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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仰起头,泪水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就像整个世界的光明都毁于一旦,坍圮的废墟上没有崭新的黎明,只有坠落地狱的绝望。痛,那是怎样的痛苦啊,心脏连着血肉都会被一寸寸撕裂焚烧,感知一根一根崩断,天崩裂开来,沉重的碎块轰然砸落在身上——他一直都习惯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感受,可是这样剧烈的痛苦,连麻木的心脏也无法承载。
为什么要有离别呢。为什么要把他唯一的救赎硬生生剥离他的灵魂呢。
他一直不敢露出太大的悲伤,在无法拒绝的分别面前,随着那一个时刻逐渐到来,都不敢显出自己越来越浓重的痛苦与绝望。他那样在乎的存在,连看他皱皱眉都舍不得,要是能看他永远笑着,该有多好……比谁都奢望着吧,那纯白的鹤啊,离了这片世上最冷淡最无趣的雪原,会忘却的吧,就像忘却那无数他曾短暂停留的地方,还会回复到最先自由散漫的模样吧。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痛呢。
江雪慢慢地走到窗前,郁郁葱葱的植栽已逐渐褪去鲜丽的色泽,唯有枫树如火如荼。
是秋日啊。现世是在秋日的枫红中啊。
他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望着地狱的囚牢外那慢慢沉入寂夜中的一切,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中曾因鹤丸带来的所有生气与活力,如被蒸发的氤氲般,一点一点消失。
梦醒了,整个世界都摧毁了。
板部冈江雪大人曾教会给他的坚持与执守彻底崩塌,他用数千年的时光构建的枷锁消失,终于走出自我的囚牢的时候,却是真正陷进地狱的一刻——他竟开始期待战争,他竟奢望着那些战争能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更长一些——这样的江雪左文字,连他自己都要绝望。
因为,他的恋人啊,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那是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后的某一天。
唯一可以被的,该是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因为来访者的发间、衣上,都沾满了雪花。
“哎呀,幸好赶上了……我还怕你就这么沉睡,永夜中不再想要醒来呢。”
随着话音落地,在空气中慢慢显现出来的身影,抬起头看着她。
木然的视线在触及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依然没有波动。有那么一瞬间,来访者甚至觉得自己所见的只是个死去的幻影,这样的江雪,饶是她现在的心智都控制不住湿了眼眶。
“没事了,我这不是来了吗。”她艰难笑起来,慢慢走近。
江雪看着她,好半天才开了口:“主……”
发音还没过半,来人将食指竖到唇前作了个噤声的姿势:“别,我们的契约已经终结,虽然我已不是审神者,但如果你这一声叫出口,契约还是有可能再度缔结的。”
江雪有些不解。情绪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他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您……这是……”
他昔时的主人穿着简洁干练的女士西装,头发高高盘起,依然是稍嫌温婉的脸,但是笑起来的感觉却要比过去要凌厉霸气得多。她手上抓着的刀也很眼熟……那是,另一柄江雪左文字。
江雪死死盯着那柄刀,眼中终于有了惊异的波动。
“同一个时空不能出现两个相同的存在,规则嘛,”她笑笑,“所以这只是幻影啊,别担心。”
“哎呀……我现在还是在为时空政府工作,虽然卸任了审神者,但是我又被聘任了其他职位。唔,能力强干什么都出色,爬得够高——不然,我怎么敢这样过来。”
江雪眼睁睁看着她就像是如入无人之地般穿透厚厚的玻璃层,将原本摆放在刀架上的他之本体取出来,把手中太刀的虚影放进去,眼神中终于露出清晰可见的惊讶。
“您……”
“我来带你去找他。”她说。
在听清那话语的瞬间,整个耳朵都像是被巨声砸中一般嗡嗡作响起来。江雪被冰封的心随之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只有听到它在跳动的声音时他才隐约觉察到自己是活着的,是真切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可是……”
她完全没打算在这跟他解释,双手捧着江雪的本体走出来,抬头看他只笑了笑,江雪便感觉到一种颠倒旋转的巨大力量将他如纸片般撕离。
对这种转换的感觉只是瞬息,可这感觉留下的后遗症却长久留存。江雪几乎以为自己要陷入永夜的黑暗,直到一股温暖的力量自本体末梢慢慢流转遍全身。
付丧神的身躯都感到头痛欲裂,江雪很艰难才能凝聚出身形。
“该死的时空旅行……无论多少次我还是不会习惯。”怀中紧紧抱着太刀以免遗落,然后也捂着脑袋弓下身。
“您……”江雪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停顿了片刻轻轻道,“大人?”
