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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如萍和陆梦萍这才想起来,爸爸要去和依萍母女住,整个家里最伤心难过的应该是王雪琴才对,立刻都手忙脚乱地擦了眼泪。
强压下心底的难过,陆如萍对王雪琴道:“妈,你也别太难过,我想,爸爸可能只是在气头上,才会想要搬出去住。过一段时间,也许还会回来呢。”
陆梦萍在哭过一阵后,也冷静了许多。她本来从小和陆老爷子相处的时间就不多,这两年和王雪琴的感情越发好了之后,自然也就更向着王雪琴说话,“不回来也没什么所谓!他既然不要我们了,我们还眼巴巴地惦记他做什么?他既然愿意和依萍母女去住,就让他去好了!免得妈还得整天小心翼翼地伺候他,依萍来了也从来没有好脸色,活像我们欠了他们什么!”
“梦萍……”陆如萍连忙拉了拉梦萍,怕她说出更过分的话来,伤了妈妈的心。
陆梦萍心底此时也过了最难过的劲儿了,却因为陆老爷子这种丝毫不顾及他们的做法,而隐隐生出一种深深的怨怼和隐约的恨意。
索性抿住嘴,再也不说一句话。
这天晚上,王雪琴好不容易才把哭个不停的小尔杰给哄睡下。
这无疑是无比艰难的一天,而且在这天之后的很久,估计这些孩子都没办法对这件事释怀。
王雪琴偶尔也会想,为了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陆家,离开陆老爷子,她这么做,对几个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也太过不公平了。
但从当初原主把李副官一家逼离陆家开始,今天的事情,就早晚会发生。
如果李副官一家,在当年拿了陆老爷子的钱后,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离开了上海;
如果傅文佩在这些年里,没有一直接济李副官一家;
如果李副官一家的遭遇,没有被陆依萍知道,也没有被她捅到陆老爷子面前;
如果现在的王雪琴,还是原来的那个王雪琴……
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的事。
就算没有现在的这个王雪琴,原本的王雪琴,也早就做了和魏光雄远走高飞的准备;
李副官一家的事,也还是会曝光在陆老爷子面前;
如萍会在因为夹在陆依萍和何书桓的感情间而痛苦不堪;
梦萍会被强暴,流产大出血甚至失去生育能力;
尔杰不是陆老爷子亲生儿子的事情也会曝光出来,和王雪琴一起差点被幽禁至死;
陆家的全部财务都会被魏光雄派人洗劫一空;
陆老爷子会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
整个陆家,依旧会分崩离析,几个孩子也都将各自流落天涯……
这一整夜,王雪琴都在诘问自己的心,她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这一切。
疲惫的夜晚终将过去,当朝阳再一次升起,当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生活还在继续,她所能做的,就只是继续努力地往前走,向前看。
因为毕竟,她还是几个孩子的妈妈。
她的身后,也还有那么多需要保护的人。
第106章 雪姨很忙
陆老爷子离开陆家后,直接动身去了依萍母女家。
陆依萍已经从傅文佩那听说了陆老爷子的决定。
而她最初的反应,却并非是开心和兴奋,而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委屈和抗拒,有一小部分是为了她自己,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傅文佩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和冷落。
她哭着质问傅文佩,为什么会答应爸爸的这种要求,明明这么多年都是爸爸对不起她们,对她们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爸爸还可以这么若无其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来和她们一起生活?为什么妈妈会完全顺从地答应下来?
陆依萍不懂,也不答应。
直到傅文佩抱住她哭了,浑身流露出一种祈求的味道,陆依萍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妈妈是真的从来没有怪过爸爸,也是发自内心地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或者说,这一天妈妈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如此,陆依萍自然不忍让妈妈伤怀,在陆老爷子再一次踏进她们母女的住处时,总算勉强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不过,后来她还是在和陆老爷子一次单独的谈话后,才真正对这件事释然。
其实陆依萍也和她的母亲傅文佩一样,从来没有真心怪过爸爸,确切地说,她对爸爸的怨,更多的是出自于爸爸对待她们母女和雪姨母子之间的不公平待遇。
好在,爸爸现在已经决定,从今往后要好好对待她们母女,陆依萍自然很快就原谅了陆老爷子。
至于福煦路那边的王雪琴和她的孩子们,陆依萍虽然在心底,偶尔也会生出一丝丝愧疚的情绪,但更多的,却是为终于报复到了雪姨,以及那些从前一直高高在上的兄弟姐妹而感到隐约的快意。
陆老爷子向来雷厉风行,既然已经决定搬出福煦路,他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一直住在依萍母女那只能堪堪遮风挡雨的木屋里。
所以没过几天,他就重新买下了一处位于法租界另一头的洋房,带着依萍母女搬了进去。
经过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陆老爷子早就习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所以在搬了新家后,他干脆又重新聘请了一位厨子和一位司机。
经过之前和王雪琴针锋相对的那次争吵后,如果他再看不出来那边的几个佣人,都是王雪琴的人,那他这辈子还真是白活了。
而因为他原本的司机老张,和福煦路的厨娘张妈是夫妻关系,陆老爷子干脆也不再用老张,把他打发回了福煦路,让他干脆也和媳妇一样,去投靠王雪琴算了,免得他看着心烦。
至于新家里干杂活的帮佣,在傅文佩坚持要自己收拾屋子的情况下,陆老爷子便没有坚持再雇一个人。
傅文佩毕竟过惯了节俭的生活,就算搬了新家,身上也还穿着从旧房子里带来的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旧旗袍。
同样的,依萍也几乎没有两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虽然所有的裙子都还算干净,但也几乎全是不知浆洗了多少遍的发白衣物。
陆老爷子见此,难免又是带着她们母女重新去做了新衣服,买了新首饰,顺便给自己也又添了些新衣物。
