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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说得斩钉截铁。我只是把手套压在巧的手上。最后说一句:“巧,再见。”转身就跑,没给巧追上来的机会。
巧也没有追上来。连伸手挽留都没有。来者不追,去者不留。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如说,其实是跟棒球没有关系的他都不去考虑,不去在乎。比如,不再是捕手的我。刚才的发怒、挽留,已经是极限了。
我当时想:县大赛,中国地区大赛什么的,要是当时没有去广岛,要是这一生没有遇到巧那该多好。我甚至去神社试图找回那两枚五百元的铜板。找到了就活生生把它们从绳结上扯下来。拉断了注连绳也不怕。双手被粗糙的绳结划成破布我也不怕。我不要看见那两枚五百元的铜板。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生气什么。好像那样做,时间就会回到我投铜板祈求与巧结缘的时候,可以阻断现在这样无望的分离。
临别之前,原本极力反对我痴迷巧的父亲,语重心长跟我说:“豪,这条路很辛苦的。”
“父亲,这条路我走得很开心。”我对他说,也对我自己说。
“那就好。”可父亲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好。他第一次像小时候手把手教我写字那样抓着我的手,用着很慢很慢的声音问我:“你,他真的不知道?”
我摇头。父亲啊果然如此的样子,放开我的手,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好一会儿,沙发的凹痕渐渐回弹。父亲倾身向我,语重心长道:“世界上有两个地方的眼泪是最真实的。一个是急救间。一个是机场。不要等到前面那个时候。你会没有机会后悔的。”
我根本没有机会后悔。我主动放弃了棒球,也是放弃了他。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六年了,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我以前不知道德国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六年之后是怎样的世界。我不知道医学跟我的伯劳鸟一样不一样。也不知道巧会找一个喜欢照顾人的女生还是像小野老师那样的大美人。我只知道,我解脱了。我放手了。对这个我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现在,我真的可以放手了。
六年,我一次都没有回过日本。正如同当初所有亲人朋友都在火车检票口看着我,只有巧没有来。
六年前过继到德国叔叔名下做养子并且顺利转学。预科费了我一年时间。国三,高一二三,终于考上梦想中的慕尼黑大学。明年就要开始,真正加入叔叔的研究室,开始要学着把这些年的资料整理一下发论文了。还有学分,社团活动。应该会很精彩。
上条医生在白虎队,邀请校友去社会实践。要回日本,肯定是要回大蛇岭的。我的蓝腮太阳鱼,在巧家过得好吗?想回去看看。
但是,准备入学申请表格,入学前就读学校官方成绩单,官方认证的德文翻译件,入学前就读学校的毕业文凭,官方认证的德语翻译件,个人简历,德文书写的个人申请陈述,dsh二级证书。还有叔叔告诉我最好先发一篇论文上nature再申报慕尼黑大学。这样被录取的几率就会妥妥的了。
好难啊。哪个都想要。
东谷的信中说巧高中时代虽然没能打上甲子园,但是个人表现出色,早早就被球探看上。东谷还给我寄了好多有关巧的报道。上面的人依旧那么可爱。注视着棒球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刚毕业就上了职棒,巧是新田县的明星。了不起的人。
去看看我的蓝腮太阳鱼吧!去看看我的,去看看巧吧。我马上就是永仓医生了。期待大阪老虎队的社会实践吧,永仓豪。第一次见到巧的时候,是在白虎队。现在,又到老虎队。我是被老虎困住了吗?老实说,有点想见到巧。想再一次感受那头小怪兽在手心旋转的感觉。不不不!在街角咖啡店擦身而过或者在两趟车里对视一眼然后飞快地跟着新干线错开去。这样就很好了。但愿巧永远没有需要我的一天。但愿他不会受伤,不需要永仓医生。比起为他治疗,我现在更希望他身体健康。真是学医久了。这么胆小。
