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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ter的故事就这样很快结束。好一会儿,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这好像,和我读过的其它童话故事不太一样。」最认真的听众如此小声地说道。她的手中,紧紧抱着一本蓝色封皮的绘本。它之前不曾存在那里。绘本的封面画着浅浅的蓝色的海洋,被阳光照得通透的海水之中有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孩。她长长的卷发像金色的波浪,流动在水中,腰部以下是碧蓝的弧形鱼尾,在波光粼粼的海水里也像水的波纹一样闪耀。
安徒生的『海的女儿』。caster想道。
纯洁善良的小人鱼爱上人类的王子,祈望得到人类崇高、不灭的灵魂,舍弃鱼尾与歌喉,忍受用双足行走的痛苦,最终因她的爱与善良而放弃用王子心脏的鲜血换回自己的鱼尾,在晨曦降临时化为海上泡沫的故事。
「是的,祈荒小姐,的确不太一样。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都是写给孩子们的,为了在他们生命刚刚萌芽的时刻,在他们澄澈干净像是一页白纸的灵魂上,留下真诚善良的美德的启蒙。比如你手中的那本『海的女儿』,就是关于『奉献』与『追求』的故事。而『小王子』稍有那么些不同。相比较写给孩子,『小王子』更像是写给大人们的童话故事。」
此时不仅是alterego,连周围那些一直躺在地上、深陷她的魔术术式影响的普通人们也呆呆地坐起。他们之中有迈入中年的大人,刚刚成年的年轻人,也有跟着大人们的小孩和少年少女。无论是谁,都像等着父母或幼稚园老师读童话书的孩子,好奇地、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位故事的讲述者。而他立于渴望倾听故事的人群之中,立于无垠蔓延开的玫瑰花丛之中,就像站立在舞台的聚光灯中央,面对满席观众的演讲者。
「我想告诉人们许多事。我们都认识孩子,我们都曾是孩子。可我们却时常忘记我们曾是孩子的事实。小时候的你我,都有过童话里那样异想天开的幼稚幻想,那时我们不在乎虚名利禄,不在乎自己未来究竟会掌握多少权力,获得多少金钱,对吗?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开始追求理想,追求物质。有追求固然是好事,但被追求的目标蒙蔽而忽略了手段及过程,就会使生活变得复杂、浑浊,失去最初的意义和最单纯的快乐。因此,『小王子』的故事是关于『成长』、『责任』与『本初纯真的心』的故事。」
caster环视着周围的人群,与一双双专注的眼睛对视。人群中,有他亲爱的人,有他的敌人,也有他从未见过、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平等地成为他的听众与故事的读者。
「『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他缓慢且郑重地说。
何炅对这句话十分熟悉,甚至可谓是印象深刻。那是『小王子』的故事里,小狐狸在小王子离开前告诉他的秘密,是它教给他的智慧,送给他的临别礼物,称得上全书主题的点睛之笔。为了更进一步地了解caster,这本书他也熬着夜,悄悄复习了好几遍。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狐狸,小狐狸们也正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好像在说:没错呀,正是如此。小王子已经学会这个道理啦。
他将视线转回caster身上。此时的caster不仅是撒贝宁,也不仅是圣埃克苏佩里。他也是书中的小王子本人,纯真且又多了几分成熟,感慨地诉说着旅途中感悟的真理。
caster的话仿佛是一句咒语,所有人都在内心里重复着默念了一遍。
细若柳枝的玫瑰藤轻柔呵护般地缠上何炅的双臂,开出铃铛大小的红色花朵。他闭上眼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那时还未成年的他被家族长辈们教授本家沿袭的湘西咒术,可他并不喜欢那样与黑魔术过于接近的魔术体系。后来他自学西方体系的魔术,又在非魔术世界的学校拼命学习,考入了远离家乡的大学,想要摆脱家族的影响和控制。走上社会后他也坚持做一名不使用咒术的心灵魔术师,并且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普通人动用魔术。