那边陆老爷子和依萍母女的日子正开始得磕磕绊绊,这边福煦路的洋房里,陆家的几个孩子,状态也还是有些萎靡。
不过,因为怕自己如果整天苦着脸,会让妈妈也跟着心情抑郁,所以这些天里,陆如萍和陆梦萍反而变着花地哄王雪琴开心,倒让本来就完全不在意陆老爷子的王雪琴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能把这些直接告诉这两个孩子,只能也跟着硬挺了几天,才慢慢表现出被几个孩子的心意感动,终于振作起来好好生活的模样。
如此,陆如萍和陆梦萍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妈妈不再因为爸爸的事情那么难过就好。
王雪琴见到两个女儿不再那么紧迫盯人,心底也难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家里出了这种事,陆如萍和陆梦萍怕王雪琴整天在家胡思乱想,所以总劝着王雪琴多出去参加沙龙聚会散心。
正好王雪琴也打算找叶凛的妈妈叶夫人有些事,索性顺了两个女儿的心意,时不时出去与叶夫人和其他一些贵妇聚会。
陆家这件事,真说起来也算是家丑,不过因为陆老爷子和王雪琴都对这件事没有露出丝毫口风,家里对这件事知情的孩子也全都三缄其口,外面自然没有传出什么让人听着不舒服的闲话。
王雪琴想要与叶夫人商谈的事情,除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外,还把她在陆尓豪婚后,打算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搬去香港的事情,给叶夫人透了些口风,并且把国内的局势也就着闲聊的功夫,一点点科普给了叶夫人。
说实话,对于快要嫁人的如萍,王雪琴心底十分不舍。
而且从明年开始,国内确实会因为战争的到来而变得动荡不堪,如果可以,王雪琴自然希望如萍和叶凛也能一起去香港。
但叶凛是叶夫人和叶先生的独子,如果叶家夫妇并没有离开上海的打算,那么叶凛会走的可能性自然也不大。
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内,王雪琴都在致力于忽悠叶夫人一起迁居到香港这件事上。
为了加重让叶夫人心动得筹码,王雪琴还把慕家也正在暗地里向香港转移资产这件事,稍微对叶夫人透露出了一丝口风,并叮嘱叶夫人对此事一定要保密。
毕竟慕家与叶家、陆家这种人家不同,涉及到的情况太过复杂,就连慕家内部的人,得知慕明镛正在转移资产的人都没有几个,甚至连慕婉曦,对此都丝毫不知情,就是为了保证慕家届时能顺利快速地从上海转移。
而王雪琴之所以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叶夫人,自然是因为叶家、慕家与陆家,在不久后便都是姻亲,如果三家到时都能迁居到香港的话,那时彼此同枝连气,互相也有个照应。
当然,王雪琴之所以觉得自己有把我把叶家业忽悠走,完全是因为叶凛父母早就从叶家本家分家了出来,算是叶家旁支,人口构成简单,就算他们一家三口走了,也不会太过惊动整个叶家。
日子总算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陆如萍见陆梦萍心底还是对爸爸的不告而别觉得难以释怀,最终决定,带陆梦萍去爸爸那边见一面。
从前爸爸还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陆依萍过来福煦路这边,跟王雪琴拿生活费。
想不到现在竟然换成了她们,现在每个月要跑来爸爸的新家这边,跟傅文佩拿每个月的生活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梦萍根本没办法接受,心底的屈辱感也让她最终止步于爸爸的新家大门外,本来想去见见爸爸的心思,也彻底熄灭了。
“梦萍,你怎么了?”见陆梦萍的脸色忽然白得吓人,陆如萍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安抚地看了眼陆如萍,陆梦萍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勉强不了自己,只好对陆如萍道:“如萍,我今天还是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见爸爸吧。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再一起回去。”
“都到这里了,为什么忽然又决定不进去?”陆如萍不解地看着陆梦萍。
陆梦萍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挣开陆如萍的手,往大门对面的巷子走去。
陆如萍见此,也知道梦萍的脾气倔,根本勉强不得,便只好又叮嘱了陆梦萍几句,这才转身按响了这处宅子铁栅栏外的门铃。
想到陆梦萍片刻前眼底一闪而逝的痛和恨,陆如萍闭了闭眼睛。
其实,她又何尝不懂梦萍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是她们爱了那么多年,也尊敬了那么多年的爸爸。
她们早就把爸爸也是爱她们,会一直一直与她们还有妈妈生活在一起这件事,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却没想到,爸爸这次会给她们这么沉重的当头棒喝,让她们终于从长久以来的假象中清醒过来——陆家和其他普通家庭是不同的,在别人家,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所以别人家的父母和孩子,一直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对。
而在陆家。
陆如萍笑自己,怎么才过了几年的安宁日子,就忘了,当初在东北,在哈尔滨,在那个深宅大院的陆家里,究竟还有多少爸爸的女人和儿女,在他们逃来上海的时候,被爸爸彻底抛弃,至今生死不知。
陆如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原来这个一直被她们称作父亲的男人,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被她们刻意在心中美化了。
所以,其实比起那些被弃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们,她和梦萍这些妈妈的孩子,还算是陆家比较幸运的孩子吧?
这种事,如果不想让自己过得太难过,就千万不能深究。
心中千回百转,原本因为来见陆老爷子,而紧张的心脏,却仿佛忽然冷却下来了一般,再生不出一丝期待的温度。
陆如萍对跑出来开门的陆依萍,露出一个礼貌的,疏离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再像从前那么天真,认为依萍值得同情,是个可怜的姐姐了。
反而,看依萍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样子,估计在她心里,现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底也会存了一丝怜悯吧?
