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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况,它与杜舞雩的功体相合,用来填补古风剑,可以说是再好不过。只是这块风水宝地出产有限,大部分的巽石,都在最初打造古风剑的时候耗掉了。又逢黄泉归线如雷车隆隆碾过,山崩地裂之下,损毁一半,染浊一半,是再不能用了。

    弁袭君凝视着那断剑上,本应镶在第三颗的琉璃珠,浑浊的表面将他的脸颊映得模糊,就像揽着一面陈年生锈的铜镜,而弁袭君的眼神却如同茫茫的烟水,涣散而温柔着,宛若里面照出了什么渺远而美丽的事物。

    他喃喃说:“我会修好你的。”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他为求九天紫火,向杜舞雩告辞的时候。一把剑不会回答他,惊愕的一剑风徽不会回答他,他习惯了独白和一厢情愿的付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弁袭君的心就像一方无光的内室,放一点与杜舞雩有关的事物进去,便能将那块地方搁置得很满,再容不下其余的念想。他这样全心全意地思索着,以至于不曾发觉自己的脸色是如此灰白,宛若一支悄无声息烧到了末尾的线香。

    一色秋倒也很惊讶弁袭君会再来找他。

    天葬十三刀的鳌首日前正和古陵逝烟合作,而那位烟都宗师与弁袭君之间,已很接近破局的状态,极轻易就要到翻旧帐的地步。这并不是摆上台面的事,然而一色秋毕竟敏锐,察觉到笑语欢颜之下来往的话锋。对弁袭君的到访,他看上去轻松自然,眼梢都勾着暧暧的和悦,是很诚恳的模样。他好整以暇地寒暄道:“圣裁者怎么这时来,看天气,大约又要落雨了。”

    蓝峰十二涛的位置很高,若真扑头盖脸地淋下来,应当也是首先遭逢的。一色秋又笑着说:“几日不见,你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应是有不顺心的事罢。”

    “鳌首倒是很关心。”弁袭君不咸不淡地应答着。

    一色秋衣袖一摆,化去了桌上遗留的一对杯盏,笑颜不改道:“毕竟是天葬十三刀的同志,彼此关怀,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鳌首也还记得十三刀的规定。”弁袭君点头说,他拂了拂衣袖,像一只谨慎停落的水鸟,收敛羽翼,在石凳上款款坐下。一色秋便也说:“是,十三刀的成员之间,理应相互扶持,彼此协作。”

    “那么,我可否认为,同为十三刀的鳌首,是能够相信的。”弁袭君缓声说。

    一色秋眸光微闪,这位天葬十三刀的领导者细眉长睫,眼眸光润,又总是泛着一些冷色,宛若色泽鲜明的萤石,但如伸手触碰,又唯恐扎伤了掌心。而此时,弁袭君的话将它们敲出了星点的火,却是一闪即灭,一色秋神色未变,舒展眉目道:“自然,同为组织成员,当是不能伤害彼此。不过你提起此事,想必有事相求于我。”

    弁袭君也不否认,直表来意。他听闻一色秋收藏颇丰,更以搜集稀奇物件为好,传闻中苏银水所制变体银刃便出自其手,那么,采自驭风岛的巽石,也许亦独有一份。

    这自然不是肯定的事,弁袭君仔细说完,见一色秋略略沉吟,不作表露,双目却已凝深,隐有谋算,便知晓这应当是一条正确的路。他沉下心来,在袖中攥了攥手,续道:“若鳌首确有此物,那么弁袭君恳请割爱,当然,也不会让鳌首白白付出……”

    他没有继续试探,话语笃定。一色秋看着他,默然片刻,眉目稍抬,便又挑上几丝和暖,话语也若柔风拂柳,徐徐动人:“阁下看得起我的藏物,是一色秋有幸,同为十三刀成员,我本应双手奉上,然而除此之外,一色秋也一样是个收藏家,是个商人,不允我为这同袍之谊徇私。”

    “弁袭君自然无颜强求鳌首,不过若一物换一物,应当是公平。”弁袭君道。

    一色秋眉梢略抬:“哦?既然如此,你应当知晓,我素来喜好收集神兵宝器,那么,这下就要看你能不能割爱了。”

    弁袭君手腕一翻,地擘印已现于掌中。他紧紧捏着那冰凉器物,不顾坚硬棱角戳进了手心。他定定地抛下一句:“我自然是愿意的。”