算了学习学习。别想了。上条医生才不会看不上我这个大学都没有考上的应考生。
第19章 归国
六年前,我们送江藤的新田车站前,盛开的樱花,正在随风散落。但是巧,即使有去送别。也不过是让我想起他扔了江藤送的呼叫器进垃圾桶这件事。
那个人,就是对棒球以外的事情丝毫都不在意呢。自己喜欢他,也只是自己的事情罢了。永远,不能让巧知道这件事。不然,那个人,大概会为了避免麻烦,连见一面都拒绝吧。
这么想着,豪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上了去往大蛇岭的火车。
作为慕尼黑大学医学部教授的侄子外加得力助手,豪的申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上条医生批准了。可惜豪似乎还是犹豫。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上条医生通过邮件出示了他所在白虎队的球员的全部身体数据给他参考。抵不过这么诱人的活生生实验对象的诱惑,豪收拾收拾行李,六年来第一次,回日本。
从窗外看过去,铁路沿线的小径,整片都是蒲公英的白色绒毛。列车一过,白绒毛会从窗外飞进来,扫在脸上,痒痒的。这让豪想起第一次接球,在废弃的红茶咖啡馆旁边的空地上,他第一次接到巧的球。那时候,巧的球飞进他的手中,蒲公英的绒毛飘散在巧的全身周围。
同样在蒲公英飘飞的季节里,豪看着巧把江藤送的完好的红色哨子毫无留恋地扔进垃圾桶。
列车到站,豪扛着沉重的行李箱过闸门,进电车。在电车里面上班族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豪体格健硕,加上很大的行李箱,占了不少的位置,招来旁边人的不满。为了免得麻烦,豪下了一次电车,再专门挑到最后面一节车厢上去。
意外的,豪遇到了巧。
真是毫无防备的被人往胸口上砸了一拳那么痛。巧长大了。手脚长开了。样子也更成熟。但是手里握着球这一点还是没有变。豪转身要逃,又被后面汹涌的人潮挤上了车。
巧也看到他了。
“好久不见。”除此之外,对分别六年的暗恋,豪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你长高了好多。”巧把棒球塞进中日龙队棒球服的口袋里。踮起脚,用手去比。“我一米八五。你多高?”
“一米□□?上一年量的。”
对哦!还有体检!想到这里的豪迅速翻出手机记下申请大学还要做的事情。巧就站在他旁边帮忙扶着行李箱。
收起手机的豪道过谦,拿回自己的行李箱,道过谢。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只是少了从前的那份熟稔。
豪很想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碰碰巧的胳膊,举起自己的手机。示意上邮件聊。交换过号码,两人都默契地低头不看对方。思考着怎么开始第一句话。
“身体怎么样?”废话,自己看不见吗?豪删掉了。
“还在打棒球吗?”傻逼!东谷都说他在中日龙队效力了哦!删掉。
“中日龙队,很厉害吧?”这样不就暴露了我一直在留意他吗?删掉。
“我上了职棒。”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对面邮件的巧先开始了对话。这,这已经是巧最大的努力了。
“我考上了慕尼黑大学。”
“什么大学?”
“学医的。医学殿堂一样的存在。跟你的梦想中的甲子园差不多。我这一次回来是因为上条医生接到一个k的病患。”
“这是什么?”
“半月板撕裂。一般是长期处于蹲位劳动、体育运动的人常有的一种运动创伤。但是呢,那个案例并没有使用纯天然锯峰齿鲛软骨粉促进半月板再生。上条医生,”
豪对自己专业的阐述滔滔不绝。说了两句,在巧皱起的眉头中,终于意外地发现,彼此的生活已经完全失去了交接点。他们,成为了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忽然就沉默了。他们之间生疏到,已经连语言都截然不同了。巧无法理解豪一口一个德语单词还说日文翻译不出那个味道。他国中毕业就进了棒球队,没上过大学。事实上,就算是德语毕业生都不一定能听懂豪的医学名词。
豪连忙道歉。改问巧擅长的棒球方面的问题。问他:“什么球队?”
巧抬头,奇怪地看着豪。低头继续打字,“你不知道?”
