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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各部季度述职。白遵守在会堂后排,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会,起身推门,走了几步,渐渐跑起来,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去圣玛利亚医院。

    圣玛利亚医院是一间教会医院,穿着修士服和修女服的医生护士认出了这张脸,谦卑地同白遵守打招呼。

    没有见到谢道灿提起过的恩智护士。白遵守一路恭敬地还礼,想好了查阅谢道灿病案的说辞。

    他说保险公司评定了伤害等级才能赔偿,需要参考病案副本。

    值班护士把他领进病案室,仰着头,踮着脚,在档案架之间张望了一会,找到了谢道灿的病案。

    护士去叫谢道灿的主治医生了。白遵守在窗前的旧书桌旁坐下。

    病案很厚,按日期记录着检查数据、处方等等,并不能一下子看出病情到了什么程度。

    门敞开着,有人轻轻敲了敲。

    白遵守一抬头,主治医生望着他,像个父亲望着突然回家的孩子。

    “一直很遗憾来着。因为谢君出院的时候,没能找到失忆的原因。”

    主治医生在白遵守对面坐下。

    他说,虽然以为谢君不会回来了,可还是托了许多朋友,终于查到了一点线索。

    他说有个朋友在美国陆军服役,提到一种药,是用来给特种兵治疗心理创伤的。军人执行了极限任务,心理冲击过大,为了以后能正常生活,医生会建议他们洗去执行那项任务的记忆。

    主治医生说,副作用很大,药的用量必须精确控制,还要配合心理导引,否则,失去全部记忆,或者一生中反复失忆都是有可能的。

    “这种药在医学领域,不会被限制使用么?”白遵守问。

    他想,如果只有很少的医院能进口这种药,只有很少的医生能开出这种药的处方,就可以找到是谁给谢道灿用了这种药。

    主治医生听懂了他的意思:“民用医药领域是违禁品,军事医院如果有的话,也是非公开的。”

    言外之意,没那么容易追查到。

    沉默了一会,主治医生问:“谢君现在还经常头疼么?”

    白遵守没有回答。

    他想起姜阿姨说,她的小花猫有一次离家出走,是因为梳理的时候吞下太多的毛,生了肠胃病,以为自己快死了,就跑到巷子深处躲起来。舍不得家,还不时跑回来,站在门口望上一望。

    谢道灿不见的那些时候,是因为头疼么?

    “谢君还有家人么?”

    主治医生的问话打断了白遵守的思绪。

    “如果出现剧烈的头疼,或者忽然迷路,间歇性地失去表达能力,就得告诉家人,还有再次失忆的危险,让他们有所准备。”

    重来多少次,多少个我,都会喜欢你的。

    白遵守忽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为白遵守做过人工心脏瓣膜植入手术的医生,如今是心脏外科主任,除了诊室,还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

    一进门,有人正坐在书桌后那把转动扶手椅上左右摇晃。

    心脏外科主任已经不用仔细分辨,就能把这个家伙和他的患者白遵守完全区别开。

    他没有介意谢道灿占着自己的位置,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那把为访客准备的椅子上。

    “白检察官的病日后复发的话,需要手术,我一定会为他做,可是这么大的事,谢道灿不应该先和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么?”

    平时和奉叔、仁泰、恩智三个在一起都是呼来喝去的,这时听见医生用了敬语,谢道灿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掌轻轻地捂了一下,仿佛从前曾有谁这样暖过他。

    医生说的“大事”,是器官移植手术。

    几个月前,这个和白遵守长得很像的年轻人来找他,问他,脸长得像,是不是器官移植的成功率也会高一些。

    他说自己被过量注射了破坏脑组织的药物,可能会在身体还没有衰老的时候患上多种脑部病症。如果发生脑死亡,希望能把心脏留给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他做了基因配型检测,填了器官捐献志愿书,除了心脏留给那个人以外,角膜和其他器官都志愿捐献给医院。

    只是完成心脏移植的主刀医生一直没能确定,他来这间办公室磨了好几次,没有多余的话,就是待着不走。

    不过今天有点不同,谢道灿仰面靠在扶手椅里,书桌上放了一张文书。

    谢道灿说我来,和医生签一条备忘录。

    他说,我记性不好,万一翻脸不认账,不肯把心脏交给那个人,或者竟然说我不认识他的话,您务必要拿着这张纸来找我。

    他要葬在他的小岛上。

    白遵守下了出租车,是傍晚了,他在车上和父亲通了电话,安排好了一切。

    他站在公寓楼前的广场上,拨了谢道灿的电话——他保存了那个号码,名字是,小野猫。

    他想好怎么同他说了。

    见个面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跟我回家,爸爸想你了,妈妈要给你做饭。

    我和那个人有过很多回忆,多得好像什么也容不下。可是以后的时间都是你的,我们一起攒好多,比他还多的回忆吧。

    谢道灿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

    他站在许多小巷的交汇之中,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仿佛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他向着暮晚,那片白昼落下的光中奔跑起来。

    白遵守还是能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到身边。

    他有话对他说,却不知道怎么用词。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分离,在永恒的时间,和无限的空间里,他们终将,必将合为一体。

    有一天,他们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并肩站在死神的面前,他得提前告诉他故事的结局——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