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萧吟也叫哎呀，扫一眼不断从空中降落的士兵，再看看巨大的孔明灯，他瞪着尹玉：“哎呀，你别多说了，反正我意已决……胡大哥，牛大哥，孙虎臣将军、姜才将军，腾文俊，还有张大都督、李大都督，七路人马同时进攻，用二十万人掩护我的中军，如不建立奇功，真要丢死人，叫我拿什么脸回去见骠骑将军？”

    尹玉先不理他，遣军佯追董文炳摇摇欲坠的帅旗，再令一营兵去抢花山军寨的粮草，这才说道：“中军已巧取花山，算是完成任务，就不要得寸进尺了。再说，吕大帅劝降太平身后的十座城池，我们只需固守等待，伯颜就会主动退出太平。何必非要强攻太平呢，稍有不慎，我中军四万人，只怕要折一大半的兵。”

    降落地面的孔明灯烧成一地零碎，钢铁制成的骨架裸露，透出难看的铁青色。城外大炮仍在轰击几个小据点的敌人，敌人困兽犹斗，但形不成有力的威胁，便在战斗中，花山成了一片火海，无处不在的战火撕破夜幕，花山的夜色红得出奇的鲜艳。

    尹玉淡漠话语在鲜红的夜里飘荡，萧吟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抬头望天，去看天空中尚未降下来的数百颗孔明灯。那些巨大的灯载着人，晃晃悠悠，忽明忽暗，就象天上闪烁的繁星。

    他忽然一乐，笑道：“你说，子清大哥怎么想到这法子的？他居然知道如何控制灯火大小，以使孔明灯降落。啧啧，厉害啊，子清大哥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就差掐指算卦了。”

    尹玉瞅瞅身边的萧吟，年青人身披亮银铠甲，整付盔甲造型别致做工精细，特别是头顶那盏大鹏展翅形状的银盔，制作栩栩如生，更让年青人显得英武俊朗，帅气得象一块无瑕的宝玉。

    没有附和他，尹玉驳道：“哼，就没看到摔死几百个人？”

    萧吟当然看见有士兵因操作不熟练，从半空中掉下摔成肉饼。并且，降落途中，还有上千人在空中作了鞑子练箭的靶子。但那算什么，用这么一点牺牲就夺取花山，打开太平的门户，这完全值得。

    尹玉又在说：“下令固守吧。真要进攻太平，还是等骠骑将军率大军齐至的好。”

    笑容立即象潮水般迅速退了下去，萧吟盯住尹玉，目光带起一股冷意：“大将军有令，左右各路负责吸引敌人，掩护中军单刀直入，直扑太平。而中军，由萧吟指挥……”

    尹玉一愣，呆呆望着这位俊朗如玉的小将军，稍过一时，面目也冷下去，冷冷说道：“没人抢你的队伍，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罢拔腿就走。

    萧吟也不理他，唤来亲兵，下令：“杨二将军领兵五千，弃花山而去，直扑太平，攻击太平之安定门。阿尔塔将军领兵五千，弃花山而去，直扑太平，攻击齐全门……各支队伍一到太平，立即展开攻击，绝不能等待友军配合。快去，叫他们更不必顾虑牺牲，无论伤亡多大，都得攻上城头。”

    亲兵接令，纵马跑进乱纷纷的战场，去寻各位将军。萧吟却盯着尹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冷笑：真是个笨蛋，也不瞧瞧大将军派给我的将领。杨二，阿尔塔，都是善打攻坚的将军，攻城，对他们来说真正是拿手好戏。哼哼，派这些人，尹玉怎么就看不出大将军的用意？

    他说的没错，骠骑将军不顾已方势弱，悍然从各个方位发动突袭，全线激战，以二十万人作诱饵，成功掩护萧吟的中军携带孔明灯杀至花山寨前。

    这是整个计划的核心------突破花山，打开三十五万人组成的门。进了门，在屋子里拿点什么东西，那就容易多了。

    鞑子有比宋军多出整整十万人的部队组成坚固的防线，企图全线突破么，难度大得想都不用去想。干脆，舍全面，攻其一点，以点带线，再用这一点去毁灭整座堤坝，这，就是我的计划。

