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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孩子……”那个在梨冉继承的记忆中一向高大的父亲难得露出了慈爱的表情,“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么?今次为父奉命出征征讨张秀,然儿可愿与为父同行?”

    出征?梨冉一怔。如果离开了都城,还要如何与玉髓接触呢?本来她如今的身份已经很让人苦恼了。她才不要和玉髓上演什么相爱相杀的戏码!更何况,在21世纪呆久了,她都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同千年前的人一般生活。

    “怎么?汝莫不是想趁着为父与你大哥不在,偷偷出去?”

    “才不会呢。”梨冉喃喃道,低下头,“然儿跟父亲走就是。”

    而后曹操的大手落在她头顶:“然儿也长成了大孩子,再过些年就要出嫁了呢。”

    “儿才不要!”梨冉嘟嘟嘴,“儿要一辈子跟着……父亲。”差一点就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哈哈……”曹操大笑,“虎父无犬女,然儿若是想跟着为父,可要和你大哥多多学习才是。”许是因为新得了十三子,又拜了司空曹操心情极好,对小女儿的话也是多了起来。

    跟着大哥?梨冉第一反应就是反对,谁知话道嘴边第一时间就变成了愉快的一个“好”字。不!这不是她的本意,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延维?不,也不是的。她十分确定延维这一次真的不在自己体内。况且这个时段,延维应该是在伏寿的家里,被伏完待为上宾。

    想不明白,梨冉只有一边戒备、一边静静等到即将发生的“某件事”——她能回到了这里、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一次出征,她和她的父兄可谓落荒而逃。而慌乱中,大哥曹昂将马让给了父亲,自己却留在后面拖延敌军最终战死。父亲听到消息时在病榻上嚎啕大哭,不知为何,梨冉不能控制地说出:“儿愿作男儿,常随父亲左右。”

    如果不是在庆功宴会上看到那个穿着盔甲站在曹操身边的小将,伏寿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原来,还活着啊……这样想着,不知怎么的,那悬吊吊的心就那么缓缓的落下了地来。她坐在帝王的下方,以一国之母的姿态。

    此时正是九月,曹操大破袁术而还。皇帝亲自迎之,设宴相庆。此为国之大事,作为皇后她不能做出任何有失礼数的事情。她几次用余光瞟过梨冉,但那孩子一直低着头手执酒樽不知在想什么。说什么那孩子,也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和她的年岁相差并不算大的。

    而说到年岁,她比她的皇帝夫君还虚长一岁。从嫁入皇宫开始、或者说从父亲跪在地上求她的那一刻开始,伏寿、就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望着座下一干她并不熟悉的“老臣”,那里面也包括了她的父兄。父亲的眉紧蹙着,似乎对于她的表现有些不满。她努力维持着皇后的形象,可是却总觉得这比平时难了太多——就好像她已经许久不曾用这些条条框框和规矩约束过自己一般。

    如今袁术接连败退,莫非董仲颖之后,是曹阿瞒?真的不知道,皇家还要依靠他们到什么时候。伏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会动的木偶——父亲他为了匡扶汉室、或许可以牺牲一切。可是这种伟大的情怀,为什么在她看来却是如此自私、如此的让人心痛呢?

    “皇后、皇后。”皇帝的近侍悄悄喊她,却将一只精巧地小盘子放在她面前。那里面装的是今晚的新品糕点。方才她已经尝过,似乎是加了青梅,有点酸酸的。“陛下见着殿下今夜似乎胃口不佳,这诸多菜品也只进了这青梅羹,是以嘱仆给殿下送来。”

    伏寿不解地回望皇帝,却发现刘协趁着朝臣们关注歌舞时冲她眨眼。真是孩子心性!伏寿这样想着,不由地又看了眼父亲。当今局势,皇家早已约束不住座下那些看着恭恭敬敬、背地却不知包藏了如何心思的大臣们了。变天,缺的只是一个时机、一个借口。

    依靠外力自保,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到哪里去找能交心信任的人呢?

    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心事重重,她向皇帝告了不适提前离席。回长秋宫的路她很熟悉,于是她任性地拒绝了宫人引路。回宫前最后的分岔口,她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端端的像旗杆一般。那个人缓缓抬头,看到她以后跪了下去:“皇后殿下长乐无极。”

    许久,伏寿缓缓开口,与跪在地上的人擦肩时低声说道,“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

    于是,回到寝宫时,跟在她身后的只剩下一个了。

    那个人比前次见面时高了许多,人也看着不似原先那般稚嫩。只是或许是常年在军中风餐露宿,她看着比同年龄的孩子要老成许多。她轻轻笑着:“你还好么?”

