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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然咬字清晰,声音也柔媚好听,说的话却半文不白,刘海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不得进京格杀勿论”,心说,我哪里会进京了?难不成这个大官是要把我绑到京城再杀了我吗?

    他担心地看看吴宗伦,见他面上忍不住的激动,怕他冲动惹事,忙低声道:“吴大哥?他说了什么?可是要杀我的头?你千万别冲动,你记得还要照顾娘和孩子!”

    吴宗伦顾不得回答,声音都颤抖了:“草民接旨。草民愿代督公抚养皇子楚,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天恩。”

    陈坤撇嘴:“草民草民的成什么样子,你既代本督,又是本督同年,今后不必多礼。起来吧!只是今后你吴氏一门都要小心做人,不可再张扬恣肆,如你妹妹那样的,处死又如何?只是皇子楚身边总要有人伺候,吴氏又和你沾亲带故,本督这才网开一面罢了。”

    吴宗伦拼命抑制笑意,又诚心诚意叩了一个头:“谢督公对吴氏和宗伦的再造之恩。”

    刘海这才醒悟,敢情这是要放了我们?忙也要跪下,却被陈坤扶起来:“奴才不敢。今后那吴宗伦是承皇恩來伺候殿下,也是殿下的奴才,殿下您尽管支使,不必和他客气。”

    刘海虽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反驳,生怕这人生气会变了主意,忙点头:“好!”

    陈坤回头看了吴宗伦一眼,言语中有意羞辱,把一个堂堂探花郎降格成了奴才,他望着刘海却满是宠溺,一丝不满也没有,不禁心中轻叹,终于放了手,对着刘海撩袍拜倒:“当日微臣受先帝厚恩,无以为报,如今侥天之幸,终于寻回皇子楚,可慰先帝在天之灵。微臣刚才斗胆试探殿下,虽是奉先帝遗命,却也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求殿下降罪。”

    吴宗伦当然知道他这番做派是给自己看的,有些好笑地看着陈坤做态,轻声道:“督公不必如此,先帝亦对宗伦有恩,今后侍奉皇子楚必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所怠慢。”

    刘海只是恍惚两人这是又逃过了一劫,虽然有吴宗伦大略说明,他对陈坤为何要放了自己还是一知半解,可是既然结果是极美满的,他也就聪明地不去追问,他虽然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樵夫,却也直觉地懂得趋利避害。

    那大官儿当着自己的面对着吴大哥耳提面命一番,又叫人将两人亲自送回来时的大船。

    刘海见归海一刀路上一直没有发话,直到两人即将登船告别,也没有要一起上船的意思,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袖子问起他为何不跟自己一同回蚌壳村,胡歌那里可怎么交代?

    归海一刀听了“胡歌”二字,一向镇定的面具脸上出现了一丝小小的裂痕:“世上根本没有徐长卿,自然也无需有景天。请转告故人,山高水长,此生……勿念。”

    吴氏及族人亦随厂督仪仗在岸边跪送,吴宗伦扶起了吴氏,见她形容憔悴,知她因为胞妹的事情吃了不少苦,也露出不忍神色,吴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颤声道:“咱们家诗诗……你可要照顾好她,你可就这么一个妹妹,她自小没受过苦,进宫这才不懂规矩,顶撞了贵人……”

    吴宗伦知道她毕竟心结未除,怕她多嘴坏事,忙打断道:“陈督公既然已经说了没事,自然就是没事。妹妹是入过宫的人,现在又已经为先帝爷守陵守节,功过相抵,今后母亲切记不要再提她了。”

    “是是,宗伦说的有理。”吴氏忙擦了泪,将身边一个瘦弱女子交给吴宗伦手上:“诗、那个冰冰,你可要好好的侍奉王爷。可怜那什么蚌壳村里又脏又乱,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难为我儿……呜呜……”

    那女子正是吴诗诗,她见母亲如此伤感,眼中闪过不忍,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嘲讽:“老夫人,您就别担这些心了,冰冰都省得的。况且若论脏乱,天下还有比皇宫更脏乱的所在么?您当初还不是争着抢着要送亲生女儿进去?现在她连皇宫都打了个来回,就算再去下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吴氏被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是愧疚又是怨恨地望着自己那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儿媳妇?

