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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刀光冷冽间只听到这么一个淡淡的、像是幻觉般的低语。

    刀风划开,身下久经沙场的马儿都有些受惊,小狐丸被迫勒马往另一个方向,形势来不及叫他多作思考,只好挥刀上前补足主将身侧掠阵的空缺,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震天的厮杀声中,小狐丸回头看了眼,明明知道那位同僚是骁勇善战堪比传言中那位五花王者三日月的存在,心头还是莫名其妙地笼罩上一层阴沉的雾气。

    烛台切与江雪会合,两把刀且战且退消灭了所有敌军——溯行军不知恐惧之心,他们会战斗到一个都不剩。

    “情况怎么样?”烛台切掏出临行前从药研处取来的绷带跟药粉,丢了一卷给江雪。

    雪色的太刀握着那卷绷带,半天没有反应。握刀的指间都渗着血液,只碰触间洁白的绷带就染上了血痕,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血痕,一动也不动。

    烛台切刚把腰腹上颇大的伤口绑好,抬头见到这位同僚的反应,不觉叹口气,走上前拿过绷带替他把手臂跟背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

    付丧神之躯无法自愈伤口,好歹能止住点血。

    “还好吗?”烛台切问。

    “……无碍。”对方这么回道。

    上马往主将他们的方向赶。迎面遇到前来找寻的一期一振,彼此都松了口气,可是……高兴得太早了。

    江雪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失血过多的无力叫他的视野都有些模糊。

    敌军太多,把他们冲散了。江雪不得已弃了马,背守着这条河,孤军奋战了不知道多久,属于这个身体的力量如抽丝剥茧般离散,他已经看到了极限。

    可是敌军的数量仍然密密麻麻数不尽。

    然后就是在那么一个点,像是时间被定格一样,所有伸向他的刀剑都止住了攻势,一声凄厉的好像是刀剑被折断般的鸣声传来,尖厉得似乎能穿透耳膜,漫山遍野的溯行军像是得了什么信号般,如潮水一样退去。

    脚下弥漫的烟尘慢慢散开,一道苍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江雪死死抓着冰凉的本体,低咳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伸袖子抹去唇角的血沫。

    作者有话要说:  122

    咳咳……窝,回来啦。

    如果没有鹤丸,大概,江雪会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吧。

    ☆、肆陆

    ——那是江雪左文字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河边的枯草抓不住被杀气漫卷的沙砾,尘土飞扬的烟尘慢慢褪去之后,岸上枯败可怕的景象才一览无余地展现开来。

    堕落的气息像是零散的雾霾一样东奔西走,战场上四处散落满染血的骨骸与生锈的废铁,历史错乱地带的时间极端冷漠,但凡生的假象被剥除,毫无保留显露出的便是赤-裸裸的地狱。

    而那伴随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溯行军逆流而来的身影,并不是他堕化同类们的模样,若真要形容,倒还是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颜容,只是……苍白阴沉如鬼魅。

    江雪死死握着本体的刀柄。失血过多的脱力叫思维都开始迟钝起来,伤口的疼痛有那么瞬间仿佛隔着云端般缥缈,可是脱胎于刀剑的整个精神竟是冷静至极,端坐于灵台的那一点可怕的清明牢牢占据着意识,不肯叫他放松任何的警惕。

    堕落的太刀立足于那些残酷的刀的尸骸之上,暗红色好像凝固的腥血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浓浓的恶意与嘲弄凝聚在眼角眉梢,似乎是终于端详够了,苍白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来:“好久不见——”慢条斯理的腔调有一种说不出的玩味,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而轻飘,仿佛刀刃互相磋磨切割般的可怖,一字一顿地,“江、雪、左、文、字。”

    每一个字都仿佛钉子般狠狠钉在他心房中。

    血液抽搐着自心脏流出,随着血管奔涌在全身的脉络之中,理智如血液中的氧气般稀缺,几乎要迫得他透不过气来——江雪已经太久没有爱憎这样强烈的情绪了,如果痛苦就是对他身为凶器注定的惩罚,那整个世界都被思想与现实相悖的矛盾所笼罩,叫悲伤呈现出最自然的表象,也是可以想象的吧。那久远的一切情绪都像是隔着浓雾般虚渺而不真实,而此刻,陡然降临到这具即将残破的躯体上的,那排山倒海般的绝望,正是那等的灭顶之灾。

