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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声呼唤,赵佑棠却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了。
忽地一个声音抵达到他的耳边:“滚远点!”
赵寂蓦然一惊,回首四望,不见人影,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谁?”
那人森森笑了笑,道:“师侄,我告诉过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师父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怎么对他说话的?”
“你……”赵寂手指几乎扭断:“装神弄鬼!”
何星洲的话钻入他耳朵中,无比漠然:“哦,随便你如何想,我懒得理你。你又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要不是他,你能平安长到现在?”
再接着,他耳底一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何星洲不作纠缠,奔至床边,眼睛中的光芒未有半刻离开石床上的人,小心揭开被角,钻了进去。
入手的皮肤冷若冰雪,那人浑身僵硬,一动不动,便若一个死人。朦胧的火烛光芒见,隐约视到赵佑棠脸上泪痕,何星洲心底涩然,却是低下头,慢慢道:“是我错了。”
赵佑棠许久未动,眼睫微眨,仰望着头顶石壁,目光里空空的。约莫一炷香时辰,才摇头,苦涩道:“……错不在你。”这番话语无限轻黯,赵佑棠更是自暴自弃的合眼,嘴角含着苦笑,已然痴了:“是我不好……是我淫荡……是我下贱无耻……”
何星洲伸掌,堵住他嘴唇,道:“小白眼狼胡说八道,岂能作真?”
他摩挲着赵佑棠手上所戴护腕,躺在赵佑棠身侧,望着他的侧脸,眼光余波不知瞄向哪里,低声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轻的,却重逾万斤,如一块大石压在赵佑棠胸口。他忽然动了一下,瞳孔渐渐转向这边,若有若无地呓语:“何星洲?”
“嗯?”
“我原以为,你这么自负的人,永远都不会后悔……”赵佑棠缓缓低下头,“也永远不会道歉。”
何星洲道:“原来你一直这样以为,哎。”
他叹了口气,声音清晰,倒像是袒露心事一般,似添了几分惆怅,眉头一皱,道:“其实我后悔过……”
赵佑棠触及他目光,心脏猛颤,旋即扭过头,不知碰到哪根心弦,忽然间心洪一泻千里,痛楚悔恨之情无以复加,伏枕痛哭起来,故作坚强的外表一下子垮塌不见,露出原本伤痕累累的一面。
这个人,就是这么爱哭,当了师父,也是一样……
何星洲嫌弃地拿出一方帕子,强行塞到他腮下:“擦擦,这么大了,还哭。又不是小时候。”
他嘴里讨嫌,手却已经攥着帕子放到他红通通的眼眶处,轻柔地蘸走溢出的眼泪:“那帮老不死的蝗虫还敢找上你那傻徒弟,你将他们解决掉罢。是我失策了,对不住了啊。”
好一会,赵佑棠的泪水终于止住,声音微弱,带着浓厚的鼻音:“火毒的解药,我要过阵子才能送来。”
何星洲摆手道:“就算晚三月也无妨,我现在可是个为恶人间的魔,寿命总归要比人长那么一点的。倒是你,过几日下山要做什么?”
赵佑棠嗓子疼得几乎冒烟,嘶哑道:“去办事。”
何星洲不满地将赵佑棠洒在枕上的黑发绕在指间,缠过数匝,漫不经心道:“你为了傻徒弟跑前跑后,那白眼狼倒好,根本不领情。我看你当初,就该直接把这烫手山芋扔掉。”
赵佑棠低头,双目黯淡:“师门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图一己之私……”
何星洲没骨头似的,趴着继续玩他的头发:“是是是,小百花心肠柔软,又重意气。不如你把链子打开,我陪你下山。”
他都懒得用蛊惑之术了,径直这样说。赵佑棠斗然有些不习惯,想了想,方道:“不行。”
何星洲无所谓地耸耸肩,道:“你不要对小狼崽子太好。”
赵佑棠品出这话的不对味来道:“他是我徒弟。”
何星洲道:“我嫉妒。”
赵佑棠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接也不对,不接也不对,愣了好一会,突兀地道:“……我打算让他下山了。”
何星洲道:“快下快下,真碍眼。早早让他知道自己的任务,自食其力去,总让你惯着,成何体统?你有那个闲心,不如多去捕两条鱼给我吃。大河中的鲤鱼、云梦泽的鲥鱼,都好吃的很。下次你要是路过,给我捎带两条,可比为徒弟操劳轻松多了。”
想到赵寂和刚才的东窗事发,赵佑棠心底到底有些不舒服,他自枉对赵寂不薄,却被一手养大的徒弟骂出“下流无耻”的字眼,立时只觉寸寸铁刃割上心头,怎么都无法释怀。
他纵然再淫荡、再下贱……可这些,从来都不是他天性使然……
赵佑棠吸了口气,目光渐沉,呆了呆才对何星洲道:“嗯。”
何星洲温声细语的说:“幼棠啊……”刚唤完,就卡住了,没有继续。
“嗯?”