他喜欢心灵魔术,尽管鲜少使用,也还是乐于在闲暇时作为爱好独自钻研。同时,他也热爱自己作为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职业,想为他的观众们带去生活忙碌和疲惫时的一点欢乐。他一直未曾忘记想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周遭平凡世界的心情。
与何炅相比,不远处的另一人就没有这么平静了。
「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声调高昂的大哭声,何炅慌忙睁开眼睛。周围或有垂首默默揉着眼睛,因回想过去的经历而怅然流泪的人。可没有一个人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恸哭得如此使人心疼。
小女孩被娇弱的玫瑰藤轻轻缠绕的身形使他觉得有些眼熟。而后caster在人群无声的注目下走向了她,蹲下身,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好了,好了……别哭了,祈荒。」
身体缩小为十三岁稚嫩的童年状态,衣着也由那样浓烈绽放如同甘美的花朵,变为小女孩们爱穿的淡蓝色丝绸睡裙。裙子的胸口中央,绣有两朵垂下的白色铃兰花。她的腿上还摆放着那本蓝色的『海的女儿』;alterego用双手的手背捂住眼睛,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毫无防备地放声哭泣。
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弱小无助、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而已。
「他们告诉我,我活不到十四岁……每个人都这么说。爸爸也这么说。我躺在床上,每一天、每一天,望着天幕的帷帐和纱帘,听着帘外的大人们叹惜我离死亡又更近一步,接着他们交头接耳,愉快地谈论起午餐的话题——没有人真心在乎我。没有人试图拯救我。他们眼中所见的、口中议论的,只是教派宗主的女儿即将在几个月后死去,新一任宗主应当是谁的问题……只有不知是谁留给我的童话书支撑着我的幻想。可是,现实与童话的反差为什么如此巨大呢。童话故事里那样无怨无悔帮助他人的善良的人类,为什么不存在呢?」她抽噎着哭诉。
幼时的她憧憬童话,童话中的人类会拯救他人。
可身边的所有人教会她,现实中的人类不会拯救她。
现实中的人类不会拯救他人。
那一刻开始,自出生便被死亡的阴影相伴相随的重病少女,有了痛彻苦彻的悟道。
现实中的「人类」只剩下自己。而周围的其它人,只是自私自利、贪图自我满足,与蚁虫无异的存在吧。
caster沉默地听完,道:「我的宝具会对受众产生的精神效果,就是摒弃成年后繁杂的执念、回归本真,亦即使心灵回到过去纯洁的孩提时代。你受我的宝具影响如此之深,不仅是心理状态,甚至连灵基都返还到了童年的模样。究其原因,就是不再是儿童的你,完全忘记了幼年时童真的梦想和纯洁的本心,过分执著于用堪称邪恶扭曲的方式救赎人类。」
「唔呼呼……」仍然使用着幼年身体的alterego些微地找回了如今的自己,轻轻笑了起来,「我悟道修佛,想要普渡众生,使全人类都与我一同享受极致的快乐。如此慈厚菩提之爱竟反被你所利用,还让我在童年的悲惨回忆中好好享受了一番,真是出乎意料呢,caster。」
「祈荒小姐,我必须得纠正你的一个观点。你的童年的确是不幸的,但悲惨的过去从来不是任何人能够伤害他人的理由。在我看来,你所谓的超度人类、深爱人类,使他人从肉体和精神痛苦中解脱,只是你出于一己私欲亵玩人类灵魂的借口而已。事到如今,你还想把那个让全世界都成为你的玩物的执念完成吗?」
她淡然道:「就算吾仍然想要完成,这个灵基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真是不想承认,竟然会败给这样热爱说教,除了灵魂的秘密之外完全无趣的童话作家……呵呵。这便是『重蹈覆辙』吧。不过,你们也算是让我看见了人类的新的极限,此番修行并不算毫无趣味呢。」
正坐一旁的一只小狐狸欢快地钻进少女模样的alterego的怀里。她拎着请求爱抚的小狐狸的脖子不满地把它放下去,结果有更多的小狐狸围了过去舔她的脸,一时让她手忙脚乱。其中一只小狐狸转身朝caster跑来,嘴里叼着一件东西,他取出一看,竟然是alterego所持有的小圣杯。正反两侧还各有一个被吸走魔力、颜色暗淡的令咒刻印,caster惊讶地想,原来小圣杯就是alterego和assass的御主。
