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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是他七岁那年,赵佑棠给他的一把匕首。虽然没用过几次,依然生着令人震慑的寒气。
第三件是旧时师徒二人在苍陵山之时,常用来梳头束发的木篦。
一字排开,再往后,酒樽、红绫……都在其中。
他轻轻地拿起边缘摆的一件小刻刀,放在手里细细端详。最终后退数步,哂然道:“这把刻刀,我用它雕过许多小玩意。”
赵寂目光柔和几分,想到过去之事,心中稍微放松警惕,点头道:“不错。”
那真是一把很锋利的刻刀,他幼时记得师父总拿着它,为自己刻一些木老虎、竹马、小凳子……刀柄还有着水仙花的图案,长期使用,都生出了包浆的光泽,温润得放在指尖,都是令人心生向往的。
赵佑棠叹了口气,用很轻很轻的嗓音说:“小寂,你记得么,那年你病重,发烧得厉害,师父急得背着你下山,你大哭着非要带着这把刻刀走。然后我只能依你,下山时却不慎摔倒,一下子被它划伤了手腕,你嚎啕大哭地匍匐在我怀中,小小的脸上全是泪珠……”他哽咽了一下,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赵寂心中乍然泛起一种不祥的、危险之极的预感。他蓦然看到,赵佑棠指间白芒一闪,竟然抽出了刀,转势欲刺!
“师父!!!”他大吼一声,飞身而上。
——但是已经晚了。
那把刀、那把刀、那把曾带给他无限美好回忆的刀,已经深深扎入了赵佑棠的心口!
病白的手指缝里,鲜血顺势而下,源源不断地游走,刀刃冒着如寒冰般凛冽的光芒,像是毒蛇的长牙,尖细地露出危险的锋芒。水仙花的图案被血染成嫣红的色彩,夺目地绽放。
啪嗒,啪嗒……
赵佑棠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倒下。
满目铺天盖地的猩红。
第35章 默认分章[35]
新年的第一场雪花纷纷扬扬而至。
如絮的白色点缀在金砖朱瓦间,在辉煌的皇城中凭空增添了几分素净。
这样的寒日,便连卖炭翁都少见得很了。
苍苍茫茫的雪地上,远处一人驻马而停,轻裘缓带,风姿悠然,透着一种出尘脱俗的超凡气度,俨然一位翩翩公子。他看见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喜得双眉斜飞,双眸湛然有光,宛若月射寒江,带着不胜欢盼的神采,扬唇一笑,挥手高叫道:“师弟!”
赵佑棠伸出手,但见如玉的手指用力一提,他身子斗然一轻,转眼便被带到另一匹马上,紧紧地与何星洲并辔而立。
何星洲亲亲热热地牵起马缰,朝他扬眉:“师弟,我们走罢。”他一壁说着,一壁转动双目,落到赵寂身上:“哼,小狗崽子,我出生时候,小混蛋的娘都还在娘胎里呢。你把他拉扯大,就养出一头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赵佑棠不禁莞尔,无奈摇头:“你啊你啊——”
何星洲扯着声道:“好久没见过这么美的雪啦。天地壮丽,风景无限,以后我们都要一一走遍。尤其是要去云梦捞鲥鱼,到时候我给师弟生活做饭,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说着,和他骑着马掉过头,慢慢离开了赵寂的视线。
赵寂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有人小声问:“陛下,是否要伏击——禁卫军已经准备好了,趁他们还没走远。”
赵寂眼中赫然有泪,嗓音干涩:“不必……”
他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寥廓天空,心里空空的没个着落,一阵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
“回去吧。”
寂静的大雪如席,下得愈深,厚厚一层,很快盖住了那四行蹄印。披风似乎都挡不住寒气,皇帝缓缓拢住衣袍,慢慢在雪地中艰难前行。
笨重的城门一分分关住,沉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庭院深深深几许。
最后一丝想念也被斩断。
何星洲嗤声,双眸顾盼,仰头说:“长啸举清觞,志气谁与俦!”
身边的人含笑而应,温润的声音在落雪中格外清晰:“清风明月入怀,可与为伴。”
“错,还得有最重要的一样——我的,师弟。”
“嘚嘚”的马蹄声逐渐消散,双骑并辔如龙,绝尘而去,唯剩隐隐传来的爽朗大笑,回荡在天地间。
从今以后,天地浩大,无论悬峰绝岭、江河湖海、春夏秋冬,总有人彼此相依,逍遥自在,了无烦闷地携手遍游壮丽奇景。
闲云野鹤,岂不快哉?