    见三人并肩站在船头的背影渐渐远去。想起一个是探花出身却死心塌地爱上个小樵夫,功名利禄都不要了。另一个是平日明明就是软糯平和的性子,谁料进宫没多久就敢恃宠而骄,差点儿把命给搭上去了。总之,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两个孩子,原本都是前程似锦的命,眼睁睁看着翻盘、颠覆、来了个从天上掉地底的巨变,一时急怒攻心,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吴氏族人抬到了一处破烂宅子。她急怒之下去找族长理论,却被抢白一番,说是她这一支虽是大房,却因为吴宗伦和吴诗诗都是戴罪皇家之人,俱已被逐出吴氏族谱,她则因管教不当,要被收了大宅充公,族长见她还要理论,便威胁说要将她关在祠堂思过。吴氏向来跋扈,哪里被这样当面欺侮过,一时顾不得脸面,跳脚大骂起来。族长见她骂得不成样子,使了眼色,叫几个年轻族人,把她结结实实绑了,又污蔑她犯了失心疯,扔在祠堂旁边小黑屋里头,关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夜里,正挨饿受冻的吴氏只觉得自己要魂归离恨,却被一个高大男子推开房门救了,她激动不已,脱口就是“宗伦”,定睛看了却是个高鼻深目的陌生男子。

    那人十分年轻,却一身威严,身后跟着十几个官差,七手八脚将吴氏救了下来,又恭恭敬敬叫了吴氏一声“姑母”。

    吴氏听了一惊,看清了果然是自己的远房外甥,因他之前爱慕自己女儿诗诗,家境又十分寒酸,吴氏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的,谁料如今竟是他来救了自己。不禁羞愧难当:“奇隆……我……”

    吴奇隆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姑母受苦了,这帮奸人意图谋害姑母,已经被我告了官,抓了起来。前日燕王殿下新任命了一批官员故吏,连我父亲也被赏识提拔,有奇隆在,今后姑母不必惧怕被别人欺侮。”

    吴氏现下的心情就如同数九寒冬抱住了一盆热炭,虽被那热气烫的嗷嗷叫,却绝不舍得丢下,感动不已也忐忑不安地诺诺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再怎么说,咱们,咱们毕竟还是亲戚不是……”

    吴奇隆话锋一转:“唉!可惜苏州知县是出了名的冥顽不灵,我父亲现在远在山西为知州,就怕管束不到此处,又听说殿下登基在即,万一大赦天下,把那帮子奸人放了出来,兴风作浪,只怕又要连累姑母到时吃苦……”

    吴氏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不不,好外甥,奇隆!我是一向看重你的,当年诗诗可是被天家选中,跟你姑母无关,求你看在诗诗的份上,救救我!”

    吴奇隆正色:“姑母,这些陈年旧事您不提我也早忘了,我听说诗诗前阵子去为先帝守陵守节,如今人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也罢,我早已对她死心,只是前阵子您这里有个侍女叫冰冰的,甚得我心,外甥今年已经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把冰冰给了我吧!”

    吴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好小子,果然是有备而来,竟连诗诗改名换姓的事都打听得准了,她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

    吴奇隆看她面色红白交错,这才狡黠一笑,随即跪下磕了个头:“既然您同意了,那我也不矫情,在此谢过姑母。您且宽心,今后奇隆必定视您如亲母,为您养老送终。”

    三个月后,莆田蚌壳村里头异常热闹。

    吴氏坐着轿子沿着崎岖山路进了这村,不禁想起上一次的进这蚌壳村时自己仍是有权有势的阔太太,此时却要仰人鼻息,万幸的是她这个准女婿虽然狡猾如狐,对诗诗却是一心一意。

    想到此处,不禁看了眼前头骑马的吴奇隆,英俊仍旧英俊,潇洒是半点没有了,大概是快要接近心上人住所,素来胸有成竹的男人,如同毛头小子般一脸的急迫与不安。

    他们身后这队都是从江南带来的迎亲队伍,挑着也都是丝绸细软等贵重聘礼,人数不多也不想张扬,算不上十里红妆,却也叫这穷村庄里人人争相出来观看,吴氏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自得,随即在见到那破烂小草屋时,又沉了下去。

