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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李平正坐在八仙桌旁喝茶。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衣衫也很干净。面容虽然消瘦而憔悴,却焕发着一股许久未见的生气。桌上放了一套古色古香紫砂的茶具,壶嘴正飘着缕缕轻烟。那幅画面是如此安祥和宁静。
李平抬起头望着欧阳雪,道:“你回来了。”
欧阳雪愣在门口,心中惊喜交加,道:“平哥,真的是你?”
李平笑了,轻轻地饮了一口茶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说话还是这么天真。”
欧阳雪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一下子全放下了,他扑进李平的怀抱,欢喜地叫道:“平哥,平哥。我以为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天,我以为你已经不再喜欢我。”
李平轻轻抚着他的发丝,道:“真是个小傻瓜。”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来,坐下陪我喝杯茶吧。”
欧阳雪在他身旁坐下,李平替他倒了杯茶,道:“我们还从未像这样一起喝茶闲坐过。”
欧阳雪有些默然,这些年他们一直过着分分合合、躲躲藏藏的生活,彼此都受了很多的苦。他无言地端起茶杯,茶是温的,入口正好。
忽得,李平拉住了他的手,道:“茶还烫吗?”欧阳雪柔顺地笑笑,摇摇头,一饮而尽。
李平望着他,缓缓道:“我家世代都是贫农,我的父母很早就病死了。我从小就一个人生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能进私塾读上几年书那就是天大的恩赐……”欧阳雪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因为这些话从未听李平说起。欧阳雪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但他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李平目光眺望远方,徐徐接道:“自从遇到你,那一阵我的确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快乐。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本来就和别人有所不同,不会喜欢女人。”他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一直一个人生活,贫穷、孤单……那种从未被人重视过的感觉,你是永远不会明白。也许,正因为这样,就算知道了你并非女儿身,我的心意依旧没变,那是因为我太孤单了、太希望被人重视,才会和你走到今天。”
欧阳雪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他心里渐渐冒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低下头,耳边传来李平那似乎越来越遥远的声音,道:“可是,你给我这场美梦却太短、太短了,而换来的噩梦却变得永无止尽。从剑门关的那天起我一直生活在地狱,总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害苦了你。但是,你又何尝不是把我害苦了呢?那些年,我就像掉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一直在往下沉,往下沉……到了今天,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李平的眼睛显得出奇的明亮,道:“我不爱你。也许是对你的同情和怜悯,也许更多的只是我的自私,自私地希望不再孤单、不再被人忽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
欧阳雪低着头,他的身体因为越发僵硬而不再颤抖。他只是轻轻地、喃喃地,道:“我不信,我不信……”
李平的唇边闪出了一丝异样的冷笑,他的目光凝结在欧阳雪的身上,道:“我已经醒了,不会再继续这个噩梦。所以,我们真正地,缘尽于此……”
欧阳雪霍然站起身,叫道:“不!我绝不信……”猛得他刹住了话语,因为他觉得一阵头昏目眩,整个身体如风中的柳絮一般摇摆不定!
欧阳雪木木地看了看李平,木木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空茶杯,又木木地看了看李平,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捕捉不到,颤声道:“茶里,有什么?”
门外,只听唐轼笑道:“你虽然是百毒不侵,可还是有第一百零一种□□可以放倒你。”他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是幽默,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门开了,唐轼和柯正品就站在门口,满园的阳光被他们两个挡得严严实实,房中一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欧阳雪对于唐轼的话恍如未闻,只是木木地看着李平,木然道:“茶里,有什么?”
李平很平静地对视着他,平静地近乎冷酷,道:“他给我的药,我亲手放进茶里。”
这句话好像千万支利剑插进欧阳雪的心脏,刹那间他的心和身体仿佛已经不在属于他自己了,只剩下满腔刺骨的冰冷,眼前更是一片模糊,他悲伤地、呆滞地望着李平,道:“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死吗?”
