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尘埃落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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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清现今是什么人物,他怎么可以亲自领军?

    以身犯险的事岂是大将军之所为?即便他愿意,几万徐家军也会坚决阻止。

    吕文焕看着马发血淋淋的身躯,当他发现伤痕累累的躯体仍在轻微颤抖时,嘴角突然挂出冷笑。

    这场空前的大战正按原定计划进行,所有结果都在预计之中,包括张世杰、李庭芝的大败,当然,还包括义军首领们的战死。但眼前这位将军运气甚好,居然还有一口气。

    救不救他?救他,是个拖累,不救他……吕文焕冰似的笑容让脸庞显出一丝冷酷,遮都遮不住。

    麾下五千人的队伍高举徐子清的旗帜,一路招摇过市横穿战场,来到战场最边缘的枫林渡。是时候从最边缘杀回战场的核心了,大战进行到如此地步,剩下的,便该是自己去完成的任务。

    想到进攻枫林渡,鞑子眼望徐子清帅旗一窝蜂逃散的样子,吕文焕的冷笑总算有了些暖意,再看看抽搐着的马发,他突然脱下战袍,盖在血淋淋的身子上,抬起头来时,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猛喝一声:“换下大将军的帅旗,把我的旗帜挂上去……儿郎们,跟随我再去拯救一只队伍。”

    五千人的队伍便又开始了看起来无休无止的奔跑。没错,奔跑,跑遍战场的每个角落,拯救遇到的每一支陷入重围的友军。

    拯救,多么崇高的词语啊。五千战士热血沸腾起来,为了救助他人,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但除了吕文焕,所有人都不知道,“拯救”,其实是一个的骗局,而这五千人,不过又是一支诱饵。

    战前,吕文焕和我商议,既然强硬地逼迫张、李二位大都督发动了这次大战,那么,目标就不能仅仅放在击溃伯颜之上。我们要以弱击强,全歼江南的鞑子,杀得一个不剩。

    为了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的,吕文焕先期派出他的儿子和亲信,劝降长江沿岸十城,又与我定下硬夺太平之计,为的是彻彻底底截断伯颜后路,逼三十五万鞑子流窜于太平与健康之间。

    各路军队的失败,早在预计之中。我和他不是傻子,知道我方与元军存在整整十万人的巨大差距。如此差距,发动的强攻绝不可能击溃鞑子。但那没什么,各路军队在敌人优势兵力下纷纷败退,是我们的计划中必不可少的过程。只有如此,没有后路的鞑子才会生出你夺我太平,我抢你健康的心。

    无论如何,加上失陷的太平,元军身后有十一座城池挡在回撤江北的道路中。硬着头皮攻克十一座城市逃回北方?伯颜想都不敢想,他绝不会忘记我坐镇健康,如非要逃去江北,我在健康肯定会挥兵以追。

    好了,事态按预计良好地发展着,牺牲的将军和士兵是诱饵,即将钓起伯颜这条巨大无匹的鱼。吕文焕则充当第二次垂钓的铒------他叛出元军,我敢肯定,伯颜、阿术、阿里海牙等等鞑子将军,恨他得入骨,如若发现他的踪迹,挥军就追那是说都不用说。

    太平至健康方圆百里,六十万人分作几十处战场,没任何战场秩序可言,乱成了一团糟。别说元军,便是我军,往往也找不到要找的部队在哪里。如此一来,要在乱成一团糟的战场里寻着鞑子,并将他们全部引来健康,只有吕文焕可以做到。

    所有鞑子都想杀了他。

    因此,这次“拯救”的任务其实为的是吸引所有敌人,一个不落地去健康。

    吕文焕纵身上马,提领军队又开始了奔跑。不停地进入这个战场,又杀入那个战场。无何止的战斗,战士们不断战死,不断被俘,长长的队伍逐渐变短,到最后,他不用点校,也知道这支军队超不过一千人。

    鞑子很兴奋,他们从被俘的宋兵口中知道吕文焕在执行“拯救”任务。

    用五千人串联深陷战场的各支困军,吕文焕迎接的几乎是一次连着一次的失败。他杀进一个战场,很快他就从这个战场逃出来,再杀进一个战场,不过又继续再一次的逃亡。

    五千人挑战三十多万元军,他只能慌不择路的逃亡。于是所有鞑子都认为这是杀了吕文焕的好机会。

    这个时候,起码有七、八支队伍报告,发现吕文焕的踪迹,又称,徐子清命其救助各路宋军,但吕文焕士兵太少,屡吃败仗,此刻正逃去健康。

    伯颜稍稍怀疑了一下,但他一想到撤退的路被彻底堵死,这丝怀疑立即飞到九宵云外。不管怎样,即使丢失太平,他手里的兵仍比宋军多,并且每支宋军都陷入重围。逃出太平,反倒使他牢牢掌握了战场主动权。

