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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恍惚,她竟然看向我,这是自昨晚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雨还在下,且是越下越大了,一滴滴的雨点滴在不知哪家的铝合金雨搭上,发出有规则的哒哒声。我下意识的摩挲着散落在肩头的发梢,突然收回目光,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几乎是从牙缝里龇出一句:

    “是,我是不走正路,我又何止是这些事不走正路,您昨晚不都见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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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手插在风衣外套的兜里,一手拿着纸,还是那个姿势看着我。我没有戴眼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两眼雾蒙蒙的。窗户没关,风一吹,桌上的那些纸张都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她像是被惊了一下,放下那张纸,两只手都插回风衣外套兜里,什么也没说,转过头默默望着窗外。

    我说出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我真混。心里一下子又酸又软,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我怎么就这么不正常?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嘴,恨自己的心。

    我看着她,双腿不听使唤的走到她身后,几乎是没有迟疑的伸出双臂圈住她,慢慢的用力把她完全揉进怀里。她也没有反抗。我用力的吮吸着她发间颈间的味道,和昨晚的不同,昨晚那味道充满了香水味酒精味,是热的,是毒的,是充满诱惑欲望和宣泄的味道。而此刻,她发间还带着雨点淋落的点点潮意,仿佛是雨后空气的味道,青草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温温的暖意。。。

    好像,昨晚,并不是太遥远。。。。。。

    “呵,我上学的时候可当过无数次家长呢?”(看我,这会还这么半吊子)

    “嗯?”

    “呵,那时候同学考不好,试卷上要签字,都不知道多少是我签的。我没爹妈,可给不少人当过爹妈呢。”我嘿嘿笑着。

    她突然转过身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湿润了,莹莹的,我看到我的影子在里面晃。我愣了,傻傻的问:“你。。。哭了,哭什么?”

    她抿着薄薄的嘴唇,伸出手摸着我的脸,手指凉凉的,说:“你。。。你到底是安全呢还是危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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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跟我说,“怎么我跟你在一起就变得那么爱掉眼泪。”我撇撇嘴说:“可能是我对你不好吧。”‘你到底是安全呢还是危险呢?’可能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地方又是最安全的吧。世上的事多是如此,情,是否能例外呢?我们都是凡人。

    “你。。。你到底是安全呢还是危险呢?”

    她说出这话来,我真的愣了一下。这话似曾相识。

    她接着又说:“唉。。。你。。。父母的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上次说找人帮忙打听。。。也没头没绪的。。。”

    刚才说到那个仿签名的事,我不过无心随口提及而已,却往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又上心了。

    “唉,算了,都过去的事了。我不是说了,你真别放在心上。嗯?”这不是一般的事,再说,风流云散物转境迁。。。。。。逝者已逝,生者安生罢。

    其实我真不想提这些事,一提起来就万绪涌来心烦意乱。尤其是前段时间又在网络上看到当年越战战士陵园维护的事,包括那张著名的“老母亲20年终于圆了看到儿子的梦”的那张照片。。。还有那首一个网友为这事情写的一首诗,虽然矫情了点,但还是让我抱着咖啡在公司办公室对着屏幕看了好几遍。。。记得大约是这样写的——

    “妈妈,我等了你二十年。。。妈妈,我从襁褓时就开始听着。。。又仿佛听到你轻轻的脚步来到我跟前。。。

    妈妈,二十年,你走了好远好远,我知道你好难,好难。。。你的哭声是那样辛酸。。。我明白你嫌自己来得太晚。。。你在我头上的拍打是那样无奈。。。我明白你在追问我为什么要二十年。。。

    妈妈,你空手来的,没有任何祭品,我知道你没有足够的钱,我明白,你还没有吃饭,可惜我不能尽孝,只能望着你无言。。。

    妈妈,为了另外千万个妈妈,我和你都作出了无悔的奉献。。。妈妈,在你身后,是飞速发展的喧闹,是灯红酒绿的今宵,是耸入云端的豪华。。。

    但是,你感受到了吗,我不再求什么额外的照料,一声‘烈士’已经足够。。。我只求下个清明,我的妈妈,能够再来抚摸我的墓碑。。。因为我的妈妈,没有剩下多少个二十年。。。”

    当时,我坐在位置上,呆呆的看着屏幕,头顶是办公室是明亮的灯光,温暖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照进来,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抱着咖啡杯子泪流满面,庆幸周围没同事看到,我硬撑着捂着脸快步走进洗手间。。。摘了眼镜,坐在马桶上。。。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我怕有人听到。。。大家会奇怪,好好的怎么就哽成这样。。。我哽得觉得喉咙里都是甜的。。。胸口胀痛的无法自已。。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你在追问我为什么要二十年’。。。‘一声烈士已经足够。。。’‘一声烈士已经足够。。。’‘一声烈士已尽足够。。。’。。。‘为什么会那么难’。。。‘为什么会那么难’。。。。。。

