘高高飞扬,阳光充沛地穿射进来。一时,室内静好,两人相依的影子久久定格。

    或许,就是一辈子!

    番外一

    怀孕四个月。沈茜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老太太比她这个当妈的要紧张,早早与李长年打好招呼,批了她的产假。老太太态度强硬,沈茜不想搞特殊也唯有听令,心里不免苦恼,她的产假是不是忒长了点,但愿不要在家里养胎养得发霉。

    月末最后一天,江淼带队作训结束后,惦记着要陪沈茜去妇保医院产检,急惶惶地离开支队。到家,已是满头大汗。他是那种热身子,一运动就汗流不止型,最抗不了热。不过在冬天也有好处,可以给沈茜当暖宝宝,捂手捂脚,沈茜讨了不少好。

    沈茜一见他的样子,猜到他定是跑步回来的,这时断不好打车。心下感动又气恼,个人,呆子!推了他去洗澡,拾起他随手放在床边的外套,打算挂起来。直抖了抖,钱包一下子从衣服的内侧袋子里掉出来。沈茜半蹲身子捡起来,拿了自己的钱夹子抽了几张钞票,想放江淼的钱包里头。结婚初,江淼就把家里的经济大权交她手上,他虽说自己平时花不了几个钱,但一个大男人身上总归要有几个子。

    打开他的钱包,猛地,往里放钱的姿势顿住。入眼的那张照片叫她心里一缩。她像做贼似的瞟了一眼浴室门,把钞票塞进去后,抽出夹子里的照片细看,下一秒,眼眶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热起来。

    沈茜忍不住嘀咕:“这四个水的!”心里充盈强烈的满足感。

    沈茜没想到江淼会把她当初去民政局领结婚证时拍的几块钱的二寸彩照放皮夹里,并且一直保留,统共两张,一张贴结婚证上,一张在他的钱包里。照片的边角已经发白,想必他时常拿出来看。

    一想到床头柜抽屉里那份似千金重的合同和那封江淼的亲笔信,沈茜又不可抑止的感动开来。她想自己永远也不会告诉江淼她已经知道那些东西的存在,她会把它作为秘密藏在心里直到咽气。他给自己偷偷买了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她。他那封寥寥数语的信,仿佛最后的遗言。沈茜不敢去问他,她无法刺探江淼是以怎样的心情留有这一手,他竟会考虑的这么长远,她从头到脚都不可能想到的事他提早就划入了他们人生的章程。

    所以沈茜深深地相信江淼是爱她的,用他笨拙的方式默默地爱她。他在信上说:“沈茜,希望你永远不要看见这封信。我多想跟你就这样一辈子……”

    这句话像刀刻般雕琢在了沈茜的内心深处,每当想起都会隐隐疼痛,她宁愿他不曾想到要给她留好后路。

    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沈茜笃定。那份保险和信沈茜不会再去触及,就让它们长埋,随着岁月的流失而发黄褪色,为灰尘所掩盖。沈茜对自己说:“那些都是杞人忧天的无用功。”

    用不到,不需要,只是充当见证的作用,他爱她,她亦是。

    沈茜眨了眨眼,把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好,就当做不曾知道他的手机一号键是她的号码那样,不知晓有这张照片的存在。

    心里却打定主意。

    从妇保医院出来后,沈茜佯装心血来潮地拉着江淼去影楼拍照。江淼当然依着她,孕妇最大!

    沈茜本来是打算补拍结婚照的,可转念一琢磨,即刻拂去了这个想法。她可不想让她以后的孩子觉得她(他)爸妈是先上车后补票那一类的,她觉得这样有损他们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就拍最常规的生活快照,也算是一家三口首次的全家福。即拍即取,方便快速。江淼不发表意见,全由她折腾。拍完又去沈茜最喜欢的餐馆打了牙祭才回家。

    夜间,沈茜被渴醒,迷迷糊糊懒得起来,想叫江淼给她倒杯水。手一摸,床的半边空荡荡,冰凉冰凉。沈茜一激灵,神智顿时清醒。

    披衣下床,她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果然不出她所料,她看见江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傻傻地拿着他们的合照发笑,跟癫痫似的。沈茜无语地摇摇头,没有出去打扰他,上床继续睡去。自个心里也挺乐呵,但有一角还是觉得酸酸的。为江淼,她知道这张照片对于他的意义。很不可思议,江淼居然没有一张与家人的合照。父母早亡根本没有合影的机会,哥哥在世时,小的那会儿没钱拍照,大了没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沈茜明白这始终是江淼心中的一个遗憾。幸好,她还能补偿给他一些温暖。没有太迟,也没有太早,刚刚好。

    后来,沈茜特意找着机会又去翻看了江淼的钱包,果不其然,他把他们一家子的照片放小到了正好的尺寸,与她那张二寸彩照并排塞着</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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