“算了。”他打了个呵欠:“本来有几句话想和你谈,还是等你回来吧。”
赵佑棠莫名其妙:“有什么话,现在就讲。”
何星洲眼皮微微动了下,还是垂眸正色道:“现在不太方便,下次我讲给你听。”他神情少有的认真,全神贯注思索着,气质卓然,就好似最年轻气盛时的模样,亦是赵佑棠最熟悉的神态。
赵佑棠不禁心脏慢慢滞了一下,既而低声说:“我知道了。”
第15章 默认分章[15]
赵寂一连数日未能见到赵佑棠,赵佑棠像是凭空消失了,根本未曾露面。
他咬碎了牙,想起那日何星洲的话,几乎恨意滔天。
赵寂在书室里寻觅,捧着那本卷边的、发黄的书册,看到师父批注的笔迹,才终于知道了何星洲是怎么做到隔着山洞和他对话的。
——因为他是魔。
魔,大多色美,极善蛊惑人心,有莫测神通。其中之一,就是……那日何星洲所用的,传音入密的功夫。
若是高手,内功修至深厚处,也可以做到传音入密,将声音遥遥传给一个人听,而不被他人察觉;但对于魔来说,这种功夫仅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纵然他被困于山洞之内,力量泰半遭到压制,也可以使出这手段。
赵寂的心中的火焰迟迟不熄。那凌乱杂错的笔迹,昭然揭示了师父阅读此书时的烦躁与不安。
当真……挂念这那所谓的“师叔”么?
想起师父在他身下被贯穿的迷乱模样,赵寂的血液都在沸腾。何星洲是魔,他的师父又是什么呢?
正沉思间,忽然外面传来“啊啊”的嘶哑叫喊声。
是那个哑仆!
赵寂猛然放下书册,回手提剑,开门奔出,只见日光烂漫,碧柳阴阴之下,哑仆痛苦地蜷缩在地,捂着空洞洞的眼眶,指缝间鲜血喷涌。
而他的师父,长身玉立,淡漠的执剑,寒冽胜水的剑尖处,缓缓淌下淅淅沥沥的血液。哑仆的那对眼球,就躺在他的脚边。上面的鲜血甚至多得染红了地面,散发着腥甜的气息。
赵寂眼前发黑,抢身上前,惊道:“师父,你做什么!”
赵佑棠摘下柳叶,把剑身擦拭干净了,道:“他死不足惜。”
想起哑仆曾比划过的事情,赵寂满心都一分分冷了下去,盛满寒冰。他眼睛一转,看着如此陌生残忍的师父,挤出几个字:“他本来不是聋哑的,对么,师父?告诉我,这是假的!师……”
赵佑棠手握剑柄,面色苍白,身体却巍然不动,截断他的话:“没错,是我割掉了他的舌头,刺聋了他的耳朵。赵寂,真相就是如此。”
赵寂骇然,额头更是泪如雨下,身子摇晃,道:“所有的哑仆都是你……”
赵佑棠拂袖道:“另一部分是何星洲。”
那样完美无缺的师父……这几日来的行为都仿若全然变了一个人,一件一件,都这样的可怕,令他的心都在微微颤抖。
赵寂手中的剑砰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颤声道:“如果师父因为那日我的事,迁怒他们……徒儿愿意自觉领罚……此事是我一人之过,他们是无辜……”
“无辜?”赵佑棠冷笑一声,目光里盈满失望,只觉得自己一腔苦心竟然都化作东流水,一去不复往,自忖之下悲痛难止,只好拄剑撑着身体不被气得倒下,冷然道:“小寂,你叫我失望……这样辨人不清!你可知、可知他们做过什么事!”
赵寂低头望见他的靴子,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握紧了拳。赵佑棠口口声声说他不是黑白,可他自己还不是,同样与一个魔物混作一起,做那种事情!
雪白的身躯不知被弄出了多少手印,早就被那个魔物蛊惑得不分东西南北。只怕那日逃出虎口后不肯让他医治的真正原因,也是因为身体上的痕迹太过明显,不想被他这个徒儿看到吧。
外表如此道貌岸然,实际作出的却都是不光彩的、见不得人的事。那具淫荡的身体,不知尝过多少男人的滋味……还偏偏要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赵寂一时冲动,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难道师父就能识得忠奸?还不是照样和何星洲厮混,在床上像个女人一样婉转承欢,那天师父那样享受,滋味肯定好极了……”他说话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还未彻底说完,脸颊一凉,触上一个冰冷的硬物,斜目而视,赵佑棠剑身剧烈颤动,手指青筋跳起。
他一言不发地冷冷抬头对视赵佑棠,那一向清冷自持的目光,其时方寸大乱,尽作悲痛。
赵佑棠想到这许多年的辛苦,瞧见他叛逆模样,活脱脱便是小时候那个倔强的和他闹脾气的稚子。头内一阵眩晕,万万没料到居然这孩子居然会如此对待自己,不觉全身血液都冷得如海底潜潮。他心底一个寒噤,再也忍受不住,剑身跌落,自己喉头腥甜,估摸着是血气翻涌。
他咽下那口铁锈,悲凉道:“好!好!我的好徒弟!你好得很!”
一连四个“好”字出口,赵佑棠剑也不拿,转身便走,奔回自己房内。他刚进房间,冲撞的气息拍到胸口,登时金星乱冒,气急之下,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16章 默认分章[16]
赵寂追到内室之间,斗然停下脚。
赵佑棠估计是气得太狠了,晕倒在榻旁,手掌中弯弯月牙血印清晰可见,是自己指甲用力刺入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