「真可惜,这可是从星沙博物馆消失的一件馆藏文物呢……」
云纹杯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缝,容纳的魔力流失殆尽。或许是因为战斗中的碰撞,或许是因为alterego过于强大的反噬魔力使得小圣杯无力承载。原因已经无可考究,但结果摆在了眼前。
星沙市的亚种圣杯战争宣告结束。
失去魔力来源和战斗能力的alterego,灵基开始消失。小狐狸们停下与她的嬉闹,静静坐在她身边,看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金色灵子光辉,似乎是在与她告别。
「目送败者的消亡——这算是胜者的高傲吗?不过,你们的主人可是对获得了圣杯战争的胜利毫不关心,径直朝着他的『恋爱』走去了。他的宝具从刚才开始就维持得十分勉强,看来你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呢。」
身体的各个部分正逐一消失。在此世最后的时间里,她用一种几乎从未展现过的特别的温柔目光,远远地看着caster走向被玫瑰藤、玫瑰丛和小狐狸热切地层层环绕的何炅。
「虽然我们赢得了这场亚种圣杯战争,但可惜小圣杯最后没能完整地留下来,」caster把裂开的云纹杯交到何炅手上,「就算有愿望想实现,也已经没有办法向它许愿了。」
「这倒没有关系。作为一个被迫加入圣杯战争的人,能侥幸活下来我就已经非常知足了。辛苦你了,圣埃克苏佩里——不,撒贝宁先生,我能存活到现在都是依靠你的力量和智慧。你对于战场情势的分析判断,还有能够从alterego所透露出的细枝末节的信息,得出应对的策略和战胜她的方法,在我看来已经达到了现场逻辑推理的水平。」
caster被这一顿猛夸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何炅却认真地看着他继续道:「还有你讲的『小王子』的故事,和那一小段演讲——演讲的部分我也认认真真听着,我很喜欢你所说的,生活中应当保持本初纯真的心。听着听着,也想起自己从前的许多事来。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可以成为我的从者。结果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帮上你什么忙。」
caster不得不挤开黏在何炅身边的几只小狐狸才能蹲下来,平视坐在地上的他。「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是一位会受从者喜爱的合格的御主。我倒是觉得,能够容忍我天真幼稚的脾气和老爱捉弄人的性格,你可以被称得上是优秀的一位呢。」
「你是我唯一的从者,所以也只有你这么觉得了。」
他们相视一笑。
「说起来,我的三划令咒都用掉了。应该暂时还没什么影响吧?」何炅问。
「如果你指的是从者契约的事情的话,是的。令咒只是束缚从者的魔术刻印,并不是契约本身。」
「那你还能在现世停留多久?」
「理论上来说还有几个小时吧,足够我们慢慢吃个庆功宴了……可是,」caster勉力笑着,「抱歉。」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苍白,而此时拨开玫瑰花藤、试图从地上站立起来的何炅也摇摇欲坠,跌回地面,手中的小圣杯因失去力气而无法握紧,滚落到一边。
「虽说两划令咒补足了我施展宝具所需要的魔力,但我自己本来拥有的魔力也已经全部耗光了。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维持现世了,不如说……马上就要……」
caster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预告着他即将消失的金色灵子也在身旁四周漂浮着,向着高处飘散飞舞。
「等一下——等一下!撒撒!」慌乱间何炅强迫自己站起,可是过度耗魔的副作用再次袭来,无论是手臂还是双脚,都如同灌了铅一般无比沉重。
等一下。还需要一点时间。我还需要一点和他共处的时间,我应该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告别。
一步也无法走出。
一根手指也无法移动。明明最想抓住的人就在眼前。……给我动起来啊!