    吴氏还未下轿,吴奇隆已经迫不及待翻身下马,上前叩门。刘海等人的事他从吴家的眼线那里知道了一些皮毛,又在路上从吴氏那里知道了一些内情,于是三个月前便写了信,写明自己要来迎娶诗诗,吴宗伦前些日子才给了回信,说是这些日子琐事甚多,好不容易诗诗已经首肯,万事俱备,单等他来迎亲了。

    吴奇隆见开门的是自己的连襟吴宗伦,忙要行礼,却被他阻了,定睛一看,这小小的农家院落早已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正中布置了蜡烛香案太师椅等拜堂之物。还有一个瞎眼的银发老妪牵着两个金童般的孩子,坐在院中太师椅上笑眯眯地听着动静,想必便是刘海的母亲,吴宗伦的岳母余氏。

    院子里外挤满了大人孩子,都是一脸好奇,只见那英俊男子望着院子里被刘海搀着走来的红盖头的新娘,竟呆愣愣地流下泪来。

    墙头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笑道:“聂远你输了!你看他还没入洞房就哭了,看来个没出息至极的软蛋嘛!”

    旁边黑衣男子忙点头:“是是是,还是咱们晓海英明,看来珍珠岛上不需这样的废物。还是看看别处有没有人才吧!”

    另一边墙头上也传来“哼”的一声,沈晓海望过去,见是一脸晦气的胡歌,大笑道:“看你那鬼样子,难怪会被那道士甩了,怎么?现在看见别人成亲是不是感觉自己很可怜?不如你来我珍珠岛,将来本王复国之后,就把那道长赐给你!如何?”

    黑衣人早已听得习以为常,附近虽然有村民观瞻,却都被他的人隔绝得很远,也不担心晋王乱说。而胡歌对和晋王斗嘴这件事早就驾轻就熟,张嘴想要反驳,想起那人,心中一恸,竟生生忍了下来。

    恰好旁边刚赶过来的袁弘见了他的消沉反应,心里一咯噔,咬牙道:“你若是想他,便去找他罢。身子在这里,心早就不在了,这样还有什么意思?”说完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胡歌听到背后传来这声,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扑通一声从墙上掉了下来,也顾不上揉屁股,急道:“没有!小红花!我刚才是懒得跟他斗嘴!你听我解释!我和白豆腐今生有缘无份!我现在、今后、这辈子都会对你一心一意!我发誓!真的!真的!”

    袁弘也不理他,甩开袖子,胡歌不提防,一个狗吃屎倒在了地上。

    晋王看他出糗,笑得肚痛,结果脚一滑也“扑通”从墙上掉下来,慌得聂远又是掐人中又是搂抱呼喊。

    这几人动静太大,连院子里头拜堂的都听见了,吴宗伦无奈摇头,刘海强忍着笑不出声,吴氏嘴角抽搐,只有沉浸在自己喜事中的新郎新娘眼中只有彼此,仍在向着天地高堂,深深拜了下去。

    同归

    夫妻对拜后,送入的洞房却不是这间草屋,而是不远处的一处大宅。

    原来陈坤为了妥善安置楚王,之前命人在莆田县郊的海岸附近置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处原本是首富林依轮的宅子,因背山靠海处修了座极秀美的园林,正中有个极高的楼台,倒也称得上巍峨,陈坤看中了这宅子,觉得颇符合先帝遗命中“天涯海阁”的意头,便做主花了高价买了下来,并叫吴宗伦与刘海入住。

    他在时,刘海怕惹怒他,便和吴宗伦并母亲孩子搬进去住了几日,宅子太大,他根本转不过来,他连出恭都有一众仆役丫鬟之类随时随地跟着,每日里日子虽然吃喝不愁,却也闲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而吴宗伦看着大宅里的藏书楼倒很是兴奋了一阵子,没几日见刘海脸上没了笑模样,便问他怎么了,刘海苦着脸说了原委,吴宗伦搂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我的海儿真是劳碌命,让你整日砍柴你没叫过苦,叫你享福你倒浑身不舒服了。”