    江雪觉得连自己的魂魄都在颤抖,可他苍白染血的指间却无丝毫动摇,就如同那一如既往冷漠无情的不会为任何事物所沾染的冰瞳一般。

    垂地的刀尖伴随着手腕的力道,逐渐抬起,坚定而决绝地指向那个人。

    仿佛见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暗堕之刀看着他,就那么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你啊,亲手留下的伤创还在我的胸口作痛呢,又迫不及待要为自己增添新的战绩了么!”

    痛……痛得眼前都是一黑,江雪在剧烈的情绪波荡中硬生生把理智从晕厥边缘撕扯回来:“请……”满喉的血腥,在这样的局面下说出口的却仍是敬语,“请您……消、亡吧……”

    回给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嗤笑。

    对方眯着眼,赤瞳中流传的光芒如同凝固的岩浆再度复燃那样,浓浓的不详意味扑面而来,冷淡的声音缓慢而嘲弄:“凭、什、么?”

    江雪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此前太多的溯行军已将他的战力消耗殆尽,苦苦支持着他不倒下去的,也就是胸口那一团坚定与执拗,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刀,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冲上前狠狠砍了过去。

    对方注视着他的攻势,却连眼神都不曾挪移。那把白鞘金饰的太刀在瞬间也出了鞘,几乎是轻描淡写地那般一挥,便牢牢架住自上斜劈而来的刀。

    刀刃相接,江雪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一震。

    纵然由此刃诞生的付丧神已经堕落腐朽,那柄刀却还是旧时的模样,华美纤细,优雅贵重,只是曾拥有的所有风雅绮丽,都转化成了浓重的黑色瘴气。

    江雪旋身一抽,退后半步划开刀势。短短瞬息之间,两把刀刃已经交接数次,江雪却始终没法找到对方的破绽。

    遇到这个人,他原本就没想着能再回去,很清楚自己不能久战,这下连防卫都不去顾及,直冲冲往前两步,任由下一刀斜砍在自己腰间,用尽所有力气举刀刺向对方的喉间。

    对方似乎是在砍中他的瞬间,不知怎的就强行收了刀势,而也正是这一退步的举动叫他躲过了原本要正中喉咙的一刀——那冰凉的太刀直直透穿了他的锁骨。

    下一秒,江雪的脸色变成了惨白。

    空的——那本就是他的本体,没有谁比他更能感觉到自己的本体所接触到的事物——那是空的骨骸!!

    锋利的刀气撕裂了绕在对方颈间的羽织,触目惊心的血肉与白骨直直烙进眼帘。

    左侧小半的脖颈已经失却血肉,只有残破的皮肤松垮耷拉在筋骨之上,刀尖刺穿之地连皮肤都不存在,左侧锁骨至肩只剩下森森白骨……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回想起旧时的画面,才明白原本扣在肩头的羽织为何变换样式环绕起了脖颈,大概……是为了要遮掩这样的躯体吧。

    江雪不能动作,他握刀的手腕被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死死禁锢住。对方表情没有任何改变,抓着他的手慢慢地将那刺穿锁骨的太刀拔了出来。

    太刀离他的脸距离太近,寒冽的刀身因为其主的过分虚弱,已经失却几分光泽,却依然能感觉到那强硬又漠然的气息。

    他紧紧抓住江雪地注视着这柄刀,忽然逐渐笑起来:“真想折断它啊……”

    而自江雪唇齿间挤出的话,是连自己都不在乎的残酷:“那就……折断吧。”

    堕落者的面上那嘲讽的意味更加浓郁,用叹息一般的语气喟叹道:“可我怎么舍得。”

    他甚至低下头,笑着亲吻了一下刀身。

    “就那么想要杀死我么?”猩红的眼瞳闪烁着,笑得极其诡异,“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不好?”