    地擘印中藏着他的六赋印戒,弁袭君将它慢慢地搁在石桌上,彼此磕碰的霎那,发出一声闷沉的响。周身宝石在阴晦的天幕之下似乎也收敛了光芒,像结了层水雾,又如被掷进了一块透明的沼泽里,在被逐渐地吞噬下去。

    这物件与其说是神兵,倒更像礼器,被逆海崇帆的圣裁者端于掌中,接受着信众的称颂顶礼,但在此时,那些或庄重或罪恶的意义都已从它的身上被剥去了,它就像一个旧日王朝遗存的印信,失去了号令人的威仪,只能作为一件犹存趣味的藏品,被谮主拿捏在手中把玩感叹着。

    它也许是不甘愿的,但它只能存在于过去的岁月里,一旦时过境迁,便随逝去的荣光一并暗淡了。宝石上映出了弁袭君模糊而扭曲的脸庞,那光洁的切面似乎也显得混浊,如同沾染着大浪淘洗之下遗存的泥沙,弁袭君宛若不忍,闭合双目,在心里轻轻地说道,是啊,这确实已经毫无价值了。

    他撤开手,那一瞬间,掌心也如同轻去,空荡一片。这只手原本能够牵住许多事物,有姑娘纤细的柔荑,男人带着厚茧的指节,还有许多光华流丽的物件,但他却亲自把这些一件一件地皆数抛却了。弁袭君看着一色秋将地擘印收入袖中,在鳌首温文的脸上浮出微笑,似乎是满足的,又带着一点怪异的怜悯神色。

    一色秋道:“你既有如此诚意,我自然不好相负,这便去将巽石取出交予你。”

    弁袭君点头,又听对方道:“劳你在此等候片刻。”长袂一拂,是将先前那对杯盏化出,示意他斟饮。弁袭君忖度道:“鳌首原本是在等古陵逝烟?”

    一色秋脚步稍顿,弁袭君的声音紧了紧,忽的说:“古陵逝烟不可信。”

    对方回身看他,打理整齐的雪发下,束在额上的珠饰莹莹生光,几粒银坠压在眉心上,照得那眼睛深若古潭。弁袭君坦然相望,一双孔雀眼烁烁而视,他知晓一色秋心中犹有盘算,却不肯见人如自己一样为古陵逝烟所骗,他沉了话语,絮絮讲道:“古陵逝烟当初以造化球为由,陷我入彀,更害得一剑风徽险些命殒,此等过河拆桥,口蜜腹剑之人,断不能与之为伍。”

    一色秋默然,神色不动,只是温和应答:“竟有此事么。”

    “鳌首不可为他蒙蔽,步我后尘。”弁袭君微蹙眉心,顿声直言,却听一色秋轻轻笑说,“他蒙骗于你,你想必极是恨他。”

    弁袭君摇头道:“便是如此,我又能如何?现今诸事冗杂,弁袭君即使要报复,也无暇抽身。”

    话中有无奈,有隐恨,对方只是不答,面容静默。蓝峰十二涛上的天空似乎又渐渐地暗了,阴翳笼在起伏的云浪上,宛如风雨前的海波,在细碎而呜咽的风声中彼此推挤,不安躁动着,像是变成了无数横冲直撞的凶兽,它们一道道朝崖上冲涌了过来,似要把坚硬的岩壁都生生碾碎。

    在这片肃然寂静里,灰色的云同四周空气粘成了一体,阴沉的,又带着重量,四面八方地往人覆压过来。弁袭君的心忽然跳了几下,死寂中,他听见了无端响起在身后的脚步,像一条蛇无声无息地盘踞着,卷动着尾巴,而他却毫无知觉。

    还有那属于古陵逝烟的声音,似乎也被这氛围染得昏暗了,森森地扑上他的后颈。弁袭君只觉心上一阵发凉,又听那烟都宗师道:“弁袭君,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在背后道人是非的习惯。”

    他霍然回过身去。古陵逝烟深灰色的眼珠,此时流动着迫人的寒气,他目光微闪,宛若一柄锋锐的长剑,在转动着刺入人的躯体里,于血肉中翻搅。

    “你这样,令我如何能不恼火呢?”他轻飘飘地说道。

    第二十二章「二十二」

    杜舞雩默然看着窗外。天已经彻底地暗下去,黑洞洞一片,只有刺白的雨丝偶尔闪烁,宛若天地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纺梭,串连着细密缠绵的织线。