    刘海却极认真地回答:“吴大哥你说对了,可不就是劳碌命,我五六岁就上山打柴、七八岁就可以养活我娘,这些年来都是自食其力,如今身强力壮的却活成了一条米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想想都要脸红了。”

    吴宗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露出的笑容,看得刘海脸都红了起来。

    还好,不几日后陈坤终于离开了莆田。走之前吴宗伦争得处置大宅的权力,他做主解散了绝大多数的仆役丫鬟,将大宅后面的闲置房屋及大部分田地租了出去,只留了主屋和园林并一座藏书楼。

    天气不好时,海边潮湿,便叫刘海带着母亲住下,院子里任他种点瓜菜之类,连荷花池里头的锦鲤也都换成了能吃的品种。

    原本刘海想叫黑皮等一干孩子都过去住,黑皮却死活不愿过去,又叫沈晓海和胡歌去,胡歌倒是无所谓,推说自己要么是经常出海要么是常住县衙,象征性地挑了间别院。而沈晓海则是精挑细选了一个院落,取名金光阁,十分满意于住处不再拥挤不堪。

    不过大部分时候,除了沈晓海是常住人口,这一大家子还是习惯住在海边渔村那老屋里,日子早已不拮据,甚至可以说小康无忧,可是刘海仍旧照惯例每日砍柴,吴宗伦也照旧去做他的临时账房。只因图的不是生计,而是有一份事做,如此,刘海打柴时也有闲心看看景色,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就是借着打柴为名游山玩水。直到天色昏沉,玩的尽兴才手牵着手回家。

    吴诗诗到了蚌壳村认了刘海母亲做干妈,本来已经改名刘诗诗,如今嫁给了吴奇隆随了夫姓,又改回了吴诗诗。这大概是这桩亲事里最令吴氏满意的地方了。

    她跟着送亲队伍辗转来到巍峨大宅和仆人,这才真的有了明确认知,她的这个儿媳,是彻底地比自己儿子高上一头的了。

    她一向心思重,看着园子里繁花似锦,门头重叠完全不输给吴家大宅的气派,心里不禁嘀咕,以前刘海是个小樵夫,自己的傻瓜儿子一表人才,两人当然可能白头偕老,如今怎么说刘海也是个王爷,若是哪天他嫌弃宗伦是个平民想要娶妻娶妾,宗伦该如何自处?

    她想得深了,连女儿女婿敬茶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吴宗伦十分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多半又在想着有的没的,仪式完毕,新人入了洞房,便教刘海上前搀扶吴氏。他借故忙着收尾,其实暗中跟在两人后面听着。

    吴氏先是埋怨刘海瞒着竟有两个孩子的事情,刘海极老实,本来就有些惧怕吴氏,现在理亏,更加唯唯诺诺起来。吴氏见“下马威”的目的达到,这才道出原委:“你和宗伦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刘海点头:“将来……将来我和吴大哥学门手艺,您和我娘将来都和我们住在一处,我们要好好孝敬你们。”

    听他语气真挚,吴氏原本的刁难顿时噎在了嗓子眼里,再看这小樵夫,不对,小王爷,还真是眉清目秀,怎么看怎么疼人呢!难怪那个不孝子会这么死心塌地!

    “娘,您怎么了?”刘海见她盯着自己发愣,怯生生地问道。

    他哪知道吴氏脑海中浮现的是天寒地冻,“年老色衰”的吴宗伦被赶出大门倒在雪地里头瑟瑟发抖,另一边是刘海搂着新妇高床暖枕嬉笑取乐的“悲惨景象”!被刘海打断思路,吴氏又是心酸又是恐惧,把一肚子教训硬生生咽了下去,变成近似哀求的一句:“小王爷,你可不要忘了,宗伦对你刘家有功,对你有情有义,万一将来咱们家宗伦老了,你又想要娶妻,可要记得给他一条出路,呜呜……不要天寒地冻的赶他出门……”

    她越说越是心酸,两眼一红,竟哭了起来。

    刘海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年老色衰”“赶他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哭哭啼啼,倒比刚才嫁女儿时伤心得多,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