陆如萍并没有见到陆老爷子,接待她的人,是这个新家的女主人傅文佩。
或许是因为对陆如萍心存愧疚,傅文佩对陆如萍表现得极为热情,又是茶水又是水果的招呼,甚至还让陆如萍留下来吃午饭。
陆如萍面带微笑地一一回应后,这才终于道出今天来此的目的,“佩姨,您不用忙活了,我今天来这边,其实是为了取生活费。”
傅文佩这才想起来,确实到了陆老爷子之前跟她交代过的日子,这才手忙脚乱地上楼去取钱。
楼下的客厅内,便只剩下陆如萍陆依萍这对姐妹。
或许是因为终于弥补了多年来的遗憾和委屈,陆依萍这些天心情好了很多。
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陆如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却又担心冷场,而且她也一直挺喜欢如萍,便对陆如萍笑着道:“如萍,你以后如果有空,可以常来这边坐坐。爸爸平时上午都在家,下午偶尔会出去会友。”
陆如萍端起茶杯,微笑着应了一声。
她和陆老爷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远比依萍要多得多,所以这些陆老爷子的习惯,一向细心的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就听陆依萍又说,“如萍,李副官一家到现在还没有踪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的朋友一直都不多,现在连可云都不在了,你以后要是有空,常来这边找我玩好不好?”
陆如萍放下茶杯,用一种有些莫名地眼神盯着陆依萍。
陆依萍被她看得有些毛毛的,脸上的笑容也忍不住僵了起来,“如萍,你怎么了?”
陆如萍这才淡淡笑了,“没什么,只是忽然对你从前去那边时的感觉,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陆依萍脸上的笑容,几乎立刻就消失不见。
陆如萍原本在进门前,还有很多话想对爸爸,对陆依萍和傅文佩说,但在坐了片刻后的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等傅文佩终于拿钱下来,陆如萍在接过钱后,只对傅文佩说了句,“今后爸爸就麻烦佩姨照顾了”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外,见到陆如萍出来的陆梦萍,赶忙迎了过来,显然心底并不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不在乎。
陆如萍却仿佛在一夕之间有了什么深刻而又隐秘的变化。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陆梦萍额前的刘海,叹息着对梦萍道:“你不进去,或许才是对的。”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偌大的洋房,陆如萍低低的叹息,仿佛没有丝毫重量,“如果没有必要,我想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过来这边。”
陆梦萍瞧着陆如萍的脸色,心底也隐约明白了什么,顿时咬了咬嘴唇,最终把对于爸爸的那仅余的些微不舍,也强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爸爸已经毫不留恋地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她们,也是时候,该向前看了。
在陆家闹得风风雨雨的这些天,同样位于法租界的张倩倩家,也出了一件大事。
张老爷子在一次落水后,虽然被人救了起来,但等何书桓和他父母赶到的时候,只堪堪剩了最后一口气。
再一次把张倩倩托付给何书桓后,张老爷子终于浑身一抽,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因为张老爷子临终前的托付分量太过沉重,何书桓那本就动摇的心,终于忍不住偏向了张倩倩那边。
尤其是后来张倩倩独自一人张罗老人的葬礼,那单薄却强撑着不倒下的纤细身影,更是让何书桓怜惜不已,心底对于将来或许要照顾这个女孩一辈子的托付,也慢慢不再感到那么抗拒。
何书桓的父母见何书桓的态度软化,当即决定等张老爷子头七一过,就把张倩倩带回重庆去,由他们来照顾,等时机成熟,就让张倩倩与何书桓成婚。
这件事,何家父母私下里已经透露给了张倩倩。
张倩倩则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依旧披着一身孝服,为张老爷子守灵。
陆依萍得知张倩倩家的事情时,张倩倩已经在学校请了好多天的假。
张倩倩回学校销假的那天,陆依萍找到了张倩倩,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虽然与何书桓已经分手,但那陆依萍心底对于何书桓,却依旧放不下。
这次找上张倩倩,也只是自虐一般地,想从张倩倩口中听一听她与何书桓的相处情况,以此来彻底断了自己对何书桓的念想。
却不想,反而从张倩倩的口中,听到了另外一番话。
“我的外公,总想着让我嫁给何书桓,履行当年的婚约,但何书桓那时候已经有了你。”
“他既然已经有了你,我也早就对他说过,不用在意我家这边,我会解决外公那边的事情,何书桓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让外公越来越喜欢他。这样的感谢方式,说实话,让我感到很困扰。”
“直到后来,外公临去世前,把我托付给了何书桓和何家。何书桓心里那时明明有你,却竟然就那么应了下来。”
“陆依萍,其实我一直不懂,你究竟喜欢何书桓什么?”
“虽然他看上去确实是个青年才俊,温文尔雅文采斐然,嘴也很甜很会哄人,但在我看来,他却并不是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今天,只我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就能让他如此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的心软,他的同情弱小,他所谓的正义感,他面对感情时的左右不定,在我看来,根本就是没有丝毫担当和责任感的借口。”
“这样一个男人,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早就对爷爷说过,今天是我张倩倩的出现,让何书桓和你闹成这样,如果我真的嫁给了何书桓,谁又能保证,今后在我的生活中,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李倩倩、王倩倩?”
