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岑的粥还没喝完，捧着碗压低了声音开始说悄悄话：“施桂可怜啊，病成这样了，没父母，没老婆，还带着个智障的侄子。”

    “……啊？”邵古峰诧异，“那他动手术谁照顾他？”

    邵岑摇头：“他说他没请护工……而且他这次回来，也有点奇怪，这一整天都在打听他侄子小时候的事。”

    “打听这个有什么用？”

    邵岑又摇头：“不好说……他今天没打听清楚，明天还想回四合接着打听。但他身体那样，鹏鹏不放心他……”

    “成，那就我陪他去，”邵古峰不假思索道，“不过明天上午得让他在家等等，咱俩先出去拜年，下午我再陪他去。”

    “嗯。”邵岑点头答应。

    邵古峰又去看孟见，孟见不出声地一笑，意思是去吧去吧，我在家等你。

    第二天上午，邵古峰和邵岑就出门了，还带着晨晨。他们小时候失去父母，受了不少亲戚的照顾，如今自然要挨家拜一拜。

    孟见和施桂两个陌生人，待在不是自己家的家里，有点小别扭。

    好在施桂在生意场上迎来送往是老手了。电视上重播着春晚，他喝了口水，放下杯子问孟见：“你以前在哪当过兵？”

    “啊……”孟见不会扯谎，只能照实说，“我没当过兵，昨天古峰那是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施桂收回目光点了下头，点头的幅度很小，一眨眼可能就看不到。他思量片刻，又问：“你们是？”

    重音咬在“是”上，省略了什么不言而喻。

    孟见又惊又慌，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假装听不懂。如果回答“是”，可能会给邵岑一家制造多余的麻烦。

    “你放心，我也就是一问。”施桂摸索着纸杯，语气十分和善，我会帮你们保密之类的，不用说就已经传达出来。

    对方已经这么坦诚，再藏着掖着就是小心眼了，孟见笑道：“是，我们确实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主要是看眼神吧，你们俩之间有那种默契。”施桂用指甲划着纸杯的边缘，“互相理解互相信任，挺难得的。”

    孟见自己觉得他和邵古峰的感情还没到那个境界，但看眼前这位好像是有话想说，就道：“我和他，也才刚到一起半年，很多事情上，互相还不太了解呢。”

    施桂微摇着头：“互相了解不在于时间长短。我和……我家那位，十几年前就认识，在一块三年了，结果还是有事瞒着我。”

    “这……找机会好好谈一谈吧？”

    “谈不了……没法谈，他说不出来，我也不能让他说……”施桂蹙着眉，像在喃喃自语。能看出来，这个难题已经困扰他很久了。

    孟见不敢再往深问，只说：“他可能也很想告诉你。”

    施桂一阵胃疼，捂着肚子站起身来，回卧室去找药吃。

    就在这几分钟里，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孟见凑上前看了下，来了个电话。手机静音，通话界面上一圈圈波纹急切地扩散开。

    他喊：“施老板，你手机，有电话。”

    施桂应道：“好，我马上来。”事实上并没立刻来接，等他吃完药出来，那个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拿起手机，看到那个电话，又蹙起了眉。

    沉默良久。孟见不敢打扰他，刚刚的来电显示上只有两个字：顺顺。他想象力不足，猜不出来为什么一个电话能让施桂这么为难。

    施桂一动不动，对着屏幕踌躇了好几分钟，才把电话拨了回去。

    “喂？顺顺，是我……你现在在哪？让你周叔叔接电话……老周，过年好啊……我回不去。他这两天怎么样？”

    施桂压低声音讲了半天，反复叮嘱对方别让顺顺独自出门。

    挂了电话，他笑道：“我家那位，比我小。”

    孟见眨眨眼睛：“年龄差距大，确实挺辛苦的。”

    施桂：“现在他长大了，我得送他走了……”

    孟见想起邵岑昨晚说的，施桂有个智障的侄子……他开了个脑洞。不过脑洞终归是脑洞，对方不说，他也不能深问。

    施桂仰头沉吟着：“他要是真的长大了，我就送他走。”

    “他今年多大？”

    “十九了……”

    “他可能，不想离开你？”

    施桂摇头：“离开我，对他才是最好的。我不可能陪他一辈子。”

    孟见以为他担心的是胃里的肿瘤，就安慰道：“做完手术好好养着，不会有事的。”

    施桂又摇头：“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他这一辈子还很长，还能见识很多东西，还能去很多地方。”

    客厅里钟表滴答滴答，孟见一阵心悸。

    门铃响了，孟见去开门。

    正月里互相拜年的人多，施桂也站起来，迎到门口。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他的眼神从孟见那略过，定在了施桂身上：“小桂。”

    施桂脸上泛起一抹反常的血色，他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嘴唇打颤：“你……谁让你出来的？”

    “我我我，我带他来的！”一个中年人从门后冒出来，“施桂你也别怪我，大过年的，孩子是真想你，别折腾了，啊。”

    顺顺和老周是从市里过来的。进了门，老周就东拉西扯地聊天，顺顺几乎不说话，攥着施桂的手不肯放开。

    孟见剥了个橘子给顺顺，顺顺只道谢，接过橘子就放进施桂的手里。

    等到中午，邵古峰他们回来了，施桂就告辞，说要回市里。

    邵岑不放心，给施瑞鹏打了电话，那边说没事，邵岑才敢放他走。

    隔着窗子，孟见看到那三个人出了楼门，顺顺立刻抱住了施桂。

    施桂微微挣扎，最后放弃，任由顺顺把他打横抱起来，放进了车里。

    邵古峰走过来问：“看什么呢？”

    孟见：“没什么……说真的，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你是……为了我，才退职的吧？”

    邵古峰不言语，沉沉地看着孟见。孟见和他对视，心里很紧张，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犹犹豫豫半年了，今天终于有勇气问出来。

    “想太多了啊，”邵古峰打破沉默，把人拽过来亲了一口，“我就中意你，为了你早点退职，这不是正好吗。”

    孟见抬起头注视着他：真的？

    “真的，要是没有你，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邵古峰捋着他的肩膀和后背。

    孟见慢慢放松了，依偎进他怀里。再看看窗外，施桂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爱你。

    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是爱你；想让你走得更远，也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