    花山处于太平城的正面，它背后就是太平偌大的城池。因此，花山是毁灭堤坝的最佳地点。

    当斥候报告萧吟击败董文炳，取花山，弃花山，直扑太平之时。我正在怒喝健康行宫中那些忙得焦头烂额的文书。

    几十面巨大的地图挂在议事殿的墙壁上，张世杰的水军，李庭芝的几路军队，孙虎臣的预备队，胡应炎的、牛富的、姜才的、腾文俊的，每支军队前进的位置都标在地图上面。惟一缺少的便是萧吟的中军。

    现在我大声叫道：“快去，用最红的钉子，摁在花山那个地方。”

    我知道地图上那些五颜六色的代表各支队伍的小钉子，并不及时反应出队伍适时的位置。可我没办法，在这个时代，我无法叫黄思义发明出无线电。于是我只有怒喝斥候，催促他们把马儿打得狠些，把情报传得更快一些。

    包圭的斥候已扩充至两千人，这两千人来回的跑，却仍不够用，因为不断有斥候在穿越乱蓬蓬的战场时战死，剩下的人即便把马儿腿脚跑断，仍无法及时报告各支部队最新的进展。

    “张都督良山受阻，阿刺罕设伏，火烧舰船，损失惨重……”

    “腾文俊沿岸而走，掩护张都督之水军，接应北岸之李庭芝。受唆都与阿刺罕水陆夹击，伤亡惨重，已无法完成接应李庭芝之任务……”

    “胡应炎攻北面，阿里海牙反应迅速，遣军绕身后发起反攻，对胡应炎完成包抄之势，胡将军损失惨重……”

    “报。姜才渡江打太平对岸的黄梁，被奥鲁赤困于白水小镇……”

    议事殿人影憧憧，狂奔而入的斥候浑身浴血，一脸的硝烟痕迹也掩不了他们的疲惫。但谁也不能得到休息，奔入已成指挥所的议事殿，远远便报当前的战情。而满殿文书奋笔急草，记下斥候每一个字每一话，还有的，不等我吩咐，自行拿钉子摁去地图，以标明各支队伍的方位。

    殿门再一次被撞开，蓦然掠来一阵凉风，吹得一殿的图纸呼呼作响。月光跟着扑入，映衬出两名血淋淋的斥候。

    “报……”

    刚迈过门槛，相互搀扶的斥候仰首大叫：“报大将军，张世杰遭阿阿刺罕放火烧船，全军溃败，已不成军……”

    话音落地，两个人同时滚倒议事殿的金砖之上，嘴角冒出的血沫迅速流淌一地。

    我浑身激灵灵一抖，无暇顾及他们生死，扭头冲包圭叫道：“连遣五组人，急探萧吟中军位置。”

    张世杰水军溃败，阿刺罕必定缀尾急追，沿水路直趋健康。还有李庭芝、胡应炎、牛富、姜才、腾文俊，每支军队发动袭击，却都遭受到元军顽强的狙击，甚至他们尽皆面临失败的困厄。

    二十五万人对三十五万人，元军拥有巨大的兵力优势，我悍然而不顾一切地发动进攻，对于李庭芝等掩护萧吟的部队的失败，心里早就作好准备，我知道，十万人的缺口让我军根本无力主动发起攻击，那么，各路军队的困厄是不可避免的。

    但我敢肯定，即使李庭芝那些诱兵损失惨重，其中一两只部队甚至全军覆没，伯颜也会比我更加紧张。

    他的后方连降十城，无论如何，对于伯颜来说都是个无法承受的打击。这会使他方寸大乱。

    咬了牙，我恶狠狠瞪紧包圭，喝道：“令孙虎臣的两万后军全军前押，沿萧吟突破的中间路线，直打太平。注意，绝不许孙虎臣留连花山，如他在花山留下一兵一卒，我要取了他的性命。”