“这样的何书桓,我根本不稀罕。”
轻描淡写说着这些的张倩倩,虽然仍旧是往日弱柳扶风的模样,眼底的光华,却耀眼到让陆依萍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第一次,她发觉到,或许他们这些人,包括张倩倩的那位外公,都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孩。
“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活。是为了我们的父母的期望,长辈的叮嘱,还是为了一个爱到不顾一切的男人,抑或是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最后一种我还没有体会过,所以现在也说不清楚。”
“但前面那些,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我接受‘认命’这个字眼。就像外公,即使他拼死为我换来了一份婚姻,一份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承诺,我也还是,根本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所以陆依萍,我们后会有期。”
最后对陆依萍扬了扬手,张倩倩在陆依萍沉默的注视下,潇洒地离开。
那天以后很久,陆依萍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竟然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张倩倩这个人。
很显然,所有人,包括何书桓和他的父母,都错估了张倩倩这个人。
在张老爷子的头七过后,何书桓的父母去张家,准备带张倩倩回重庆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张家早已经人去楼空。
房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少,除了几件张倩倩平日里穿惯的衣物,甚至连这栋房子的房产书,都被张倩倩压在了客厅的茶杯下,没有动用分毫。
对于自己的不告而别,张倩倩在留给何家的那封信里,语气诚恳地道了歉。
而对于与何书桓的婚约,以及外公临终前的托付,张倩倩则希望何家父母及何书桓完全不用在意,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嫁给何书桓。
她已经是成年人,也完全能够养活自己,她想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所以对于何家的一番心意,她只能说句抱歉。
读完那封信的何家父母与何书桓,当时脸都绿了。
抱着一丝希望去师范学院打探张倩倩的下落,却得知她早在几天前就办理了退学手续,至于人去了哪里,学校方面也完全不清楚。
一时间,何家父母和何书桓都一个头两个大。
何家父母忍不住埋怨张倩倩不懂事,何书桓却在师范学院打听张倩倩的事情时,偶然得知张倩倩最后来学校的那一天,和陆依萍见过面。
心底的情绪一时间复杂难言,何书桓在无比纠结的情况下,终于还是决定去找陆依萍,决定向她打听一下张倩倩的情况,却没想到,等他来到陆依萍家的时候,发现陆依萍家竟然也搬家了。
直到后来又跟陆依萍学院的导师打听过,何书桓才终于找到陆依萍的新住址。
站在那栋丝毫不逊色于陆家在福煦路上的新洋房外,何书桓一时间也搞不明白,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为什么很多事情都发生了这么惊人的变化。
虽然已经与何书桓分手有些时日,但因为一些道不清的心思,陆依萍最终还是见了何书桓。
她穿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精致旗袍,身上各处也点缀着些价值不菲的饰品,静静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样子,完全看不到从前那种朴素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位衣食无忧的大家小姐。
从前总是映在她眼角的悲苦与不甘,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再也找不到分毫。
何书桓看着这样的陆依萍,竟觉得十分陌生。
以至于让他有那么一会儿,甚至都忘了今天是来这边做什么的,反而怔怔地问陆依萍,“依萍,你和佩姨,怎么会搬家了?”
陆依萍面色复杂地看着何书桓,半晌,才平静道:“因为爸爸从那边搬了出来,现在和我妈还有我一起住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何书桓不解地看着陆依萍,“那雪姨和如萍尓豪他们呢?他们没有一起搬过来吗?”
一听何书桓说这话,陆依萍终于拉下了脸,“何书桓,你今天来,难道就是要和我说这些?这是我们陆家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
何书桓被陆依萍呛得愣了下,紧接着眉头却拧得更紧,心底对于陆老爷子竟然搬来和依萍母女住,也隐约有了一丝猜测,“我和尓豪、如萍是朋友,和你更是关系匪浅,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不能当做不知道。依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伯伯不是一直和雪姨她们生活在一起吗?现在这样搬出来和你们住,就好像抛弃了雪姨还有如萍她们一样。”
说到最后,何书桓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陆老爷子毕竟是长辈,而且真说起来,也确实和他何书桓没什么干系,这种带有指责意味的话,何书桓到底没办法说得太过理直气壮。
就听陆依萍冷笑一声,目光冰冷地瞪着何书桓,“那按你的意思,我和我妈当初就活该被爸爸抛在一边,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何书桓,你也真是莫名其妙,在你的心里,是不是我和我妈受委屈就是活该,雪姨她们受罪就是可怜,是我和我妈的不是?你脑子没病吧?!”
“我并没有这么说,你为什么总是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很正常地在向你表达我的疑问,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充满攻击性?!”何书桓也有点生气了。
“够了!这里是我家,你以为你是谁?你对我来说,现在不过是个陌生人!我允许你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和你讨论我们陆家的是非。如果你想说的只是这个,那恕我不能继续奉陪!”说完,陆依萍就打算起身送客。
何书桓这才猛地想起来,他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打听张倩倩的事情,这才有些尴尬地对陆依萍道了歉,低声问起张倩倩的事情。
陆依萍简直快被何书桓气笑了,她也是第一次发觉到,原来何书桓竟然是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
难怪张倩倩临走前,一再问她究竟喜欢何书桓什么!
别说是张倩倩,连她自己,现在都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何书桓这个混蛋给迷得团团转!
于是这天,何书桓是被陆依萍给打出大门去的。
不过也是从这天起,陆依萍倒是真的渐渐,开始对何书桓这个人感到释怀了。
陆老爷子在得知陆依萍和何书桓早就分手的事情后,难免唏嘘了一番。
虽然这两个人分手的原因,在陆老爷子看来着实无奈了些,但因为是自家女儿,所以陆老爷子也难免要劝上陆依萍几句——对于女人来说,最大的武器是温柔,一味的倔强和不逊,在热恋的时候,或许会让男人感到新鲜和有趣,但如果真的想长久下去,还是要抱有一颗宽容和体贴的心,就比如依萍的妈妈傅文佩。
对此,陆依萍虽然觉得有些道理,却也并不能完全信服。
虽然爸爸现在已经回到了妈妈身边,但陆依萍还是觉得,虽然妈妈就是爸爸口中那种温柔而又宽容的女人,但实际上,妈妈这辈子都没有过过几天真正舒心的日子。
不过,这些天以来,她也有认真审视过她和何书桓的这段感情,反思她在这段感情里究竟犯了哪些错误,才会让她和何书桓,最终闹到分手那一步。
而这么分析着分析着,她在最后,甚至对于张倩倩的突然出现,生出了几分感激的心思。
因为根据她自己的分析,就算没有张倩倩的出现,以她当时那么激烈的充满防备和颇具有进攻性的性格,和何书桓那种优柔寡断,怜香惜玉的男人的结局,也仍旧不容乐观。
而且,就算他们真的能走到婚姻那一步,就像张倩倩说的那样,谁又能保证,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会令何书桓怦然心动,怜惜不已的女子呢?