他勉强自己迈出一步,快要耗尽所有气力的疲惫甚至使他的眼界模糊了起来,可就在快要摔倒的一瞬间,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抓住他的双臂,托住了他的身体。
脚下柔软沙地的触感变得难以察觉。小狐狸们眨眼间不知所踪,玫瑰花们叹着气,垂落的无数花瓣消散在寒风里。头顶的黑夜也如被白日驱走般褪去,如同童话世界的固有结界开始消失,现实中原本存在的喷泉、广场、地面和钢筋水泥的建筑物群回到了四周。由于caster宝具效果的帮助而取回了纯粹的本真意识、得以从alterego控制欲龘望的术式中解放的人们终于一一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起身,试图理解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alterego的身影已经从喷泉前方完全消失,地面空空荡荡,就好像她从未在那里存在过。作为从者的消逝,便意味着其生命的一片碎片、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何炅的脑袋昏昏沉沉,他拼命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撒撒,你是不是快走了?我看不见你在哪里……」
caster温柔地托住他的手臂,好使他能勉强保持住平衡。「最开始的时候不就知道要面对这样的离别吗。圣杯战争一旦结束,从者就是必然会离开的。没事的,何老师。没事的,我还在……还有,一会儿……」
已经连说出安慰的话都变得勉强。附身人类的肉体开始崩溃,碎裂成无法被触碰到的灵基碎片。灵子的光芒形成一层金色的光雾,朦胧地包裹着caster的身体,填入他已经缺失了的双脚、双腿、腰部,逐渐蔓延到胸口与脖颈的位置。
只有双手还不能消失。此时如果消失,何炅会直接倒进自己完全失去肉体的怀抱里。
但我已经无法抱紧他了。
caster用最后变得透明的双手轻轻托住何炅的脸颊,细语呢喃。
「康素爱萝,康素爱萝。不是圣埃克苏佩里的,而是,我的——」
我的「妻子」。我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何炅已经感受不到来自从者的触摸,那双停留在他脸上的手毫无重量。失去支撑物的瞬间他倒向了地面,有什么东西在最后一刻停留在了他的手中。耳边传来遥远的、已然不清晰的声音:「玫瑰再次开放的时候……我会……来见你……」
温柔的触感远去。
温暖的嗓音远去。
他像失去安全感的孩童一般蜷缩着身体,冰冷的地面夺走了他全部的意识。
第14章 尾声
闹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何炅刚刚从无梦的安稳睡眠里醒来。
宽大的双人床领域完全被他一个人占据。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顿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朦胧的清晨阳光从半透光的窗帘里泻入,停留在靠窗一侧的床头柜上。柜面上有一只玻璃瓶,何炅的视线停留了在上面。
每家每户似乎都会有几个用于插花的瓶子,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都是丢在储物室里,十天半个月才会见一次阳光的杂物。何炅家也是如此;那花瓶年龄很大了,之前并不常用。何炅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才把它从箱子里找出来,让它免于和其它多年不用的小家电、五年前收藏的旧杂志,诸如此类的东西放在一起吃灰尘的。
人的变化往往需要一个契机。他发现自己作为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居然还会喜欢上这种代表了浓烈、炽热、由冲动与迷恋所组成的年轻人的爱情的植物,也就是半年前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天的事情。
玻璃瓶中有一枝新鲜的玫瑰花。娇艳,美丽,在清晨阳光中舒展着刚刚有所打开的花瓣,好像就算四周没有风,都能因为自己的娇柔脆弱轻轻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