李平垂下了眼睑,道:“为了自由,为了以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他转过头去,喃喃自语道:“就算我欠你什么,我遭得这些罪也足够还清了。足够了……我,我也受够了……”
唐轼忽道:“欧阳,如果你现在改变心意,我……”欧阳雪轻轻地摇摇头,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和困乏渐渐笼罩着全身,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道:“心意?我都没有心了,哪来什么心意?”他的目光仍然只停留在李平的身上,道:“生亦无趣,死亦何苦。”
忽得,他笑了,笑容美丽而凄凉,道:“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的痛苦。我,我走了。”李平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突然变成了座石像一般,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欧阳雪凝视着他,缓缓收回了目光,他终于望向了唐轼,神情依然冷傲,目光依然阴森,唐轼和柯正品两人被他瞧得浑身发冷,禁不住都向门外退去。
欧阳雪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从容地从他们面前走出去,飘然地消失在花园中。
柯正品微怔道:“就这样让他离开?”
唐轼的面色灰暗,道:“离开?能走到哪儿去?这药足以不动声色地毒死一百个人,可是欧阳却不是这一百个人能比的。现在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他走的越快,药性发作也越厉害。”唐轼一边说着,一边冷冷地瞧着李平。李平依然一动不动。
唐轼的目光调回来看向柯正品,道:“你带些人去追他,先别追太急了。最多他还能撑半个时辰。”他沉吟一下,又道:“如果他没有反抗,就不要伤他,把带他回来。”
柯正品道:“若是他反抗呢?”
唐轼冷冷地急促地道:“那就带尸体回来。”
欧阳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玉斜谷,那条平常不算长的路,此时此刻对于他来说仿佛像千山万水那样遥远,他的心困极了,他的感觉也困极了。他没有什么逃亡的打算,只是一心想离开这个让他极度悲伤的地方,离开那个让他哀痛欲绝的人。他的思想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以往种种不断在眼前浮现和重演,深夜的初遇、雨中的相逢、剑门关的生死离别、何园的陌然邂逅、陋屋中的那对红烛……
他无力地靠上溪边的一棵大树,泪水和意识都开始崩溃了,他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生和死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昏暗,心中也是一片昏暗。
片刻,身后传来了一阵渐渐接近地“沙沙”地脚步声。欧阳雪依然没有动,他抬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然后冷冷注视着由远而近的数十条人影。为首的是柯正品。
柯正品与他迎面相遇,十余丈处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欧阳雪依旧飘逸如雪,让人捉摸不透。
柯正品上下打量了他数眼,道:“谷主让你跟我回去。”
欧阳雪冷冷地只是扫了他一眼,道:“走开,我不想杀人。”
柯正品阴阴一笑,道:“你不想?是你不能吧?”
他的面色一沉,向后退了半步,冷然喝道:“谷主有令,欧阳雪若有不从,杀无赦!”他最后一个字还未落音,身后数十条身影已如电光火石般向欧阳雪扑去!
第29章 想你
李平犹如石雕般地坐了半晌,忽得他笑了,笑得快乐而解脱,他缓缓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茶已凉透又苦又涩,李平依旧慢慢地将它喝完了,他仿佛把心中所有的苦味都一口喝完了。
门开了,唐轼走了进来,笑容温和道:“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现在可以走了。”
李平望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道:“这个地方很漂亮又很安静,是个好归宿,我又何必走呢?”
唐轼笑容微敛,道:“你不想走?”
李平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他,道:“是的。”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自己的茶杯中倒了一杯茶,微笑道:“要喝杯茶吗?茶壶中还是温的。”
唐轼的笑容渐冷,道:“你很想死吗?”
李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笑道:“是的。不过,这茶是没毒的。”
唐轼面色不变,注视着他,淡然道:“我知道,你以为我真会完全相信你?”