每当想到此,陆依萍都忍不住一阵感慨怅然。
却也开始渐渐学着,宽容地面对生活。
第107章 雪姨很忙
虽然陆老爷子已经不住在福煦路,但这丝毫影响不了王雪琴对于尽早为尓豪和如萍举办婚礼的热情。
更何况,慕家与叶家的意思,也与王雪琴差不多,都希望尽早为两家的孩子完婚,生怕再因着什么突发状况横生枝节。
而这件事,王雪琴自然得让人知会陆老爷子一声。
因为这是陆家近几年来一等一的大事,所以早在陆、慕、叶这三家的家长们都确定这个想法的时候,王雪琴就让如萍去把这件事告诉陆老爷子了,毕竟以陆老爷子霸道的处事方式,如果这件事真的不经过他就直接由王雪琴定下来,王雪琴担心陆老爷子会连带着,对几个孩子也有所不满,而且也难免会被亲家觉得陆家不够诚恳。
好在陆老爷子虽然还是不太想见到王雪琴,但事关孩子们的婚姻大事,所以在与慕家、叶家商讨孩子们婚期的时候,陆老爷子倒也还是一次不落地来走了个过场。
未免夜长梦多,陆尓豪与慕婉曦,陆如萍与叶凛这两对儿年轻人的具体成婚时日,很快便被家长们定了下来。
因为陆尓豪是陆家的长子,而且婚礼不同于订婚宴,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与陆如萍的一同举办。
所以陆尓豪与慕婉曦的婚礼,最终被定在了一年当中日光最盛的八月,身为妹妹的陆如萍的婚礼,则定在了秋高气爽的十月。
因为慕家与叶家都不是一般人家,所以在两个孩子的聘礼与嫁妆上,陆老爷子自然下了血本。
慕家的财力雄厚,就算陆老爷子再打拼个两辈子,全部身家估计也没有慕家的多。但不管怎么说,尓豪都是陆家的长子,陆老爷子也完全没有过让尓豪入赘慕家的打算,所以在向慕家下聘的时候,陆老爷子几乎是咬着牙,从这一辈子的积蓄中,狠心地剥出三分之一,给尓豪作为送与慕家的聘礼。
而慕家,在见到陆家诚意满满的聘礼后,自然也毫不吝啬地为慕婉曦价值连城的嫁妆。
这两场婚礼,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都被当时有幸亲临婚宴现场的人们所津津乐道。
慕婉曦是慕家的嫡长女,也是众所周知的慕明镛最最疼爱的女儿,所以那场几乎倾尽了满城羡艳之色的豪门婚礼,在结束的很多天后,仍旧没办法被人们所忘怀。
而在这其中,身为婚礼男主角的陆尓豪,也不止一次登上报纸头条,身份来历都被八卦热情高涨的人民群众扒了个通透。
人们也是因为这才清楚,原来这个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幸运儿,原来竟然也是一位叱咤多年的大军阀的儿子。虽然这位大军阀早已经不复当初的荣光,但不管怎么说,陆尓豪都被喜欢才子佳人的群众冠上了个“将门之后”的头衔。
陆老爷子也因为连带着被扒了出来,后来还特意有记者希望能过采访他,为他写一本生平传记出来。
陆老爷子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龙心大悦之下,干脆把原本打算在尓豪成婚之后交给他,用于自立的存折里,又加了不少钱进去,全算下来,也有十几万之多。
与此同时,陆如萍的嫁妆也置办得颇丰,直把陆家多年未用的库房都堆了满满当当。
虽然陆如萍是女儿,但陆老爷子对她向来疼爱,除了给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外,还同对陆尓豪一样,也在私下里给陆如萍塞了一个存有五万块的存折,给女儿当私房钱。
而在这两年中赚了不少钱的王雪琴,自然也给陆如萍准备了不少私房。
所以在没出嫁之前,陆如萍就忽然发现,自己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私产颇多的小富婆。
于是,在人们对陆尓豪与慕婉曦婚礼的热情还没有彻底消散的时候,陆家的另一个女儿,陆尓豪的妹妹,竟然也在哥哥婚礼的不久之后,传出将与叶家的儿子喜结连理的好消息。
一时间,几乎人人都忍不住赞一声陆家的孩子生得好,竟然接二连三地找到这种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
连带着,家里有年龄差不多孩子的人家,竟然也都开始打起了陆梦萍甚至陆尔杰的主意,纷纷借着上门恭喜陆如萍即将成婚的的名头,一个个见到跟着王雪琴忙前忙后的陆梦萍就拽着不放手,直把陆梦萍折腾得几乎瘦了一小圈。
贵夫人们的热情,显然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的陆梦萍苦不堪言。
陆如萍结婚的前一天晚上,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夫人的陆梦萍和王雪琴,这才相携着来到陆如萍的房间。
在婚后就随着尓豪,一同住过来的慕婉曦则去了厨房,帮大家准备夜宵。
慕婉曦心思细腻,清楚今晚是如萍这位小姑子在家的最后一晚,估计婆婆和梦萍会有不少话要对如萍说,索性也不去打扰她们。
一进陆如萍的房门,陆梦萍就一路哀嚎着扑倒在陆如萍的公主床上,“啊啊……如萍,你可真是害惨我了!就是因为你要嫁人,所以这些天咱们家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那些夫人也真是够奇怪,明明尓豪婚礼之前,都不怎么往咱们家来,结果那次婚礼之后,就一个个往咱们家跑得越来越勤快!”
正试着婚纱的陆如萍见梦萍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出声,“她们哪是冲着我来的?明明就是冲着我们家的另一位小姐来的才对吧?我可是听嫂子说了,那些夫人现在可是一见到某人就两眼放光,一个劲儿地向妈妈还有嫂子打听某人有没有定下人家呢。”
一听陆如萍打趣自己,陆梦萍的小脸“腾”就红了,一个骨碌就从床上翻下来,冲过去抱住陆如萍抓痒痒肉,边抓还边忍不住对在一旁看热闹的王雪琴道:“妈妈,你看看如萍!明明几个月之前,一提到叶大哥还害臊得跟什么似的,现在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对妹妹说出这种话来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明天嫁人之后就不归我们陆家管了,所以胆子才变得这么肥?!”