    。。。。。。

    想到这儿,我眼睛干涩的难受,躲开她。笑笑说:“真的都过去的事了,你别当回事,找到找不到,还不都那样。”

    她把我拉过来,我们四目相视,她的手又覆上我的脸颊,一字一句的说:“我一定想办法,你相信我。”认识这么久,上下级也好,私人接触也好,即使极亲密的,她也没说过这么不留余地的话。

    这时候突然一阵陌生的铃声响起来,她温温凉凉的手指离开我的脸颊,从包里摸出手机到外面去听电话。

    门一开一阵冷风吹进来,我觉得怀里空空的,有点失神的站在原地。

    不知道在哪里插下这些断断续续的叙述比较好。那些曾经走过的路,那些根植在我心中总也挥之不去的片段…有的和长漪在后来的相处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过,有的是和阿kenth一起时说过,有的和那个戴巷军哥哥一起时说过的…而更多的,是被我埋在心里,没有跟任何人提及的。

    作为一个卑微的微不足道的亿亿万万生命中的一员,既不具有典型性也不具有代表性,在一个个体看来,再重要的事件,再波澜的精神活动,再挥之不去的片段…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永远只是一阵风吹过耳边,甚或是一句笑谈。

    而把这些片段记下,有没有意义呢?我不希望任何人理解,也不寄望任何人了解,更加不奢望任何人感受身同。而我为什么要写出来又要公之于众呢?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生命吧。我觉得即使这个世界不让我发声,我还是想,偷偷的,遮遮掩掩的,发出点声音——我是这样过来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一个生命应该有这样一点权利吧?我奢望。在我还有意愿,还有力气,还没有彻底麻木或者选择遗忘的时候,我将它尽可能的整理,记下来吧。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角落,告诉因各种因缘看到的人——那件事情,是这样影响了一个普通的生命的。不谈大局观,不谈历史观发展观,也无关是非,没有对错,也没有任何代表性,仅仅是记下来,这个小孩是这样过来的,而已。仅仅是大千世界造化无常,仅仅是因因缘缘互有牵连,仅仅是,这样融入了这个小孩的生命,而已。

    我们这个民族有很多优秀又矛盾的品质,正是因为这根植于农耕民族为主体又兼容了游牧渔猎多民族特性的矛盾品质,使我们这个民族历经磨难而绵延不绝。我们以我们的方式立足于这个世界。我是自豪的。我又是矛盾的。所以我写下这些是极谨慎的,我怕因小失大。

    牺牲个体而保全大局是我一直以来所推崇的。所以我才反复说,这仅仅是一个特殊境遇下的个体生命的自述,无任何代表性,它好它坏,它苦它乐,都与大局无关。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这个速食的时代,我写下这些,如果能让围观的各位多一些新鲜感,像看一段电影片段一样,获得一点自虐或者虐人的快感,就是我最大的贡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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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魇和回忆总是无法挥去。我想那时如果我再小一点或者再大一点,我完全没看到或者看得再清楚点…一切都会好很多。但是,生活没有如果。

    “你不知道那是怎样温暖的回忆。”后来我指着那些仿造签名的纸对长漪说。她静静的看着我,眼睛里如秋水如深潭。

    我仅仅是说这一句,便戛然而止了。

    就像我现在这样,我试图努力回忆,努力找出恰当的文字去描述那些片段,但总觉得绞尽脑汁而无法达意。那都是些模糊的影像片段,断断续续…记得起的,甚或只是些气味,那时候天的颜色…我太小或者说半大不小,我记事了却又不懂事。这就是最可怕的。

    现在6岁的孩子在想什么,脑子里接受信息处理信息达到什么样的水平,我没有去了解过。不过想来是比我那时候聪明很多。我对我的父母是有印象的,我母亲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也是家里的小女儿,我总是梦到她用一块白色的一角绣了一朵红色小花的手绢沾我的眼泪…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是真的,我关于母亲的记忆是美好的,温馨的。直到很后来,我得知了一些真实的信息,才非常悲哀的意识到,原来这个白手绢绣了红色的小花,也不过是我对脑中记忆里没办法处理,不愿意面对,选择有意识的更改和遗忘的信息的…一个臆想。原来我对母亲,温婉的母亲,唯一的真实记忆,是亲眼看到她从楼上坠下,鲜血殷在地面白色的刷墙粉上…那时候我6岁。