    花山如此重要，它是太平门户，扼守太平正面。攻克驻重兵的花山，然后趁势而下，便能象洪水一般席卷太平。特别是伯颜六神无主的时候。

    但无论如何不能在花山恋战，我军兵力比鞑子少那么多，现今这个时刻，一兵一卒尤其显得宝贵。

    进攻，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我只要将领们保持永远进攻的势头。

    一名签事文书捧一怀的草纸跑来，奔跑得急了，自个儿绊了自己的腿，摔倒在地，满怀的纸片象雪花一样飞扬。

    心情焦急万分，我始终牵挂百里之外的萧吟是否按令弃花山攻太平，如果他在花山停留，我的计划说不得便全面破产。见那文书慌张样子，不由张口骂道：“蠢材，急什么，急着寻死么？”

    文书忙不迭地收拾乱蓬蓬的纸张，一边抬头瞅我，答道：“大将军，小人从往来情报中发现，李庭芝在江右的队伍多半要败了。”

    终于收拾好东西，他跑过来，将一堆纸摊在桌上，抹把额头上的汗，又说：“情报有称，张世杰水军溃败，姜才刚渡江便被围，负责接应李大都督的腾文俊沿江而走，于江左又被围。但李都督按计划前进，连克江右十寨。如此一来，无人从侧翼接应掩护，李都督便是单刀直入之势，或者阿刺罕水军分兵一部上岸，或者奥鲁赤遣军攻他背胁，李都督立刻陷入重围。”

    文书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表情，吞吞吐吐说道：“咳咳，鞑子兵力远胜我军，我军发动进攻本就勉为其难，又分兵几路，形不成有力的向心攻击，反易遭受鞑子的反噬。鞑子，咳咳，他们有充裕的兵力……”

    “我知道。”看他一眼，这人分析透彻，见事甚明，我倒有些欣赏他。

    “你叫什么名字？”

    这当口，大将军居然有兴趣问他的名字，文书吃惊得眼睛瞪得溜圆，期期艾艾回答：“小人叫郭子明。”

    我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但李庭芝要败了，胡应炎，牛富，姜才，几支部队都要败了。你说得对，鞑子有充裕的兵力，还有坚固的堡垒，我们的突袭对他们来说，就如隔靴搔痒，形不成真正的威胁，只能骚扰而已。”

    掉过头冲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包圭说道：“下令，胡应炎全军收缩，扎于健康旁侧之雨花台，拱卫健康。令，牛富回撤，于健康右侧立阵，与胡应炎成左右支援之势。”

    包圭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

    却不让他说话，我回头对郭子明说道：“姜才是撤不回来了，腾文俊更加撤不回来。我知道你们奇怪什么，奇怪我发动攻势，却又半途而废，撤回战斗中的队伍。”

    心情突然好了一些，我甚至开始微笑：“知道江南战场的重心在哪里吗？有两个，一是健康。如鞑子攻占健康，他们既能重振军势，再度南下。一是太平，如我占了太平，又守住健康，就算李庭芝、张世杰、胡应炎、牛富、姜才，一支支队伍损失殆尽，鞑子也会兵败如山倒，即刻撤回江北。”

    包圭和郭子明嘴巴半张，眼睛越睁越大，瞳仁快要掉出眼眶。他们发现，大将军脸上的微笑突然变得极其凶狠。

    大将军凶狠地说道：“因此，即使萧吟战斗得只剩最后一个人，他的中军也必须在今晚占领太平，为这次战役挽上最后一个结。”

    “可是……萧吟只有五万人，还经过百余里长途奔袭，连闯十数道鞑子防线，恐怕，现如今他的中军疲惫不堪……”包圭说着话，脸色焦黄。

    “……如果萧吟失败了呢？”郭子明低沉的声调仿佛在喃喃自语。

    我冷笑：“失败？那么，咱们在健康留下人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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