说到最后,陆梦萍和陆如萍都忍不住喷笑出来,陆如萍被她抓得浑身痒得不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转眼就和陆梦萍滚成了一团。
王雪琴一看这两个孩子闹成这样,顿时也是哭笑不得,赶忙过去把两个孩子从地上拉起来,“如萍梦萍,快别胡闹了,如萍你身上的婚纱明天还得穿呢,上面的蕾丝不禁折腾,小心别给扯坏了。”
陆如萍和陆梦萍闻言,心里顿时都有点紧张,连忙就着王雪琴的手从地毯上站起身,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婚纱没有丝毫不妥后,这才全都松了口气。
“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笑着斜了陆如萍一眼,王雪琴伸手帮她把散落下来的长发掖到耳后。
虽是略带嗔怪的语气,声音里却感觉不到丝毫责备的意味,反而满满都是温情的宠溺。
陆如萍心底却蓦地一酸,看着王雪琴那张仍旧白皙柔嫩,眼角眉梢却已经悄悄沾染上浅淡细纹的脸,几乎立刻,就湿润了眼眶,猛地扑到了王雪琴的怀里,哀哀叫了声“妈”。
王雪琴微微怔了下,但几乎立刻就发觉了如萍的不舍,心底也忽然难受得厉害,伸出手回抱住如萍,眼底也是泪光涌动,却仍旧笑着对陆如萍道:“妈妈的如萍,明天就要嫁人啦。”
陆如萍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好端端的,明明是大喜的事情,哭鼻子做什么?”掏出帕子给如萍擦着金豆豆,王雪琴看着这个相处了不到两年,却真的十分体贴孝顺的女儿,叮嘱道:“如萍,嫁了人之后,就是大姑娘了。做人家的儿媳妇,和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其实完全不一样。妈看着,叶凛那孩子是真的对你很好,亲家母的性子也好,亲家公也是个和气的人。你嫁过去后,要好好与他们相处,踏踏实实和叶凛过日子。”
陆如萍已经哭得稀里哗啦,连带着把旁边的陆梦萍,都拐得也哭得像个孩子。
就听王雪琴又继续絮叨:“虽说老话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要是真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和妈妈说,凡事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憋着。而且有一点,你一定要记得——咱们女人,生在这个时代,本就不像男人那么自由。像我和你爸爸的其他那些女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妈也没什么不知足。但如萍,你一定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是为自己而活,不能把自己的全部都押在男人身上。只有这样,你才能找到生活的乐趣,才不会与伴侣彼此厌倦,才能真正获得对方的理解与尊重,你们的日子,才能长长久久地美满下去。”
这一晚,王雪琴对陆如萍说了许多许多话。
陆如萍与陆梦萍都听得很认真,也都一一记在了心底,直到后来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遗忘。
第二天一大早,王雪琴亲自帮陆如萍挽了个时下新娘最流行的发髻。
洁白的婚纱层层叠叠,陆如萍的头顶戴着钻石镶嵌的精致王冠,曳地的白色头纱薄雾般飞扬在她的身后,仿佛误落在人间的天使。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地,优雅而又忐忑地走向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这天的婚礼,虽然并没有陆尓豪与慕婉曦婚礼时的盛大隆重,却温馨美好得几乎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流下眼泪。
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陆老爷子,都在叶凛破天荒地一反平日里的寡言,郑重对他们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如萍,这辈子都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忍不住背过脸去,掏出手帕狠狠按了按眼睛。
这天婚礼结束后,陆如萍就真的搬去了叶家,成为叶家的儿媳妇。
陆梦萍和王雪琴在那之后的很久,都有些适应不过来,张口闭口总会叫到如萍的名字。
不过好在因为慕婉曦嫁到陆家来,陆家的人口与陆如萍出嫁前基本持平。
慕婉曦也是真心喜欢王雪琴这个婆婆还有陆梦萍这个小姑,大家相处的气氛也越来越好。
当然,最后让王雪琴彻底从嫁女儿的悲伤中走出来的原因,是因为,这一年,已经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在来到这个时代过去近两年后,那几乎对整个华夏民族来说,都极其惨烈的一九三七年,终于在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知情的情形下,悄然到来。
第108章 雪姨很忙
一九三七年,新年伊始。
热闹非凡的春节才刚落下帷幕,正是学生寒假,上班族刚刚准备复工的时间。
位于福煦路的陆家大宅里,几个正在上学年龄的孩子,却丝毫没有正在假期中的悠闲,反而都在自己的房间中忙忙活活,打包一切打算带走的东西。
陆尓豪在年前就已经从申报辞了职,这几天一直在交代上海这边几家店铺的事宜。
慕婉曦则陪着王雪琴一起,和家里的两个小的一起整理房间。
“妈,爸爸那边,已经知道我们要搬去香港的事情了吗?”收拾东西的空档,对于陆老爷子仍有心结的陆梦萍,忍不住问道。
王雪琴闻言,抬头仔细看了看梦萍的神色,到底还是有几分犹豫,便再一次问梦萍:“尓豪前一阵子已经给你爸爸打过招呼,你爸爸也没多说什么。梦萍,你心里……是不是舍不得你爸爸?”
