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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在房间里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在客厅临窗的位子上喝茶。拂樱走来走去的时候寒暄说:“天已经放晴了”。的确,早上起来就阴沉沉地下雨,这会儿倒透下几束金灿灿的光来。
茶还没喝完,黄泉的手指还留在精致的茶杯上。他看着湿淋淋的窗外,对拂樱像是随口道:“这些天有人让你看着我很麻烦吧?”
即便事情被拆穿,拂樱也一点都不表现得尴尬,顺水推舟说下去:“你既然不想他跟来,这样也是不得已嘛。”
“他口气还是很差吧。”茶喝完,没在意拂樱回答,黄泉牵起外套起身,“我到外面走走,晚饭后回来。”
拂樱看着黄泉的背影摇头,心想这两个人的性格真是烂到一起了。
※
黄泉又来到那段遥望陆地的海岸。说不清为什么,在夜幕里,他才能格外地放松与自在。站在灯火阑珊的地方,看着对面繁华璀璨的城市。总有一天,他会回去。
因为他也想要变得幸福。
从前,他从来不认为这个词属于自己,甚至否认幸福具有任何真正的价值。但是现在,他很想重拾那些普通人早就抓住了的东西——如果他不幸福,那么爱他的人也不会幸福。这就成了他的罪。
他从小就是一个被人责骂、厌恶、躲避的人,他糟糕透顶、无药可救。所以他不配,不配像其他人一样得到好的东西。但是罗喉爱他,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爱他,他就有了不能放弃自己的义务。
哪怕只有一个人爱他,他便值得被拯救。
3
黄泉有点想回去了,回到罗喉身边。
爱一个人也许不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如果不去爱他,生命无论如何也不会完整。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降生时彼此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却迫不及待地要将对方嵌入自己的生命。
※
拂樱这两天没空搭理黄泉,因为小免被零食(不幸地)喂胖了。于是他非常不情愿地找三楼的客人理论。一般来讲,绝大多数他的论战对手都会对他俯首称臣、心悦诚服,但是三楼的客人明显和他吵不对盘。在与作家先生飘渺绵密、具有太极风格的交谈中,拂樱的语言愈发暴露出他简单粗暴的个性特点。拂樱很受伤,他的精神受到了双重打击。
黄泉看他不在留了张字条,晚上又一个人出去散步。
他照例在黄昏时分来到了那家顾客稀疏的露天酒吧。天暗得迟了,所以即便来得晚些,也浑然不觉。他叫了一份三明治,吃完,然后看海。
到了该与这座小岛话别的时候了。
他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但是只有一个所在,深深地吸引着他。
离开医院一路旅行的日子里,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淡忘。忘了自己是谁,经历了什么。那些数十年没有清算的恩怨,那些骄傲或屈辱的经历,那些心怀恶意以及真正为他惋惜的人们,甚至过去的自己,他已放弃去努力印证回想。然后,他才能回归到当下的自己。
然而,即便没有刻意去回想,过去的一切早就是他不可分割的生命。他必须是他,否则便没有理由继续每一天活下去。他不能斩断从前的所爱所恨,就像人不能斩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河流从源头就必须延续,才能完成它的旅程。每一个因果都有它自在的循环。
他要爱下去,直到生命让它结束的那一天。
海风没有那么凉了。黄泉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从刚才起,身后有一位顾客就一直关注着他。他又望向对岸,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罗喉来这座小岛已经有两天了。他知道黄泉黄昏时候有时会来这家酒吧,有时也去别的地方。他找了黄泉身后边远的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黄泉的背影,他背后的头发似乎更长了。
黄泉没有回过头,右手拿起杯子喝水,再放下的时候似乎向后瞥了一眼。罗喉不再等待,拿着自己的杯子走了过去,玻璃杯接触木质桌面发出前后两声钝响,罗喉拉开乌色藤编的凉椅坐下。天色还没有完全变暗,但酒吧周围的彩灯已经亮起,显出一点活跃的气氛。罗喉还是一件深色衬衫,薄外套搭在扶手上,并无怯意地看向黄泉。
黄泉的嘴角微微地,不惹人察觉地笑了一下,没有特意地看罗喉,双手还交扣放在腿上。
他们好像昨日才见,并没有什么话好说。
“我来接你回去。”他不再认真打量黄泉的脸,侧过视线说。
“我知道。”黄泉低下头,瞥了一眼罗喉。“这几个月我的行踪你了如指掌吧?你呢?”
罗喉没有犯从前的错误,一路上的确都有人向他汇报黄泉的行踪,他不能忍受就这么割断两个人的所有联络。“既然你想一个人,我就让你一个人。”
“我知道这一再挑战了你的耐心。”黄泉笑了一下,却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他明白罗喉并不是一个会向别人展示自己弱处的人。
“黄泉,我不是来求你的。”罗喉沉下声断然道。说完,他又怕黄泉误会,于是补充道:“我是希望你回来。”
黄泉还是没答应,话锋一转,“妖世浮屠的指控有没有你授意?”
