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孤儿院里有很多有过程晨这样经历的孩子，所以，他了解一些原因。

    程晨的妈妈不在，只有她的爸爸是监护人。而他喜欢酗酒，老是喝醉，根本没尽到监护人的责任。程晨的门卡丢了，进不去屋里，而她爸爸在家里喝醉了酒，根本没听到门铃呼叫，所以程晨被迫在门口宿了一夜。结果，邻居发现这一情况，并举报给了警察。

    警察来了，儿童保护协会的人也来了，估计是警告了程晨的爸爸：不负好监护的责任，会申请法院收回他对程晨的监护权。而在天祥国，政府会给单亲家庭一定的补助和政策倾斜。所以，程晨的爸爸被警告，他很恼火，回家会对程晨又打又骂。

    现在，程晨再次丢失门卡，所以不敢回家，躲在公园里。看样子应该是这一两天没敢回家，也没吃过东西。

    “你不想回家，也不要跟着我啊。”罗杰很无奈，更无辜，程晨平白无故赖上他，不走了。

    程晨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显然，这个小女孩对于不想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都是用沉默对待。这一点，罗杰是深有体会。也亏她面前的人是罗杰，要是她面前是脾气急躁一点的人，铁定会发疯的。

    又是一次长时间的沉默。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一边深呼吸平静心情，一边叹息道。

    “别人问你话的时候，你都是这么沉默不回答吗？”

    “沉默不也是回答吗？”程晨难得开了一次口。

    “……”

    “我希望，你对我的问题的回答不是沉默。”

    “……”

    “程晨妹妹，你不想回家，没关系，可是你跟着我做什么？”罗杰脸上挤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尽量“和蔼”地道。

    “……”

    “你昨天去学校上学了吗？”罗杰发现跟程晨交流很累，很容易一段交谈就进入死胡同，或者是变成单口相声。硬话不行，不硬不软的也不行，得来温言软语，而且还要是她愿意听的，如果是她不想听的理都不理你。

    于是，罗杰感觉有了点让程晨持续说话的技巧，那就是从一个不起眼的点开始说起，然后绕一大圈，渐渐地往你一开始想要说的点上慢慢靠去，绕啊绕，她被你渐渐引导着，最终——你会到达那个点的。

    “去了。”

    “那你今天打算去学校吗？”

    “……去吧。”程晨没有立即回答，想了半天，才说道。显然，学校在她心里，不能算太重要，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每天都应该去的地方”，去上学只是习惯而已。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从小到大的上学“习惯”，在这种焦虑无助、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很可能会选择不去上学，而是继续躲在某个地方。

    “那么，现在你应该背着书包朝学校去啊。”

    “可是——可是……”程晨“可是”了半天，还是没有“可是”出个结果。

    “可是？可是什么？”罗杰觉得自己靠近了一点“程晨跟着他的原因”。

    “……”程晨又沉默了。

    “喏，你看，我们上的又不是同一所小学。”程晨不说话，罗杰只得又绕一圈儿，扯着自己校服上的校徽，换了个话题，并继续往前走，装作要赶着去上学的样子。

    “第十九小学？我是第十七小学的，怎么办？”程晨有些心急了，脚下也不停跟着。

    “是啊，怎么办呢？”

    “我……”

    “放学之后，我也不会来这里的小公园了，你也见不到我了。”罗杰心想：都要见不到我了，看你还不说？

    “我……”

    “我要上学去了，再见，程晨妹妹。”罗杰快步向前走。

    “……哥哥，你等等我。我——我肚子饿……我没有钱……”程晨有些脸红道。

    罗杰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把我当饭票了。我说为什么一路跟着我呢？问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在一个早点铺子，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四个包子、两杯豆奶，一人两个包子一杯豆奶。两个人坐在马路沿上，啃着包子，吸着豆奶，一蓝一红两个书包背在背上，两个并列的小身影，男的瘦小单薄，女的白瘦、枯黄发发，倒像极了两兄妹。

    “好了，早点吃完了。该去上学了。”罗杰擦擦嘴，说道。

    程晨却依然还坐着，没有起来的意思。

    “哥哥，你昨天也没有回家，你也不敢回家吗？”这是罗杰第一次听到程晨主动发问，也许是当了两次饭票的缘故，关系有些熟了。

    “回家？”罗杰脑海里浮现出孤儿院里的场景，随即，他摇摇头，“我没有家，所以，不用回家。”

    “哥哥，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没有。”

    “就你一个人吗？”

    “嗯。”

    “你真厉害！一个人，还有钱，也不会饿着。而且第十九小学，好像离这里很远的，你也不会迷路。我一个人，没有钱吃饭，也不敢走太远，怕迷路……”程晨眼中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呵呵……”这种事，还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程晨没有在说话了，不过她的眉头轻皱了起来，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神也逐渐坚定了起来，仿佛下了一个决定。