    枝叶扶疏,雨落纷纷,有别于挟风带刺的金铁皆鸣,是令人平静的声音。杜舞雩心中却不安宁,那苍白而剔亮的雨正敲在他心头,偶尔念头转动,胸口一热,便被那森凉的水浇熄。他的手紧紧扣在床头,顶上的帷帐落下来,边角垂挂的几缕流苏宛若有情的手指,在他肩上缱绻披拂。

    窗外的树影摇动着,窸窣抖颤,像雨中阴气化成的鬼。在这绵连不休的雨水里,是否真有怨魂被突兀浇醒,仓皇逃窜?这样迷离徜恍的水气,也许连鬼尚且感觉不安……杜舞雩忽然想起临去前最后一眼,那站在树下,满脸迷怔的弁袭君,直挺挺的,宛若一个不知冷暖的石像。雨已经断续下了几日,而弁袭君是否还在那里,若不在,又是否会再来见他?

    杜舞雩蓦然打了个寒颤,他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不能再想。他从床上爬下,发着抖将指尖伸出窗外去,那些冰冷的水珠落在掌心,凝结着胸中的躁动,他沉沉地舒出一口气,十分疲惫地瘫坐下来。

    迷蒙的雨水里,那些鬼似的黑影忽远忽近,散漫如雾一般,倏忽着触到他的手前。杜舞雩的心中忽然浮起细弱的声音,唤起他纠葛不散的忧郁浓愁,他对着这片浓黑的雨景喃喃道:“画眉,你在么?……”

    雨落簌簌,风起飒飒,听去无比温柔,令他想起姑娘舒曼的低语。但滴在手中的雨水却是那样冷,顺着指尖梗在胸口,如同心也要被冻僵了。他重又唤道:“画眉,你在么?”杜舞雩闭着眼睛,感受着皮肤上散开的湿润,哀求似的说:“你若还有知,又是否能告诉我——”

    他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人,用慞惶的语气问道:“我究竟应当怎样办呢?”

    回答他的只有走不到尽头的雨声,这片天穹是如此包容,承受得起无数阴云愁雨,不若常人总被轻易压垮。杜舞雩倾听许久,才精疲力竭地收回手,合上了窗。一时间,外面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水汽被隔在窗外,留下这一方偏安的角落,似乎是温暖寂静的,但蛰伏在雨夜中诱人不安的愁绪,仍在固执地顺着窗缝向内攀爬。

    风吹开了重重树影,在另一处阁楼上显露出昏黄跳动的烛火,融融和暖的光中,步香尘揽镜梳理长发,仔细描着眉毛。古铜瓶内插着桃枝,花面相映,虽然总有冗杂的事情惹人烦恼,但女子对容颜的关爱,总是其余事物难以比拟。杜舞雩对她的蛾绿似乎也颇感兴趣,常往那雕琢精细的墨盒打量,是触景伤情么?她想,那位只存在于回忆的姑娘,似乎也正名为画眉呀……

    遣他们出去踏青,却只见得杜舞雩回来,步香尘的确是感到了意外。好说歹说,总归是从对方口中撬出一些话来,而这样的结果,却连她也感到苦恼无措了。这两人个性殊异,却都是认死理,打了结旁人都是去解,只有他们偏要越系越紧。女大夫颇惆怅地叹气,手下一时不慎,细眉登时画斜了半寸,对镜略照,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总要先把弁袭君寻回来……”她轻轻道,一边搁了笔。门外遥遥传来雨水打在纸伞上的声响,女孩子的缎鞋从湿润的泥地上踏过,匆匆忙忙进了屋里。侍女收了伞,那上面原本绘着生动的鸟雀,大约是用得陈旧了,落了颜色,被水洗得模糊不清。

    “主人,外面有人让我送这个给你。”女孩子道,从袖中取了一封书信,交递过来。步香尘拭了画斜的眉角,伸手接住,却听外头正起了风,摧枯拉朽似的响,仿若一只巨大的鸟从林间摔落,一路掀折了无数枝条,惊得步香尘指尖颤了颤。而屋外雨落得更重了几分,大约是又下大了。