“当然不会完全无关,但主要还是他们多行不义。”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天渐渐黑了,罗喉双眼对着暗蓝夜色,从天空转至山岸,又看回黄泉。“知道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我没事,一路上都过得很好。”风变大,吹乱了他的刘海。“我们到海岸边走走吧。”
罗喉没有反对,披起衣服跟着黄泉。一到暗处,他便拉住了黄泉的手,甚至带了几分急躁。他抓得很紧,好像并不是担心黄泉会挣开他,而是因为对方的手太凉了。黄泉还是带他去了灯火阑珊的路段,一节一节的石砖间以铁漆栏杆相连,栏杆下面是海浪和礁石。天上还飘着几抹淡云,偶尔会遮住朦胧的月亮。
他们三个月没见,并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只是在决定心意之前,难免会遇到一些挣扎和心里的阻碍,这些是不得不经历的。黄泉在暗处没办法细细观察罗喉,其实有很久,他不敢仔细地看他。因为罗喉特别地吸引他,所以故意回避,他也怕发现罗喉担心自己而心存愧疚,然后这样的心理本身就又让黄泉感到羞愧。
他总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或者灾难。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人,也会和其他任何人一样,产生爱慕不舍的感情。
“我在这几个月,去过的地方,之前没有待长过半个月。”他们拉着手,站在海前面。“并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会产生留恋。我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不断地换地方。”
“——我怕只要我一停下,就会不想去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说不清是谁的手握紧谁的。
唿吸着潮湿的海风,黄泉的风衣扣子碰到栏杆上,他终于看了一眼沉默的罗喉,“你知道我迟早是要回去的,除了你身边,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没有要困住你。”
“我知道,是我自己选择的。”他由衷地笑了,嘴角抬起,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我会和你回去,那是我唯一该去的地方。”
罗喉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不理会黄泉答应得这么快,他依然很慎重、很紧张。见黄泉转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罗喉把他慢慢挨到自己的怀里,黄泉伸手回抱了他。这一刻,他好像终于找到真实。罗喉必须感到对方软热的唿吸、紧实的身体才确信黄泉回来了。他忽然珍重起来,低头狠狠地嗅着,仿佛永远也不够,双手抚摸着黄泉的背至腰部,让他更贴近自己。
许久没有和人亲近接触的黄泉克服着不适应,又或者,他也要重新地认识罗喉。他们只是拥抱,彼此温暖着对方,没有进一步的索取。罗喉抱住他,仿佛只是要熟悉黄泉再次回到他身边。
“我知道你一直是爱我的。”罗喉伏在他耳边喃喃说,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全哽在喉里发不出来。“我在乎,我太在乎。”即便是看上去再强势洒脱的人,也有失控的地方,试图千方百计消除某些人事对自己的影响却只有徒劳。“因为我想留住你,黄泉。我会对你好,会陪着你,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爱惜你。”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让黄泉听的很清楚,像是沉淀了很久终于说出来的话。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已经好到让我离不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懦夫是谁、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你病着离开我,只会让我恨我自己。不论你身体如何,我都不想你背弃我。我自私过,你知道。我不要求你原谅我,但是如果你反对,我会改。”
黄泉没有说话。虽然声音附着于时间,但是他已经不能体会时间的流逝。罗喉从来没有对他表达过这些。他们相遇已经十一年有余,黄泉想象着那其中每一年、每一刻曾经的自己都听到了罗喉的这些话,好像生命由此,连曾经发生的事都变得不一样了。他闭上眼睛,再也放不开紧抱罗喉的手。他爱他啊!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霎时也值得被感激。
“没什么能改变我爱你。”他轻声回应,“只是我有时不能面对你。”
罗喉让黄泉靠在自己身上,表情想恢复理智,却还是掩不住忧郁。让他自己未料到的是,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他并不感到羞辱或者压力,反而希望自己能够真的对得起每个承诺、能尽快践行它们。“那是因为你不够相信我。我忽视过你,让你失望,这很公平,但是你不该把它报复在自己身上。”他顿住,这样的话,一旦开始,继续坦露便不再如想象中的困难。
“我本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让你更信任我,这是我的错。不过我会补偿你,只要你回来,我会学着补偿你。我会陪着你,你会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他一手安抚着黄泉,黄泉的靠在他肩上,似是听不进去地否认摇头,好像罗喉根本不该说这些话。“你了解我,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走,否则我会迁怒于人。因为我的心和你的心没有区别,我也会痛苦……”
“是啊,你也会痛苦。”他叹了口气,眼泪早已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深深地抱住罗喉。“我保证,我不会再随随便便离开你。”
罗喉的眼里也蒙着泪光。夜晚的海水暗自涌动拍打着礁石,说不清有多少个反复。他在黄泉的耳根轻轻吻了一下,黄泉抬起头来,他们自然地开始亲吻。
吻很轻,没有欲念的掠夺,甚至有些小心和青涩。就像少年的吻,借以迎向新生。
※
虽然黄泉有留意时间,但是回民宿的时候,拂樱的脸色还是不无怨气。
罗喉拉他在海岸边走了很久,根本不管还有一个等黄泉回来锁门的民宿老板的存在。两个人一起回来的时候,拂樱正留着落地灯在沙发上上看书,十有八九他早就料到了情况,看到罗喉也不惊讶。
“你们回来了?”他走上前去,欣赏着罗喉的真面目,果然不像好欺负的人,随后检查锁门。“总算才迟到一刻钟,不算太过分。下次……嗯,估计也不会有下次了。”他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