    “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怎么样一个人不会迷路也不会饿着？”程晨转头看向罗杰，神情严肃地问道。

    罗杰无比惊讶地看向程晨，却是发现她的无比认真的表情。

    “她是不打算回家了？即使家里有着她的爸爸。”罗杰心里瞬间猜到了她的想法。

    望着她几根枯黄色头发拂扰着的苍白无血色、消瘦的脸颊，眼中的坚定，触动了罗杰的心。

    他是没有家，她是有家不敢回，也不想回。

    他不知道是该同情她，还是欢迎她的加入。

    罗杰觉得，他应该帮助她，至少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难道是教她怎么样一个人生活？可是她才七岁，她能一个人活下去吗？

    自己来照顾她？难道是要带着她一路去流浪？

    让她跟着我，一两天也不是不可以。然而，长久来看呢？还没有想到挣钱的法子，现在自己都还没有解决掉吃住的问题，还指望着今天去收容所混上一顿呢？”罗杰很苦恼，想帮助程晨，却又发现自己帮不上忙。

    罗杰的心底深处还是希望程晨不要跟他一样，过这种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的。自己在孤儿院里感觉不到温情，只要在那里呆着，就感觉不舒服，所以才想着出走流浪。昨天早上仿佛开了心神，见识世界，更是坚定了想法。

    如果，他叫她一起去流浪，她肯定会立即答应，因为她现在只想躲避开那个家。可是，他觉得，程晨不必这样，也不该这样。他现在是把程晨当做自己的妹妹来考虑的。

    “一定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怎么样选择呢？她要离开她爸爸，随时都可以，反正那个酒鬼也不把她当女儿。离开之后呢？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比流浪更好的选择？”

    “对了，那时儿童保护协会应该威胁过程晨爸爸，要从他手里夺走程晨的监护权，可是，夺走后呢？程晨由谁来照顾？”

    “难道是孤儿院？”每次罗杰都在心里强迫地使自己回避“孤儿院”三个字，可是这次能逃避吗？

    “难道要送程晨去那个虚情假意的地方？再没有更好的选择吗？”罗杰本能地不想把她送去那里，那个他所出来的地方。

    罗杰忽然很沮丧，以他现在的能力，孤儿院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在他眼里，孤儿院不比程晨的家好。

    “孤儿院！”

    “孤儿院！”

    “孤儿院！”

    ……

    这三个字，就像是他的魔咒，盘旋在空中，他尽力想避开它，却始终像是被人操纵着一样，两者总是会有交集到一起。这次，虽然不是自己回到孤儿院，而是他要亲手送一个小女孩去那里，所以，他觉得这其实就是自己在经历着一样。

    回过神来，发现程晨一脸惊奇地盯着他看，估计是他刚才思索时表情变化太精彩了吧。

    看着此时的程晨脸上没有了昨晚的焦虑不安，气色好多了。

    “真是……自己当初是偷听了一段对话，成就了一个流浪少年。现在呢？一个丢失的门卡，又会成就另一个流浪少女？”罗杰自嘲道。

    “如果没有丢失门卡呢？我不会在公园遇见程晨，我也不会需要瞎操心那么多吧？”想不出来个所以然，罗杰感叹道，“她会进到屋里，继续她以往的生活吧，不会挨饿，没地方睡觉，至多受一些酒鬼父亲的责骂、呵斥。”

    “那么当她在孤儿院呢？”

    “嗯？是我的心中一直对孤儿院的不好感观、刻意回避，影响到了我的思维吗？是啊，这样看来孤儿院起码还是有着存在的价值和原因的。”虽然，心中十分不情愿，但是还是得承认这一点。

    “从这点看来，孤儿院能为她提供吃住，至少没有酒鬼父亲的影响，营养不良的身体状况也会得以改善。”

    “目前看来，孤儿院是她的最好去处。”

    “因为她需要！”罗杰在心里说服自己。

    “好了，先去上学吧。放学后，我们再去找警察叔叔去你家。然后，我再带你去我以前待的地方。”既然打定了主意，罗杰就作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还要找警察叔叔……我怕！”程晨的脸上陡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不怕，我会陪你去的，而且，你以后再也不需要见到你的那个酒鬼爸爸了。好了，去上学吧。”

    “……哦。”程晨还是有些不安，“可是，我怎么去找你，我们不是同一个学校。”

    “我跟你一同走。”

    “你不去上学吗？”

    “我跟老师请了几天假……”

    两个小身影背着两个小书包，消失在马路拐角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