听到王雪琴说陆老爷子并没有挽留她们,陆梦萍心底顿时空了一块,又见王雪琴的眼底有几分心疼和纠结,这才弯起唇角笑了笑,“妈,如果我说对爸爸一点不舍都没有,那绝对是骗你的。但是……自从爸爸从这边搬走后,除了在尓豪和如萍的婚礼上见过他两面,他竟然连过年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们。”
说到这里,陆梦萍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以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依萍每次来这边都怨气冲天,好像我们所有人都欠了她什么。现在才稍微有点理解,她那时候的想法了。”
见王雪琴因为自己的话而面色复杂,陆梦萍赶忙跑过去抱住王雪琴的手臂撒娇,“虽然有点气爸爸对我们这么无情,但是这些日子,我已经想通很多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爸也不可能一辈子护着我,早晚我也会离开这个家,更何况我还有一个从小就这么拼尽全力护着我们的妈。所以妈你不要再担心我了,跟着你和尓豪一起去香港,本来就是我自己同意的,妈你不要总是觉得愧对我们。”
自从爸爸离开家之后,妈妈对他们就比曾经更好了几分,好像生怕他们几个孩子因为爸爸的离开而受到打击,衣食用度上不但没有削减,反而更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千方百计地送到他们面前。
陆梦萍虽然不如陆如萍那么心细如发,但到底也不是个傻子,对于妈妈为他们做的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想到如萍在出嫁前,特意叮嘱她的那些话,陆梦萍心底终于感到几分释然。
如萍那时曾对她说,在她嫁人后,梦萍就是家里仅剩的两个孩子了。
尓豪虽然和慕婉曦成亲后也仍旧住在福煦路,和他们在一起,但到底成家后就有了自己独立的小家庭,再加上他是男人,在外面也有不少事情要忙,所以很多时候,家里的事情,难免会有所疏忽。
所以上有母亲长嫂,下有小弟弟陆尔杰的陆梦萍,自然就要多多担待些。
陆如萍的那些殷殷叮嘱,陆梦萍丝毫没有忘记。
所以在得知妈妈要随尓豪一起迁居香港这件事后,在妈妈忐忑地来问她要不要跟着一起去香港的时候,陆梦萍才一口应了下来,并且在之后,主动接下了通知并安抚小尔杰的任务。
陆梦萍的想法很简单:爸爸有傅文佩和陆依萍照顾,妈妈却除了他们这几个孩子以外,什么都没有。而且就算她选择留下,难道还要让她去爸爸那边与他们同住?
先不说爸爸从小对她就不是很喜爱,单说她放着好好的疼她爱她的亲妈不要,反而寄人篱下似的跟着爸爸的另一个女人生活,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所以对于要和妈妈尓豪一起去香港的这件事,陆梦萍是一点犹豫都没有过。
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上海也是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乍一听说要离开,心底有不舍,倒也无可厚非。
好在妈妈已经偷偷告诉过她,没有意外的话,叶家今年也会迁居香港,到时她和如萍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总算不用分隔两地,倒是冲淡了些陆梦萍对于未知未来的不安。
于是,在这年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原本住在福煦路的王雪琴母子一行,终于踏上了前往香港的客船。
汽笛的呜呜声中,满载乘客的邮轮终于扬帆起航。
码头上来送亲别友的人群渐渐散去后,仍旧驻留在原地,望着轮船最终消失于天际的两个身影,便显得有几分突兀起来。
“爸爸……”见陆老爷子面色惆怅,陪着他一同来码头的陆依萍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问,“您刚才,为什么不去见见雪姨他们呢?我看梦萍和尔杰在上船之后,还一直在甲板上往岸边张望……他们应该是在等您,想见见您吧。”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沉默半晌,陆老爷子才怅然道。
陆依萍听出他话中未尽的失落,虽然心底并不想劝爸爸这些,但又不忍心见爸爸难过,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既然您舍不得雪姨、尓豪、如萍还有尔杰,为什么会同意他们搬去香港?他们这一走,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陆老爷子闻言,望着天际的目光不由更深,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飞到年前那次,与尓豪谈话的那一天。
陆老爷子不是不清楚,对于他搬来与依萍母女同住这件事,雪琴的那几个孩子心里都怨气颇深。
这点,单从梦萍和尔杰从来没有登这边的门,就可见一斑。
就连性子最为体贴温柔的如萍,在那之后,除了每月来拿生活费外,也几乎再不会见他一面。
至于尓豪,更是只在成婚那天,才见过陆老爷子一面。
这几个孩子表现得如此明显,陆老爷子就算想装作不知道,都没办法。
但对于这一切,陆老爷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无论是与那些当初被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们比,还是与被他赶出家门多年的依萍母女比,他已经给了王雪琴和她的几个孩子足够富足无忧的生活。
所以就算那几个孩子要怨,也应该怨王雪琴这个心术不正的母亲才对。
都是因为王雪琴做了让他无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抛下他们,来与依萍母女同住。
陆老爷子从来不认为,他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错误。
甚至与此相反,那几个孩子在那之后,全部一味护着王雪琴,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的做法,让他对那几个孩子感到无比失望。
他们甚至不如一直被他放养在外的依萍。
有那么段日子,陆老爷子甚至觉得,这些年来,他真是养了一群小白眼狼。
直到年前那天,陆尓豪破天荒地到访陆老爷子的新居。
上门做客,就算上的是名义上的亲爹的家,陆尓豪也不会空手而来,更何况马上就要过年。
所以这天,陆尓豪给陆老爷子带了颇为丰盛的年货来。
陆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于陆尓豪如此识相的做法,当然龙心大悦,以为陆尓豪这是终于要和他服软认错,缓和一直处于冰点的父子关系。
却不曾想,陆尓豪那天过去,竟是为了告知他,在年后,他就打算带着慕婉曦和王雪琴一起,迁居到香港去。
陆老爷子当时的第一反应,便是狠狠拍了下桌子,低吼了声:“我不允许!”
陆尓豪却并不与他争辩,只是用那双最近两年越发清冷沉着的眼,静静望着陆老爷子,眼底没有丝毫担忧、惧怕或是烦躁,无波无澜,就像……在望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陆老爷子在那样的眼神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陆尓豪这才继续对陆老爷子道:“之前是您自己一意孤行,非要离开妈和我们,与依萍母女同住。妈当时那么伤心难过,您也没有丝毫犹豫。现在我想带着妈一起去香港,您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难不成,您还想着,哪天在依萍母女这边气儿不顺的时候,再回福煦路那边去?”