    我跟你很熟?伏寿很想反问她,顺便把这个女扮男装、尤其还敢用这种语气和皇后说话的人给打出宫去。整整八个月,这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这样突然失踪突然又出现。更让人火大的是,居然还敢自来熟的钻进她的寝殿,笑盈盈如老熟人一般和她打招呼!

    “生气啦?”得不到回应,来人大胆地伸手握住了她藏在袖里紧握的手,“当初兄长去的突然,我临时决定随父出征,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你。你瞧我这刚回朝,不就眼巴巴来见你?躲你那些宫人侍卫,可费了我好一番心神!”

    “关孤何事?”说到底,眼前的皇后姑娘也才十七岁的年纪,倒也不是真心乐意对谁都摆出架子。只是她终究是不喜被人触碰,很快就将手从那暖暖的手里抽了出来。

    “这半年,殿下可有想起过梨冉?”来人紧张问道,连眼神都认真起来。

    “想你作甚?”

    “梨冉今夜冒死前来,其实是想问问殿下,殿下可曾在不其侯处见过一位道人?”

    哪怕是最初相识的时候,梨冉也没见过玉髓有过如此凶神恶煞的时候。她的眼神仿佛是刀刃一般锋利冰冷,看着梨冉的时候就似有千刀万剐凌迟之能。

    回想起曾经因意外触碰到玉髓以后见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梦——玉髓的炼制从伏寿进宫前就已经开始了。她咬咬牙,再顾不得其他,上前抱住这个她日思夜想的女子,说:“玉髓,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那些!”

    “放肆!”伏寿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吓了一跳。她红着脸、怒气冲冲推开梨冉,却发现这个小人儿早已泪流满面。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感叹:“冉冉还是这么爱哭。”然后还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谁知这方才在宴席中还侃侃而谈的小将居然哭得更厉害——她哭泣的时候并不像平常人那般嚎啕大哭。可明明就是这么默默的流着泪,偶尔伴随着肩头的抽动,却让伏寿心都揪了起来。她蹙着眉看了她许久,终于叹着气拿手帕给她拭泪:“冒犯孤的是卿,怎能如此恶人先告状。”

    “有一个放得满心的人。她处处护我、疼我,可我没用,弄丢了她。”梨冉轻声泣道,“如今,也不知到哪里去寻。”

    “那人姓甚名谁?”伏寿问道,“孤这皇后虽然无甚权利,着人帮你留意些倒也无妨。”

    “不,就算是您也没有办法。”梨冉悲戚摇头。

    伏寿一怔,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可是曹公的女儿。以曹公如今的势力,找什么人自然是自己比不得的。

    梨冉花了很长时间平复情绪,这才窘迫地意识到今日是大大的失态。她慌张拭去了脸上的泪,见着伏寿执一方手帕呆呆站着。心中一暖,她将自己的手帕与伏寿手中的交换:“待我洗干净,再跟你换回来。”说完,一溜烟跑不见踪影。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伏寿盯着被强塞来的手帕上绣的诗句,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之战第三幕建安二年冬

    回朝后几月,曹操嘱梨冉留在家中陪伴生病的母亲丁氏。自大哥曹昂去后,曹操与正妻丁氏多有不合。丁氏虽为曹氏主母却没有亲生子嗣,曹昂由她抚养成人一向视若己出。突然没了儿子,丁氏悲痛欲绝,近来常和曹操发生口角。然曹操对这正妻一直还是敬重忍让,特让曹然回来陪伴。

    丁氏也是许久未见过这个女儿,见了面难免娘俩抱头大哭一场。

    “然儿,你以后别总跟着你爹东奔西跑了。”丁氏摸摸孩子的头,说,“你娘把你们兄妹交给母亲,是母亲错,没有保护好你们。”

    “母亲哪里的话!我与兄长失了娘亲,如果不是母亲抚养我二人长大,还不知是如何一番光景呢。”梨冉出言安慰这位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只觉她慈眉善目的样子让自己想起了那个千年后的娘亲。回忆到最后,不可遏止会想起玉髓——明明想要的只是安安静静和玉髓两人一起活下去,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然儿,母亲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丁氏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咱们着人备车回你外祖父处。”

    “母亲!”梨冉一惊。丁氏这么做,难道不怕父亲怪罪吗!