李平又拿起茶壶往欧阳雪的茶杯中倒了一杯,然后也端起喝了一口,笑道:“是的。不过,这个茶杯里也是没毒的。”
唐轼的面色终于有些变了,道:“我是亲眼看到你放下去……”
李平淡淡的笑容变得异样的狡猾,道:“我一向睡眠很差,莫子轩怕麻烦,就经常一次给我好几包安睡剂。因为,他知道就算我一次全吃完,也不过睡上两三天而已……”他每说一句话唐轼的脸就白一分,李平的声音在他耳边变成异常的尖锐,“何况,我只在他的茶杯里放了一包,最多半个时辰里感觉会有些困乏。”
李平望着唐轼苍白的脸色,笑容更深了,道:“半个时辰后药效就过了,也许他还用不了半个时辰,那时他必定会认为是你的药剂量下得不够。”
他目光变得很温柔,道:“其实,他真得是个很笨的人,像孩子一样单纯。”
唐轼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他从没有如此愤怒和恐惧过,厉声道:“我不信!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马上,就有人会带他的尸体回来!”
李平望着自己的空茶杯,目光苍凉而愉快,喃喃自语道:“他自由了。从此,没有人会牵绊他,更没有人能操控他。”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一缕黑血从他嘴角流下。
此时,突然一样物体从门外飞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是一具尸体,柯正品的尸体!
门外一个声音轻轻道:“我真得很笨吗?”雪白的衣衫在门口飘起。
刹那间,唐轼终于崩溃了,他望着李平,好像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似得,喃喃道:“你居然把毒下在了自己的茶杯里。”
李平的目光吃力地转向门口,身体向后倒去。
欧阳雪冲进房中抱住了李平,泪水滴落在李平的嘴角,混合了黑色的血一起流下。
欧阳雪转首对唐轼道:“把解药给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唐轼怔在那里,忽得仰天大笑起来,道:“解药?哈哈!这副药是我专门为你配的,根本没有解药。你的身体本来就异于常人,这副药绝对能毒倒你,却不一定能致你于死地,但像他这种人,毒死一百个都绰绰有余,哈哈哈!”
欧阳雪的目光随着唐轼的话语变得呆滞而麻木,心中的冰冷、刺痛和绝望已无法形容,他的目光慢慢地移到李平脸上,双手紧紧地拼命地抱住他,泪如雨下。
李平凝视着他,目光平和、明亮而温柔,他张开嘴一口血一个字地道:“你,自由了,……无牵绊地……”他没有说完,因为笑容已在他的嘴角凝结住,爱意已在他的眼角凝结住。
此时此刻,欧阳雪才深深地明白,李平对他的爱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强烈!无尽的折磨和痛苦都没有使他对他的爱减去半分!
也许,李平曾经退却过、犹豫过,却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爱,从没有后悔过对他的爱!这是一份比天更长、比地更久、比血更浓的爱!
此时此刻,欧阳雪才真正地痛恨自己,为何空有一身却只会杀人的绝技?他能杀尽天下人,却无法救回自己最心爱的人!
欧阳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无助地悲切地喃喃地道:“不要!平哥!不要!不要!”他死命地抱住李平,死死地抱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灵和身体也仿佛在渐渐地冷却!冷却!
突然,欧阳雪觉得胸口一阵凉意,一柄长剑从他背后穿胸而过,他却丝毫没有痛疼的感觉,他回过头迎上唐轼那张充满无限恨意和绝望的脸。
欧阳雪笑了,他的笑容犹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这也是唐轼看到的,他人生的最后一幕!欧阳雪伸出左手折断胸口的剑尖刺进了唐轼的喉咙!而他的右手依旧紧紧地抱着李平,紧紧地抱着!
他整个人已陷入疯魔颠狂,眼前一片血红,他看不到任何人或东西,他一手抱着李平,一手持着断剑,随着本能横扫着所有想要阻截他的人。
在骨肉横飞、血雨满天中,他用自己身体毫不犹豫的挡下了所有试图划向李平的利刃!当所有的阻挡都化作地上的血肉时,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幽若洞前!
那些痛快淋漓的伤口让他有了些许清醒,他抱起李平渐渐发冷的身体闯进钱瑛的石室,他抱着李平血淋淋、直挺挺地跪在震惊的钱瑛面前,“救他!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