    现在既然发现吕文焕,那么追击他吧,杀了叛徒的同时,顺便夺取健康。

    伯颜下令,放过被围的宋兵-----那些队伍已被打残,构不成任何威胁-----全军追赶吕文焕,缀其尾撵直扑健康。

    吕文焕最终还是带带走了马发,救了他一命。不了解详情的马发,在事后耻笑救命恩人:简直是一次丢尽颜面的逃跑,吕大帅一路丢盔弃甲,逃得跟兔子一样。哧,还好意思称吕大帅。若是我,干脆战死沙场算了。逃跑?那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当吕文焕面无人色逃到健康之际,伯颜的人马紧随身后也来到这里,阿术、阿里海牙、唆都、奥鲁赤,除了水路的阿刺罕正在进攻健康码头之外,所有元军大将齐聚健康城下。

    我站在城头向外望去,黑压压的元军一眼望不到头,似乎大地的每个角落都站有一名鞑子。

    胡应炎、牛富已回撤雨花台和城左军寨,我手头的兵和伯颜比起来简直不成比例。但那没什么,我有三百门摆在垣面的火炮,以及三万枚开花弹。

    吕文焕狼狈地逃进牛富的军寨,伯颜一刻也不等待,挥军开始进攻。我问包圭:“萧吟和孙虎臣出发了吗?”

    “出发了。”包圭来不及看我,目不转睛地盯住城外一眼望不头的元军,紧张得面如土色,“萧吟报大将军,他将沿路收拢各支队伍,于未时(13:00至15:00)攻鞑子背部。”

    我转身走下城楼,一边对朱溪下令:“开炮吧,把他们炸得人仰马翻。”

    脚面刚踏下最后一步阶梯,“轰隆隆”,三百门火炮发出了惊天动的怒吼。第一轮发射完成,雨花台、城左军寨,胡应炎和牛富的军队,自左右同时发动对鞑子的冲锋。

    汪立信背靠墙壁,端端正正的在城墙根站成一棵松,却又面目灰黑,眼皮急促地跳动。见我下城,黑着脸走过来,为了使声音冲破巨大的轰鸣,他说话时的架式便有如吵架:“……外间鞑子有多少人?”

    我低着头只管往前起,漫声应道:“近三十万吧。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

    汪立信早于德佑二年便投我帐下,但我随后领军援临安,和他相处时间极少,不过,他梗直的脾气却是知道。果不其然,此人一听我答得随便轻意,立即怒道:“打了两天半,三十五万鞑子只少了五万人。而我们,张世杰水军覆没,李庭芝败回扬州,健康队伍被打残。”

    他几步急跑,冲到我面前,怒气冲冲瞪着我:“你发动强攻为的甚,为的是自取灭亡么?”

    一颗火球从城外射来,落在城中大道侧近,轰的巨响,火星四溅,立即引燃道旁一所房子,烧得噼里啪啦。

    汪立信眼皮跳动更加急促,目光中透出一股恨意,恶狠狠盯着我,又往下追问:“你以何挽回败局?”

    他挡住了路,我一笑,停下脚步,偏不回答他,拿指头掩在嘴唇上,“嘘,别吵,未时自见分晓。”

    说罢了,脚步加快,从他身边绕过,踱着方步往行宫方向走去。

    屡经占火摧残的健康城,自我回来后得到极大的修葺,脚底下这条中央大街重新铺就青石板,街道两侧,商铺和酒厮林立,高高的大红幡飘扬,一盏盏招牌精致而华丽,整个城市看起来是那么繁华。可惜,城外飞来的箭矢和弹丸再一次摧毁它们------战斗总是摧毁一切。

    数十万鞑子在攻城,箭矢如雨,巨大的弹丸带着火扑来城内。东边一座酒馆被砸烂,西边的冠帽铺被引燃。一幢幢飞檐挑梁的民居中窜出惊慌失措的百姓,他们在大街上慌乱奔跑,躲去大树下,藏到墙角根,拼命寻找他们认为的安全之所。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几十万人的攻击,让伟大的历史名城每一个角落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在大街上慢慢行走,身前身后不停有巨石落下,火箭的嗖嗖声更是不绝于耳。我扶起面前一名奔跑中摔倒的孩子,命汪立信拉着他一齐往行宫走。再往前几步,又一名年青的女子惊惶惶地跑来,奔跑中,还抬头观察飞驰的弹丸会不会砸到身上,无暇顾及大街上踱步的这一批人,便笔直朝我撞过来。

    我正要闪开,苏墨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那女子惊慌中被人制住,发出吃惊的叫嚷。当她发现人群中的徐大将军正笑着看她时,洁白的脸蛋立即扑上一层红晕。

    我笑笑,让苏墨松手放开她,指指天上那些密如雨帘的箭矢和弹丸:“别怕,没有那么巧。”

    说罢,又继续我们轻松的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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