说到最后,陆尓豪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几分淡淡的讽意。
一上来就用陆老爷子自己的行为,把陆老爷子将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陆老爷子当即还真有几分理亏。
但他从来都是霸道惯了的人,一直认为,是他的,就是他的,就算他不要了,那也还是他的。
这条准则,几乎贯穿了他发迹之后的大半个人生,无论对物对人,都是如此。
但现在,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告诉他,他要带着他妈妈一起离开上海,离开他这个父亲的掌控范围内,陆老爷子当然不会答应。
但,这件事,也确实是因为他先搬出福煦路,才会如此。
所以陆老爷子也无法在这件事上理直气壮地命令陆尓豪不许,只是转而道:“在上海,如果有什么事,爸爸还能照应你们一些。你们有什么非要离开上海的理由?”
“没有非要离开上海的理由,却也没有必须要留在上海的原因。爸,妈虽然脾气不好,这些年里也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她待您和我们这几个孩子的心,却从来都是实打实的。我知道您这一生有过许多女人,妈只是其中之一,但对于我们来说,她却是我们唯一的母亲。”
“那时您要走,我们拦不住,也没法拦,毕竟您是真的不想再和妈妈生活,转而选择了依萍母女。妈在那之后就一直心情郁郁,还因为怕我们担心,每天不得不强颜欢笑。我后来问过医生,他说如果妈再这么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
陆老爷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底却有几分怀疑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几个做儿女的,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这件事?”
很显然,他在怀疑,陆尓豪的这些话,会不会是王雪琴的另一个苦肉计。
陆尓豪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的讽刺,“难道对您说了,您就会抛下依萍母女,回到妈还有我们的身边?也或者,您难道打算像当年在哈尔滨一样,让妈和佩姨一同侍候您?就是不知道,届时如果有客到访,我们该怎么介绍家里的两位女主人。难不成,真的告诉人家,这两位,一位是您的八姨太,一位是九姨太?!”
陆老爷子闻言,顿时勃然变色。
曾经娶了九房夫人这件事,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件极为骄傲的事情。虽然如今来了上海,现在的风气也的确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制,但还轮不到陆尓豪这个小辈来教训他这个当老子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不过问了你一句话,你就用这么一长串的话来反驳我!你妈平时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
陆老爷子的话,让陆尓豪的眉头忍不住抽动了下。
不得不说,陆老爷子的这句话,触到了他的逆鳞。
但他从来都是个冷静惯了的人,更何况今天他来见陆老爷子,本也不是为了和他发生口角。
所以陆尓豪最终还是强忍下了心底的怒意,冷着脸对陆老爷子道:“您既然已经选择了依萍母女,何不放妈妈一条生路?有我和婉曦还有梦萍、尔杰在,自然不会照顾不好妈妈。”
陆老爷子闻言,气极反笑,“就凭你们?如果没有我,你们每个月连饭都吃不上,真要去了香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每天喝西北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了家,翅膀就硬了,觉得就算离了我们,也能过好日子?!你简直愚不可及!你以为,就凭你在申报一个月二十块的工资,能养得活你妈?别说是她,就连你们小两口自己,能不能养得活都是个未知数!”
“这些事,就不劳您费心。我今天来,只是为了通知您这件事,至于您同不同意,并不能影响这件事的结果。”陆尓豪懒得再跟陆老爷子纠缠。
陆老爷子见此,也清楚陆尓豪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带王雪琴走,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陆尓豪,“梦萍和尔杰,难道你们也打算一起带走?你们难道就不问问他们的想法?!”
陆尓豪点了点头,“梦萍和尔杰那边,我今天回去之后自然会问他们。如果他们不打算和我还有妈妈一起走,到时候估计还要麻烦爸爸和佩姨,好好照顾他们。”
想到梦萍和尔杰有可能会留下来,来这边与他一起生活,陆老爷子便稍微犹豫了一瞬。
陆尓豪见此,立刻起身道别,让陆老爷子满肚子的话,硬生生憋在了肚子里。
那天之后,没过几天,陆老爷子就收到了梦萍和尔杰,也要随尓豪他们一同去香港的消息。
春节的餐桌上,偌大的新居内,就只有陆依萍母女和陆老爷子三人。
傅文佩性子驯从柔和,并不是会活络气氛的类型。陆依萍在前两年的新年,一直都是同母亲还有李副官度过的,也是热闹得很,现在就剩下她们母女和爸爸三个人,妈妈在爸爸面前还从来都寡言少语,陆依萍就算有心想活络气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爸爸已经把尓豪和雪姨他们要迁居香港的事情,告诉给了她和妈妈。
陆依萍和傅文佩,对此自然十分震惊。
傅文佩更是在惊讶过后,着急地劝陆老爷子不要和王雪琴还有孩子们置气,甚至提出了大家干脆向从前一样,搬到一起住的提议。
陆依萍心底虽然极为不愿,却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理由反驳妈妈的提议。而且真说起来,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雪姨和尓豪他们会离开爸爸,离开上海,像曾经那些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一样,在未来杳无音信。
一想到这些,陆依萍就觉得,如果未来真的会如此的话,那么就算勉强她和妈妈,与雪姨还有尓豪他们同住,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让她们意外的是,对于傅文佩的这个提议,陆老爷子并没有应下来。
傅文佩和陆依萍只以为,陆老爷子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一直对于此事避而不答。
却不清楚,实际上,此时的陆老爷子,已经是骑虎难下。
因为他真的,已经丝毫找不到,能够留下雪琴和尓豪他们的办法。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令行禁止的大军阀“黑豹子”。
他的手里有枪,但这枪口,却绝对不准相伴多年的妻女,他也还没有悲哀到,需要用这种恫吓的方式去挽留想要离开他的人。
他也已经不是王雪琴和那几个孩子唯一的依靠。
在尓豪成婚之后,他就应该知道,这个孩子,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一动不动,任由他鞭打,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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