    半个时辰前,雨还不曾这样。那是稀疏零落的,像喑哑滞涩的琴曲,时断时续着,不甚流利地洒落在蓝峰十二涛的云海间。偶尔也有几丝滑进石桌上的杯盏里,薄得看不清了,而这待客的物事,这时也派不上用场,此处的三人凝神戒备着,形成一个微妙的对峙之局。

    弁袭君下意识后退几步,在他身前,古陵逝烟那雾霾似的眼睛冰凉地钉在他脸上。这是揭破,问罪,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他警惕地思索着,手指藏在袖底,摩挲了几下,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失却了自保的兵刃。

    一色秋并没有打圆场的意向,负手站在一旁,怀揣着刚拿到不久的地擘印。昏暗的天穹渐压下来,几乎覆在了烟都宗师深灰的发间,那凝着云霭的眼睛显得淡漠森冷,而在他的面庞上,却渐渐浮出了他所习惯的微笑。古陵逝烟慢慢地说:“弁袭君,妄论人长短,可非是正大光明的行径。”

    弁袭君已定下心来,眼梢略抬,眸光在人身上堪堪剜过,索性道:“烟都宗师行事,也一向不是很磊落。”

    他尚记得古陵逝烟对杜舞雩的坑害,讲话便不由刻薄。对方倒仍未发作,只是漫不经心道:“我这次来,只是赴鳌首的邀约,不曾想在此处撞见你。”

    见弁袭君不答,古陵逝烟拨了拨头发,温声一笑。他说:“你为何要来这里?圣裁者不是忙得很,居然拨冗来蓝峰十二涛,才让我不得不碰见。也不晓得这算是偶遇,还是属于弁袭君的劫数?”

    他态度从容温雅,声音舒缓着,却似冰河下蜿蜒的水,越流往深处,越显冰凉。当那河水终究在末尾凝冻,古陵逝烟的话语停止了,手上却开始有了动作,轻轻按在百代昆吾漆黑的剑柄上。

    心黑剑黑的大宗师,也许应当戴一双黑色的手套,才算凑一个圆满。弁袭君双足踏位,凝神聚力,手指上暗捻了法诀,确保突兀动手之际也能有所缓冲。身前古陵逝烟按剑不动,足尖轻移,做蓄势之态,口中却只是淡漠道:“一向忙碌的圣裁者,即便对古陵有遗恨,也有心无力,而古陵——”

    只听耳边一阵剑刃破空,觑准了弁袭君肩头,瞬间往斜里狠削过来。百代昆吾飞扬的剑穗宛若毒蛇吐信,剑光流旋,径直缠上,弁袭君心有防备,立时腾身后退,仰首闪避而过,仍被裁纸似的割破一块衣角。身影交错,一躲一攻,古陵逝烟快步逼上,剑锋飞转,口中话语却不止休:“而古陵又怎能让你有将之实现的机会呢!”

    弁袭君心上一紧,知晓对方已将自己视为隐患,必不会纵之留害,他手上结印,化作黑羽翻飞,却见百代昆吾白光转动,哧哧而响,如旭日破暗,转眼将术法尽驱。他抽身不及,又无六赋印戒在手,更显支拙,古陵逝烟攻势迅疾,横挑斜劈都是往他手足而来,却似要将他制住圈禁,弁袭君只觉心中一凛,张目厉声道:“鳌首!”

    在外观战的一色秋毫无动作,却似闲庭观花,微微含笑。弁袭君心乱如麻,又独木难支,被削断了几绺头发,他就像一只无意踏入陷阱的禽鸟,扑腾翅翼,却无处飞离,惟感一阵心跳若鼓。阴云沉沉垂落,逼在人头顶,仿佛是上天要将他倾压在这地上,他哑声喊道:“鳌首,十三刀之间,本不应彼此相害!”