她晃晃脑袋,长长吁出口气来:“好吧,简单地说来,因为你们不是在同一个时空,所以为了让你们得以相遇……我只能作个等价的‘交换’。”
“很幸运我现在能做到——当初相当设法留在时空政府,果然帮了我大忙。”
“可是,那把……刀,为什么,没有……”
到如今说话还是这么个感人的语速,于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就接口了:“你是想问为什么那把江雪左文字完全没有生命的迹象?”她叹口气,“因为付丧神不存在了啊。”
不存在,也就是消失了。
消失……在战场上碎刀,便是真的死去了,因为反馈到现世,刀剑也没有了生机。
“唔,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毕竟战争已经结束了啊。”她安慰道,“哎呀,如果不是这样,我要想把你带到这个时空,还要麻烦得多呢。”
她捧着江雪的本体往外走。
江雪不知道她之前在这里做了什么,但是看她毫无阻隔就带出了自己,甚至被人护送着前往东京,不免有些茫然。
“宫内厅啊……哈,想不到我也有一天能与这样的机构打交道。”
她笑眯眯道:“不过都在时空政府混那么久,连审神者都做过,这也算不了什么了。”
“大人……”江雪有些踯躅。
“别怕,你好歹是国宝啊,皇室巴不得多个珍藏呢,”主将笑眯眯,“而且,时空政府……维系着整个宇宙的稳定,虽然基本不介入现世,但没你想的那么没有效力——我啊,现在可是时空政府的高官呢。”
三之丸尚藏馆。
江雪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却砰砰跳动得厉害,随着血液流转全身的还有生机的温度,被冰封的躯体好像活过来一般,他现在才能真正意识到,他所置身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在藏馆前,时空的访客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看向那把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刀——在普通人的眼里,只有她忽然停下来看向一片虚无——“江雪。”她唤了声,眼神十分温柔。
“将你带到这里,而不是将他带到你身边……大概是因为,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想也有那么一次,可以主动走向他……是不是?”毕竟一直都是他牵扯着你不是吗?你也是很想很想地——想主动去回应他的吧。
“我给你这个机会。”
她笑起来,转过头捧着刀继续往里走,“哎呀,我还跟他们交涉,给了鹤丸一个单间……唔,别太感谢我,毕竟,你们可是我曾那般心爱过的刀啊。”
她走进一个藏室。不经展览的藏品大多按类存放在这些藏室中,沿着走廊到尽头的偏僻地方,她转身拐进去,这个居室比起一般的藏室,更像个普通的居室。虽然摆设极为精简,但也维持着皇室一贯的庄重大气。
屋正中放着一把华美的太刀。
可是所有的视线都不会先看到它,因为此间已经有一个与那太刀一样华美耀眼到极致却更要光辉得多的身影,第一眼就能牢牢抓住人的视线。
他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闭合的窗前,似乎是很惊讶地看着忽然走进来的人。
“好久不见,鹤丸。”她说。
白衣的太刀还未来得及开口,视线就猛然停顿。
她笑了笑,走过去,弯下腰,把手中的太刀放在了它边上空着的刀架上。
“再见。”她说。一直挺直的肩膀微微一垮,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般轻松起来。
以后大概再也没有得以相见的机会了吧。
那么……功成身退。
昏暗的藏室,细条的窗格并未打开,只有微弱的天光透过窗纸与墙壁映入房内。
他就站在什么都看不到的窗前,无声无息地望着前方。华衣美饰,依稀还是旧时的模样,可是整个身影都冰冷得没有温度,就像是那些曾满溢出来压都压不住的生气陡然从这副躯体上消失一般,再美的风姿都失了神采。
然后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向他走过来的人。
金色的眼瞳仿佛流转着一个无底的深渊,那些无法言喻的苦痛被深渊束缚着无法脱解,便也拿走他所有的自由与活力作了陪葬。
从回归的那一瞬间开始,整个世界就变换了色彩,羽翼被他自己掰断,他活在一片覆盖着厚厚冰层的雪原,一步一步那么努力想寻找到那片熟悉的针叶林,可雪原是苍寂的,无声的,慢慢的把他也晕染成了死寂——甚至直至如今,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似乎连江雪的模样都要很艰难才能辨别出。
他终于醒来了吗?
江雪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用力按倒在地上,狠戾的吻几乎是撕咬般烙在唇上。
心绪翻涌难以停歇的时候,无法阻止地反馈于现世本身,冷冽的刀意漫着锋锐到极致的杀气萦回,触物即现出裂纹,屋正中持刀的刀架承受不了内外交加的巨力,轰然碎成木屑,刀含着鞘将出而未出,与另一把刀交叠着砸向地面时铮然出鞘,两把刀互相交戈,双双插入地面。
江雪剧烈地喘着气,艰难地用手按着地面试图稳住身形,长长的发顺着光裸的肩滑落下来,缠在手臂上,游淌在地上,顺着身形的晃动也不断颤抖。
啮噬的吻在背上肆虐,像是要撕扯下他的血肉般霸道凶狠,环在腰间的手将他死死禁锢在对方身上,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脱逃。
“鹤丸……”他没能忍下,断断续续出声,声音里的泣音藏都藏不住,“让我……看看你……”
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落,手臂撑不住,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要回过头去看看他都做不到,声音还含着几分难耐与哀求:“鹤丸……”
温热的唇在后颈间略略停顿了片刻,整个人被捞起来反过身。
压在身上的人一手仍紧扣在他腰上,一手撑在他颈边,俯下身又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