    “好不好?”又重复了一遍,却连观摩江雪的反应都没兴趣,直接松开了手。

    江雪在行动自如的刹那就是后退一步,几乎是拼命一样将本体捅进了对方的胸膛。

    那力道是如此巨大,甚至撞得对方向后狠狠摔在地上——他双手紧握刀鞘被带倒,刀尖透穿胸膛,一直刺进地面——然后下一个瞬间,江雪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本来不该有这般情绪化的举动的,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连牙齿都在战栗。

    白鞘金饰的太刀归了鞘,因为战斗在这一刻已经终结。

    那原本持刀的苍白的手扼住了江雪的喉咙,往侧面一掼,两人的位置就这么轻易掉了个个。

    鹤丸国永俯视着自己的战利品,然后笑了起来,笑得温柔细腻,笑得缠绵悱恻。

    “你的刀啊,为什么总是喜欢刺向敌人的要害呢?”优哉游哉的,笑容之后的恶意连掩饰都不屑,“连对敌人都要怜悯着么?是呢,若是一瞬间便死去的话,就不用再承受更多的痛楚了吧?”

    “可你怎么忘了,这里啊,你已经捅过一刀了!!”

    衣物为刀风撕扯开,将那内里的模样暴露无遗。曾受过重创的胸口没有任何血肉,只有森森白骨显露出狰狞的模样,堕落腐臭的气息萦绕在骨架上,而雪亮的太刀正刺进肋骨的间隙之中,才会那么轻易便洞穿他的胸膛。

    鹤丸把那把刀从自己的胸口抽出来,随意丢在一边,为衣袖掩饰的左手从布料间探出,才能看到,黑色的露指手套包裹的,不是血肉之躯,却也是白骨。

    ——那胸膛连着左臂,已经化成了白骨。

    “为什么要哭呢?”很久以后,他低下头,轻轻吻在江雪的颈侧的伤口之上,“不是你亲手造成的这一切么。”

    清甜的血液因为唇的挤压流得更多,属于这个人的味道萦绕在舌尖,叫他几乎难以控制的渴血的欲望,恨不得将这具遍体鳞伤的身躯给撕碎了吞进肚中。

    “痛吗?”没有血肉的指骨扣在他腰上,于方才刀刃撕裂的伤口处,他一边温柔笑着,一边面不改色地往下按,指骨穿透坚韧的筋肉,慢慢地把伤口撕扯得更大,滚烫的血水如泉涌般流淌过他的骨掌,他却像是找到什么玩具一般,一点一点撕扯着那些肌理,甚至凑在江雪耳边又笑着低低重复了一遍,“痛吗?”

    江雪痛得浑身都在发抖,手掌无力地按着对方的肩,想要阻止那只施虐的手,可是所有的力量像是已经从身躯中消失一般,只能叫他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我啊,活生生看着自己腐败呢,”那个人笑着说,“你知道么,你给的伤口,像是成千上万只蚂蚁的毒液灌注进来,每时每刻,每时每刻……就算是吞噬同类也没法把这伤口治愈……可是,心都烂了,为何还没法把你剐出去?”

    冰冷的唇顺着他的耳廓慢慢往下,然后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活生生撕扯下来一块肉。江雪的大脑一片空白,痛得有很长时间连对一切的感知都消失了。

    他艰难喘着气,然后染着血的嘴唇吻在他的唇上,他尝到自己血的味道,浓重得叫他作呕。

    “把眼睛睁开……看着我。”轻飘的声音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僧衣被撕烂,没有温度的嘴唇顺着脖颈游走到胸膛。原本雪白的胸膛已经布满血痕,伤口无法愈合,鲜血混着无暇的肤色,就像是鲜艳饱满的花硕被残忍揉捏,以致憔悴零落一般。

    施暴者按着他的后腰,将他的身体死死契在对方身上,江雪无力抗拒,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几乎要断掉。

    “别晕过去……要清醒地感受到我做的一切啊,江雪……你所受的痛,不及我万一啊。”

    江雪很艰难才能睁开眼,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碎裂成残铁,透过那双猩红色的血眼,所看到的,却是那年背对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广袤阴霾的土地上,布满了阴云雾霭,断刃尸骸的死气浓郁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