    “然儿安心。”丁氏安抚女儿道,“母亲自有对策。”

    “母亲,前些日子儿无意遇见过皇后殿下,她有意让儿留在她身侧侍奉。”梨冉好不容易回到许都,哪能就这么又走。她赶紧将伏寿搬了出来。

    “皇后殿下?”丁氏皱眉,“你如何认识了皇后殿下。”伏家出的那个皇后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的形式,把女儿放到她身边去又哪里算安全?

    “母亲,儿能识得皇后只是偶然。”梨冉道,“如今父亲忠义支持陛下,儿身为子女,哪能落后?况皇后殿下也是好相与的,母亲不必为儿担心。”

    丁氏想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女儿的心意已决,这才无奈地长叹息一声,说:“也罢。你在皇后殿下身边,也总好过跟着他。”

    这次大哥丧命,向来和睦的父亲母亲几乎闹到决裂的地步。梨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就连她乍听到大哥逝去的消息都无法接受。她低下头将自己埋进丁氏怀中:“娘,孩儿会小心行事,您请安心。”

    丁氏落泪,连连称是,转而又道自己无能保护不了一双儿女。梨冉少不得一番安慰。送走了丁氏,梨冉取了已经洗干净的帕子进宫。

    她交予伏寿的那方帕子,原是许多年前玉髓送她的。这么多年历经朝代更替,她舍不得扔。虽然如今这帕子也属于那个人,但毕竟不如原来那个、意义也比不得从前。

    长秋宫今日如常宁静,迁都后帝驾规格不曾改变,一切都遵照旧制。如今的长秋宫是梨冉最熟悉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前些时间伏寿给她的新腰牌挂上。

    “梨冉,你还知道来!”这位殿下今日似乎并没有如往常那边在书房温习书本,而是正坐在殿中,手里握着竹简。她在看到梨冉进来时眼睛一亮,着屏退左右便让梨冉到她身旁来。

    梨冉惶恐,不知这位殿下今天是发什么疯。她合着规矩往下坐了一些,从怀中掏出叠好的帕子:“殿下……”

    伏寿微微蹙眉,却不接那帕子。

    “殿下。”梨冉又唤了一声,可惜收效甚微。

    “梨冉,你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是何意?”伏寿盯着这张她已经渐渐熟悉起来的小脸许久,直到在她眼中看出了惴惴不安,才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无解。梨冉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她如何告诉眼前的女子,那时因了她在世间游走,与她有着羁绊的那名她深爱的女性亲自绣了这诗句在帕上?让她如何告诉伏寿,这诗句而今寄托的已经不只是她的爱恋与思念?

    在这个地方,面对着这个应该是自己的爱人却还不是的女子,要她怎么开口呢?说你我千年后会成为情人么?只怕此时还温和如玉的皇后殿下立刻会变了脸色直接让人拖了自己下去处以极刑吧?

    “不方便说?”伏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只觉得该去问问她。她有许多话藏在心里不敢说,不只是因了自己皇后的枷锁、也因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她是真相想找一个能交心的友人。哪怕只是说说自己肚子里那些苦水也好。

    “梨冉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梨冉摇头。

    “这帕子,想来很重要吧。”

    “心系之人所予,独一无二。”

    心系之人。伏寿怔了许久,好久之后她默默地将帕子取出还给梨冉:“既然如此,你实在不该将它作为抵押。”

    “我……”梨冉接过帕子,发现那日自己不慎沾上的花汁已被洗净。她的心不由柔软:“我错了。”

    只这认错,在伏寿眼中却不是滋味了。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被背叛的感觉。这感觉太陌生,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以至于对着如今的梨冉,她只能让自己保持皇后那“尊贵又高傲”的姿态:“你何须向孤道歉。”

    梨冉被堵得无话可说。怎么说来着,信息的不对等让人好生憋屈。

    “孤累了。”连伏寿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最近,可有好好休息?”梨冉习惯性地问道。

    “梨冉。”伏寿猛然起身,眼神仿佛能在她身上盯出洞来,“你到底是何人?!”

    “梨冉便是梨冉。从来不曾变过。”梨冉说道。

    这些天她已经明白了。找到玉髓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旁观一切便好。可是,叫她如何眼睁睁去看她再经历一次背叛、再受一次剜心之痛?

    梨冉笑笑:“殿下,于我来说,您非常重要。请保重身体。梨冉告辞。”

    真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呢。伏寿心道。连带着自己也莫名其妙起来。自己和曹然,只能是敌人啊……

    “还说什么‘梨冉便是梨冉’,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提。姓曹的人,骨子里都是坏水!”伏寿拧着眉头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