——尘梦那知鹤梦长。
end
第36章 皎冰轮
回想冰轮有圆缺,愿得清光常皎洁。
惠帝刚过三十岁时,就已满头白发。他不是谢家最年轻登基的帝王,却是最优柔寡断、沉默的一位。或许受到避难时的影响,常常会从梦中惊醒。服侍帝王的宫人换过一批又一批,医官换过一位又一位,惠帝的情况始终不曾好转。
衣冠说,这是心病。
小太子不太明白。心病是什么呢?
他并没有弄清这个问题。他只知道父皇以前是个道士,还俗后当了皇帝,娶了他的母后,于是有了他。
他和母后都与父皇不太亲近,不过惠帝待他不错,经常考察他功课,问他有没有进步。
小太子如实相告:昨天他和伴读去抓麻雀,他和伴读被麻雀啄伤了手,太傅给他吹气,他很喜欢太傅,还给他做了木马玩,不过太傅的刻刀不好用,不小心割伤了手。
他的太傅才二十多岁,少有才名,人人传诵。十四岁时就自告奋勇出使夷戎,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两国结盟,大得帝王喜爱。且他除去才高八斗,还待人宽厚,因此成了本朝年轻最轻的太傅。
惠帝听后只是叹气,之后赏赐给柳太傅一把刻刀。
柳太傅刻了一个圆圆的娃娃送给他:“阿霖,这个娃娃像不像你。”
小太子看着那木娃娃圆圆的脑袋和熟悉的眉眼,弯起眼睛笑:“太傅,你刻得真好看。”
“就是、就是,太傅能不能也刻个太傅啊?”小太子嘟起嘴,眼睛闪闪的,笑的时候,露出雪一样洁白的两排牙齿,看起来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太傅最好了。”
柳抱风蹲下身,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道:“阿霖,以后不要这么说了。被人听到后,有点不好。未来之事虚无缥缈,没有什么一成不变。”
小太子牵着他的手,肉呼呼的指头软软的,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满脸疑惑:“父皇也这么告诉我的。”
柳抱风道:“陛下说得不假,当年陛下不也……”他说到一半,忽然闭上了嘴,欲言又止,最后仅仅是叹气:“算了,你还小呢,说这些又怎么会懂?”
小太子似懂非懂地点头,脆生生地说:“明白了,太傅!”
冬日时惠帝生了重病,小太子侍奉身侧,在昏迷中,小太子抚摸着父皇烫得发热的掌心,心下害怕得很,流着眼泪道:“父皇,父皇,你醒醒啊。”
惠帝病中呻吟着,喃喃叫着谁,声音低极了,黯然得令人听了心里难受:“师父……”
小太子不知道他在喊谁,只好紧紧捏住了父皇的手。
人人都说惠帝已经药石罔效,岂料三日后落了雪,惠帝竟然奇迹般地好转,甚至可以下地走动了。
他执意要去看雪,伞也未撑一把,只带着小太子慢慢走在雪地间。
梅花的香气扑鼻,惠帝折了白梅,抖掉其上的皑皑白雪,目中带泪,似是痴了。
小太子道:“父皇喜欢梅花?”
惠帝拍拍他的头,为他系好斗篷:“如今老大都休也,未黄昏、先闭上门。待月到、窗儿上,对梅花、如对故人。”
小太子刚学诗词不久,一知半解地点头。惠帝喘着气笑了笑,咳咳地捂着嘴,面容憔悴消瘦,鬓旁的白发亦如雪色。
冰轮皎洁,月华流泻,寒风急促。
第二日,宫人发觉皇帝驾崩于寝宫中。
小太子走进殿内,一片缟素。
他枕下放着一张干涸不久的宣纸,上面压着一枝洁白的梅花。
上面似乎不小心被水洒湿了,部分墨迹泅开,小太子辨认半晌,才认出那上面扭扭曲曲的字迹。
“独自对梅丛。怅望银河待好风。夜半忽入千里梦,相逢。
皎洁冰轮处处同,悔当初。”
第37章 少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