    “是你自送上门,如何怪我?”一色秋淡淡开口,弁袭君胸中一滞,古陵逝烟翻手转剑,扫中他下盘,逼得他不得不向后栽倒。百代昆吾向上略挑,刺破衣袖,剑尖直指弁袭君下颔,眼看便要削中,耳边却骤闻“当啷”一声厉响,一把剑横上头颈,正将烟都宗师兵器格住,弁袭君惊悸未止,转目一望,却是他至为熟悉的六赋印戒。

    一色秋站在他身后,手持剑把,眼中平淡无波。弁袭君只觉心中似有一处忽沉下去,他张唇欲言,未及开口,却感觉后颈被人重重一击,袭上四肢百骸的痛感让他立时软倒,像一个断线的戏偶,脱力地摔落在地。

    身形委顿,散乱的长发披散在苍白的面容上,原本干净的脸孔尽染尘泥,弁袭君在昏迷中吃力地吐息着,眉心犹不甘愿的紧蹙,俨然是斗败者的落魄风貌。一色秋俯身打量了片刻,漫不经心地说:“十三刀确实不应彼此相害,然而,我又如何害你呢?”

    古陵逝烟收剑入鞘,走到他身侧。烟都宗师的鞋履踩过弁袭君衣袖,将那块精细布料碾进土里,一色秋轻轻地补上一句:“不过是借人之手罢了。”

    天更暗了,有白亮的雨时而划下,在那无血色的嘴唇上漫开,宛如毕星垂悯,赐予他这仅有的甘霖。然而这水露又是如此冰凉,剥夺了他心口最后一点温热,弁袭君的呼吸渐低下去,那不安而细弱的声响淡了,像沉入一道深深的水,不能听闻。

    一色秋拂了拂衣上的雨珠,轻描淡写道:“他还是太想当然。”天葬十三刀的鳌首瞥了古陵逝烟一眼,又问:“留下他,不知大宗师有何打算?”

    古陵逝烟道:“引鬼上门。”

    “哦?”一色秋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穹宇,昏暗的天色中,连绵的云海乌压压一片,看去如涌动的幽冥长河。他道,“现在天气虽阴,却也不见得有鬼。”

    古陵逝烟负手而立,双目阴翳浓若墨染。他笑意更深,好整以暇地往倒伏在地的人斜斜望去:“一个应已死去的人,如何不是鬼?”

    第二十三章「二十三」

    以人作饵,蔓引株求,这方法从古至今,效果都很显著。

    人既不可舍七情断六亲,在心中难免有些至为柔软的挂念。于弁袭君而言,杜舞雩是他的弱点,捏住这一处便是掐了死穴,一路行来,已不知为此受过多少苦楚。然而这份牵绊并非平等,他甘愿为杜舞雩付出一切,却从不期盼对方也如自己那样。杜舞雩是个温柔的人,对他有相伴之温情,同袍之深谊,却从不是爱,而这一丝萤火微光,却也实实在在地给过深陷绝谷的他,一点心尖上的柔情煦暖。

    但现在,弁袭君反希望这一点情谊,亦从未有过。

    四周是细密的雨声,听去急促尖利,仿若无数绵连的银针戳刺在叶尖上,从空落的枝梢纷纷洒洒扎入他的躯壳。古陵逝烟勉强算有些良心,将他捆在树底下,然而毕竟不甚茂密,这堪称寥寥的遮蔽之效,在彻夜不歇的骤雨中,更是少得可怜。

    弁袭君差不多是被淋醒的。他手足被缚,动弹不得,试着运转功体,也差不多被封了个彻底。此处地势低洼,积了好些雨,混着浊泥尽数漫在脚边上,他像个湿淋淋的水鬼,披头散发的,昏昏沉沉捱了一夜。等到再醒,依旧是昏沉不见天光,未知今夕何夕,只是想雨当真是落得大,昼日也如定昏一般。

    古陵逝烟的盘算,他大致也明了。他不欲杜舞雩尚存人世的消息透露出去,亦是为此,烟都宗师至为忌讳的便是风克烟的定律,杜舞雩是他的隐患,唯有彻底扫除,方能安心。

    只是居然拿他来作诱饵,真是……弁袭君在心里苦笑一声,未能换得巽石,搭上了六赋印戒,还赔上了自己,这交易当真是亏得厉害,而牵连上杜舞雩,更是他不甘愿的事。雨簌簌地从枝叶间落下,冷如针砭透骨,他迷迷怔怔地想,杜舞雩还是不要来的好。

    对于重情的一剑风徽而言,弁袭君自然有引他涉险的分量,尽管他们之间是那样复杂,仿若隔着一道不见底的渊水,内中流淌的不是恨,更不是爱,而是比两者更为深刻,更无法逾越的东西。

    那名为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