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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发出一声冷哼。

    音色苍老宏亮,与金叵罗的截然不同。

    陆一鸣吓得手一抖,煤油灯在摇晃中像一尾惊慌失措的小鱼。

    这声音虽然不是金叵罗,但听在耳里,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会吧?!

    迟疑间,那人已缓缓开了腔:“臭小子,过来,陪我下盘棋!我看看这么些年你有没有长进。”

    听到这一句,陆一鸣总算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脑中嗡鸣。

    一时更分不清自己是醒是梦。

    “磨磨蹭蹭的在干什么。”那人已不耐烦地敲了敲茶几。

    陆一鸣小心翼翼上前,在那人对面的位置坐下。

    兴许是个梦也说不定,鬼也没什么大不了。

    再说了,亲人变了鬼,那也是亲鬼,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心头的恐惧一扫而空,大大方方地向以前那样腆着脸咧嘴一笑:“爷爷?……真的是你?”

    那人也不应声,只是把手在茶几上拨弄几下,像是在摆棋盘。

    煤油灯的光照亮了茶几上的棋盘,却始终照不清对面人的模样。

    光仿佛是畏惧那个人的存在,刻意避开了那个人的位置。

    陆一鸣偷偷地左看右看,却只能看到一团黑雾状的人影坐在对面,五官轮廓全被黑雾掩住了,而他左右的座椅把手和他的两只手分明被光照得清清楚楚,不由心生疑窦。

    不一会儿,那人把棋盘敲了一敲:“好了。”

    陆一鸣定睛一看,心头一惊。

    是盘残局……这不正是祖父小时候常常跟自己斗的那一盘吗?

    这人,果然是祖父。

    莫名心安。

    捋起右手袖子,习惯性先拈一字,来了个小卒过河。

    祖父笑出声:“啊呀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没有一分一毫长进!”

    说话间,他的马也过了河。

    “你以前不是常说,小卒过河就是车。”陆一鸣不动声色,又挪一子。

    “哼,我还说过别老把卒当车呢。”

    闲聊间,一盘残局已经被下完了。

    不出意外,还是祖父棋风老辣,又胜一局。

    “好了,咱们来盘普通的。”祖父说着,袖子在棋盘上一拂,棋盘便立马恢复了寻常棋局的开局状态。

    “你先。”

    陆一鸣一炮当先开了局。

    祖父动了一字,又开腔道:“刚刚你说的阿金……是谁?”

    陆一鸣额前渗出几滴冷汗:“我的一个朋友。”

    “是不是那个长得像鬼一样的人?”

    你才是鬼。

    “咳咳,”陆一鸣尴尬地说道,“他只是比一般人白一些。”发现了点什么,“怎么,你见过他?”

    “算是见过吧。”祖父淡淡地说道。

    算是见过??

    什么时候见的?!

    “爷爷,你记不记得自己这些年……去了哪里?”

    陆一鸣不敢直接问,只得拐弯抹角地扯东扯西。

    听说,有些鬼不知道自己是鬼,甚至会误以为自己仍然在世……

    祖父“嗒”地一声,吃掉了他的一只马。

    “怎么,我死了,就不能找你下棋啦。”

    看来他知道啊。

    陆一鸣松了口气:“哦,能下,这不下着么。”

    继续不动声色:“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要不要我过两天给你烧点东西?比如银子洋房烟斗什么的。”

    “这些杂碎我不需要,我多的是,你爹之前给我烧的都用不完。”

    “那你找我,就只是为了下棋?”

    祖父忽然放下手中的棋子,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不孝的东西!你亲爷爷我找你下棋有什么了不得的?”

    “是是是,下下下。”陆一鸣忙哄了几句,暗暗擦了擦鬓角的汗。

    这臭脾气,真是做了鬼也改不了啊。

    一连下了几盘,祖父冷不丁来了一句:“这几晚,是冥月之夜啊。”

    “哦。”陆一鸣听到“冥月”二字,联想到那天晚上在船上的情景,好奇心快溢出了胸口,但仍然若无其事地道,“冥月是什么?”

    “冥月是我们老家的习俗……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祖父喃喃道,“冥月过后,就是天狗食月的日子啦。”

    “天狗食月?”陆一鸣听得云里雾里,“那不就月食么。话说,我们老家,到底在哪儿啊?”

    老家的事,他在祖父生前不知问过多少次,但祖父的嘴像块焊死的铁板,撬也撬不开,问多了还要生气。

    就连祖母问了一辈子都没问出个粗细来。

    祖父没有像生前那样抵触,只是淡淡地说:“你已经这么大了,老家的故事,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了。”

    “嗯嗯。”陆一鸣心中狂喜,连连点头。

    “我离家的时候,可比你小多了。”祖父的人影微微抬起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也就约莫十六七岁,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

    接下来,祖父说出的往事,有如涓涓流水,细细地铺陈开来,听得陆一鸣目瞪口呆。

    “我们本应姓周。我出生以来,就一直呆在周家的大宅里,周围方圆几百里,都是我们周氏同族。据传,我们这一族的起源比炎黄还早,后来为了避难,躲到了蜀中的深山里,繁衍至今,留下了数不清的规矩和祖训。”

    “我是我父亲,也就是你曾祖父——他当时还是族长——的第九子,我平时并不得宠,所以被安排了个无聊又麻烦的差事。”祖父笑出声,“我被安排去守陵啦。周家有个祖陵,里面一股霉味儿,放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闷得慌,有一天,我打破了里面的一个盒子,那个盒子,是族里的宝贝,只有族长才能在冥月时打开看两眼。我心里害怕,便索性抱着那个破盒子逃出了祖陵,也逃出了那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这件事情,对于周家来说,可是严重得很,我是回不去了,也不想回。”

    听到这里,陆一鸣不以为然地插了个嘴:“一个盒子而已,破了修修不就行了,有这么要紧?你好好和族里道个歉,兴许人家也不会问罪呢。”

    “周家……可不是普通人家。”祖父摆摆手,“此外,我离开的时候,还顺带放了个被关在地陵很多年的道士,这件事,在族中也是死罪一条……”

    死……罪?!

    祖父说的这些,和早先周小生说的倒是对得上。

    只是这个死罪,让陆一鸣万万没想到,惊得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他以为这些事顶多也就被一顿家法伺候,抽鞭打板意思意思就得了,再不济就除个籍什么的,想不到这么严重。

    虽说当时有大清律法在,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个宗族私设刑堂也确实真是没人能管的事情。

    顿时他有些理解祖父当年不愿回首的苦衷。

    祖父继续娓娓说道:“我原以为,逃出那里,我这一生也就圆满了。可不曾想,有些从娘胎里带来的东西,早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到哪里,都是摆脱不了的。甚至子子孙孙也为我累及,唉!”

    “什么东西?”陆一鸣小声问道。

    子子孙孙……那不就包括我咯?

    “我们周氏一族,是在上古的时候与仇家争斗时落了下风,才躲到蜀中去避难的。”祖父悠然吐气,“那仇家往上算,也算我们本家,只是后来因为信仰不同争执不下,便分了家。两边都不服气,斗了上百年。后来,那家不知用什么巫术,给我们这一族下了秽血咒。”

    顿了顿,口气愈发地阴恻,“自那以后,我们这一族,便笼罩在血咒的阴影之下,概莫能外,所以自然也就每况愈下,只能放弃故乡避走一方。”

    “这什么血咒的后果是什么?”陆一鸣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