“我忙着学习。没时间看这些。”刚发送出去他就后悔了。开口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我是说,我很忙。”豪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只好装模作样学着社会上的人假笑说着:“苦逼医学狗一条。哪像原田选手?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巧听完,好像被人当胸上一颗时速140码的硬球。打着转儿,在心上旋转着挖着坑。相识以来,会直呼巧名字的,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一个人。现在,他叫自己,原田选手。
“原田选手得偿所愿。可喜可贺。”
巧捂紧胸口,快要说不出话来了。见他别过身去不理自己,豪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时间没再敢开口,免得自讨没趣。下一个站,豪下车了。门关上的一瞬间,巧看着已经跟着人流出了车厢的豪,问他:“你不回大蛇岭吗?”
“不了。我先去把书还给别人。”撒谎的。
车门彻底关上。豪挥动的手消失在车窗外面。巧右手扶着杆子蹲下来,捂着嘴,咬着自己的左手,试图用疼痛挤掉心上堵塞的那种不适。
疼。疼得他落泪。
他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陌生至此。
到达新田车站的时候,还是记忆中那片蒲公英。那一片,躲在闸门后面,没敢去送别的蒲公英后面。在那个自己每个周末回家都要停下来坐一坐的长凳前面,他再一次坐下,目送着电车离去。
到了熟悉的地方,巧才觉得好受一些。大概是因为车里味道不是很好吧。巧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电车从眼前轰隆隆地开过去。大蛇岭青葱的山岭藏在云雾中。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车站旁边立起他的等身广告牌。
“巧。”
豪看似随意地倚在半人高的行李箱旁边,在出站口他的广告牌旁边,喊他的名字,向他挥手。
蓝色车身的电车从小径旁边穿过带起的风吹起蒲公英的白色绒毛。小小的,扬起了巧脸上的笑容。
“豪。”巧向身后迅速聚拢起几名少女的豪走过去。
“我,明天再去还书。”
豪脸上都是拘束不安。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的。巧忽地明白过来还书只是一句谎言。哪里是什么陌生?是同样的炽热,烤着彼此的谎话与佯装的冷漠。
“我又没问。”
巧压低了棒球帽,轻松道。他的心痛,早在听到蒲公英飘起的那句巧,就已经随风飘散,再不复存在。
“哈哈。好久没回来了。还是先回来看看。书也不是那么重要。没那么重要。”
豪躲躲闪闪的眼神在巧看来彷如一个跳梁小丑。巧有心捉弄他,不想这么快告诉他。不如说,他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说。
远处围过来的少女越来越多。被人拍肩头问对面的你跟原田选手什么关系。豪终于有所察觉,环视了一周发现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少女看着的方向是压低棒球帽的巧。脸色有点不好。
“是原田选手吧?”
“一亿年薪签约中日龙的原田选手?”
“新田县打出去的棒球明星?高冷的棒球王子?”
“没听说今天会回乡呀?”
这说得是巧吗?好像是由好像不是。少女们的窃窃私语让豪疑惑。
“豪,你能跑吗?”巧故意把声音压得很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
豪站直了身子。“能。”
左手传来温暖粗糙的触感。巧的右手抓住了豪的左手,对他说,“跑!”带着一无所知的豪拖着行李箱逃命似的奔跑在春天的蒲公英绒毛里。
后方女生啊啊叫着原田选手,试图追上来。可怜女生体力不行。在巧拼了老命的奔跑中落在了后头。起先还能听见女生那些原田选手不是护着右手不跟任何外人接触的吗,原田选手不是讨厌人类吗,这些无稽之谈。再跑一段,跑出车站,迎着田野的风奔走的时候,已经没了那些聒噪女生的身影。
电车在早晨的光影中远去。青色的大蛇岭山顶还有一点白。在绵延的山路间,有窄小的田埂在茫茫原野上,在那原野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绒毛之中,走着一个单肩扛起半人高行李箱的壮硕的豪和一个在他身后抢着要帮忙提行李箱不被允许只得伸手在后面扶着的只有他一半体形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