    白手绢上绣了红色的小花…这个臆想,就是这样来的。虽然我已能真实面对很久,但打下这些字的时候,我的双手还是冰冰凉的。

    所以后来我听到一首歌里的一句歌词——‘自古红颜多薄命,玉碎瓦全登西楼’时,心里立刻就想到了我的母亲。除了那美化出来的白色手绢绣了一朵小红花的完全不真实的,自欺欺人的记忆外,我对母亲已经没有任何一丁点印象了。

    对于父亲的印象,多了一点点,基于有照片留下来,也是辗转别人给我的。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个很大的收音机,我们父母那一代人结婚,这种收音机也算是一件“大件”了,这个收音机还能播放磁带,我还记得“我有一个好爸爸,打起屁股piapiapia”这首歌从收音机里播放出来的情形。还记得那时候父亲写的好多字,都挂在屋里院子里,记得上面应该是唐诗的句子吧。暖暖的傍晚,他把我抱在肩头,一字一句的教我念…再后来的,就是那天晚上的光影片段…我真不记得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我才6岁。

    后来我知道那不是油漆,那是血。尽管师傅总说那是油漆,后来我我读医科的时候上解剖课很麻木,我已经知道那是不是玩偶公仔,那是人的肢体,尽管师傅总那样说;后来我知道那是…那不是烟花,尽管师傅总那样说…

    善意的谎言,哄着我在一个个噩梦醒来大汗淋漓的夜里,又一次的安睡,师姐唱着‘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让我相信我的妈妈,也是去了海里。

    “我爸爸妈妈去哪里了?”我无数次的问过。那时候我真的太小,7、8岁的孩子,看到同学放了学都有爸爸妈妈来接,我当然会问。我不认为我曾看到的那些是真的,师傅也告诉我那些不是真的,可是他也没有办法给我解释。

    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总缠着问,我哭闹,师傅总拿那些瓷片上画人物的哄我…买当时很贵的山竹给我吃…虽然我们那时候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师傅为了压一件货,又不委屈了我和师姐…他自己多少年都不买一件新衣服,烟也戒了。

    哦,对了,我是大概2年级吧,戴上了红领巾,那时候都是高年纪的哥哥姐姐给低年级的弟弟妹妹戴。而非常巧的,给我戴的正是我师姐,她那时候已经6年级了。那个下午,校园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放着轻快的广播乐曲…我记得我好开心啊。和所有的同学一样。我师姐帮我戴上的时候还捏了一下我的脸。

    校园时光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单纯开心,会和同桌打闹,上课画漫画,作业写不好罚抄……我觉得我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那时候校园里还是传着小虎队的磁带,‘海风在我耳边倾诉着老船长的梦想,白云越过那山岗努力在寻找它的家…小雨敲醒梦中的睡荷绽开微笑的脸庞’‘热雷雨淅沥沥哗啦啦不停的下’,我和所有的同学一样,开始初步的认识这个世界,真实的,梦想的……

    除了,放学。放学时看到别人的家长来接,我会咬着嘴唇看着。除了,我总是梦到脖子上的红领巾突然殷出红色的液体来,染红了我白色的校服衬衫。除了,那些无法摆脱总也夜里出现的梦魇,那些可怕到无法描述的片段……

    我看到了,又没看清。

    我只有7、8岁啊。我能怎样?师傅那时候为了让我相信那是‘放烟花’,经常无节无故的就买了好多烟花在河边放,引得很多人来围观,我记得那时候我抬着头看啊,还拍着手跳着…好开心,烟花真漂亮,那时候应该是烟花…(所以前面写到项目那个元宵节,我在办公室加班突然看到窗外绽放的烟花……才会是那样的心境,那样的描写。)

    师傅买好多漫画给我,那时候最多的就是七龙珠和叮当猫,因为这些画集都是一本本出的,所以我特别有期待,希望自己做好功课,考得好了,就会按时买给我。那时候他有一辆老式的自行车,就是前面有横杠的那种,我坐在前面,我师姐坐在后面,春天的时候,秋天的时候,他都会带着我们去放风筝……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

    但是不会。

    这些是十岁前的事。我看到了,又没看清……除了偶尔出现的血腥到无法描述的梦魇外,我也渐渐不去追问那些……我清楚的知道我父母不在了,可是因为什么不在的,也没有再去追问。

    可是人总会长大。

    抓眼我也读初中了。1997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去上学的路上,广播里突然出现陌生的乐曲。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真正亲眼目睹的‘国丧’。夏天的时候,我们打扫着校园,出着黑板报张贴着标语,因为香港要回归了。满世界都是春天的故事……我们也像春后拔起的小苗一样,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我吃的冰棒,用的铅笔盒,都在感受着这一切一切的变化。小个子的爷爷真伟大。

    …………

    可是这美好的时光也没停留多久。我们开始上历史课了。虽然在师傅的家教下,我早把那些年代表倒背如流,可和所有的同学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再重温这些我从器物上感受到的往事……总是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