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户忘关了，春风偷溜溜地跑进来，像个调皮的孩子，到处乱窜。朱正廷的桌上没了东西，它只好去翻蔡徐坤桌上的文件。最上面的白纸被哗啦啦地吹下来，落得一地都是。

    两个人低下头，不约而同地看见了那一幅画。

    那是蔡徐坤偷画下来的，熟睡的朱正廷，朱正廷是见过的，在几天前。

    明明是崭新如初的白纸，可朱正廷却瞧着泛黄。画中的少年还在静谧地睡着，仿佛世界上的一切烦恼都跟他没关系，谁也吵不醒他，谁也刺不痛他。

    蔡徐坤弯下腰，把那幅画捡起来，拿在自己手上端详了许久。他仿佛在透过这幅画，回忆那一个金黄的深秋，那一个沉寂的午后。

    时间怎么就过得那么快，那个秋天，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啊……

    “你看，在我手上。”也不知道蔡徐坤想到了什么，突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让朱正廷瞬间加快了心跳。

    在他手上吗……

    那个秋天的话，两个人都记了很久很久。

    原来没有落在地上，任人践踏啊。

    他冰冷彻骨的血液开始有了温度，清爽的春风拂在朱正廷的脸上，也开始变得不那么讨厌。他看着面前那么认真的蔡徐坤，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风太大，他迷了眼，视野变得氤氲。

    “那不是谣言。”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面前的少年缓缓抬起了头，一张模糊的脸对上他湿润的眼眸，只有那道坚定的视线可以感受。

    “那不是谣言。”蔡徐坤又重复了一遍。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朱正廷的心很乱。

    当他像逃一般地跑出学生会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感受。

    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他惊慌失措的的表情让每一个对他落井下石的人都心满意足。可是朱正廷此刻顾不上这些。

    但他太慌乱，站在太阳下面，总觉得像被扒光了衣服任人参观。朱正廷以最快的速度，闪躲进了办公楼旁边的小树林。

    他松了口气，裹紧身上的衣服，觉得凄凉得紧。天高地远，大千世界，竟然没有一处地方属于他一个人。

    当朱正廷的世界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回想刚刚蔡徐坤对他说的话。

    “那不是谣言。”彼时蔡徐坤遥遥地望着他，快要望到他的心里去。那种洞穿人心的眼神太让人害怕，朱正廷觉得自己的秘密被一览无遗。

    蔡徐坤又将目光下移，看着手里的画像，在朱正廷看来，对方的目光史无前例的温柔。

    其实朱正廷不知道，在那个画里的季节，少年也曾这般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睡颜，这一望，就是半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沦陷，或许是桃花盛开的那一天，碰巧对视上彼此的视线；或许是在那个酒吧里，蔡徐坤对他唱“你是最美的拥有”；又或许在更早以前，当少年说一句“捧在我手上”，当他看见前方跟黄明昊并肩的蔡徐坤身后一地落叶，当他鬼使神差对着蔡徐坤的照片点了个赞，当他在校友大堂平静无波地扫过对方的脸……

    所以当记忆回归到十分钟以前，手里拿着画的蔡徐坤又忽而抬起头，红唇轻启，说着自己梦寐以求的话，那一刻的朱正廷，彻底崩溃，崩溃得想逃。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朱正廷，你是不是傻子啊？看不出来我喜欢你。”蔡徐坤忽然就哽咽了，“谁他妈管别人怎么看啊？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说出来，却换来了两个人天崩地裂的世界。

    朱正廷开始颤抖，这句话像一声响雷，炸在他的耳膜边，之后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做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办公楼外的马路旁边。

    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对。

    他这样想着。

    朱正廷很痛苦，他蹲在小树林里面，将头埋在膝盖里，头疼得厉害。

    他忽然想起那个烟花璀璨的夜，站在窗边的自己抬起头，看见华丽烂漫的花火，心里想的是蔡徐坤会不会看见。那时听筒的另一端，少年沙哑着嗓子对他说“新年快乐”。其实蔡徐坤刚开口的那一瞬间，朱正廷就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他以为蔡徐坤会说些别的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

    他释然地笑，却又纠结地皱眉。像是黑夜中一闪而过的烟花，点亮每个人的夜空，留下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漆黑。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

    挂了电话，母亲问他是谁打来的，朱正廷敷衍地回答，是一个朋友。

    母亲不太满意，但也无可奈何，沉默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正正，对于自己的路，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选择，什么朋友会在新年零点占据你的电话，这个宝贵的时间，你应该向那些可能提拔你、推荐你的老师和领导发祝福。你的前途开不起玩笑。”

    朱正廷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没有前途了。此时此刻，这个蹲在角落里的朱正廷手足无措，会长被撤，他的谣言漫天横飞。是他自己，亲手把自己毁掉了。

    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

    朱正廷腿有些麻，往墙边一靠，一时没靠稳，手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按，啪嗒一声，好像按到了什么东西。

    他的思绪被打断，缓缓把手拿起来，发现洁白的手心里躺着一只被碾到粉身碎骨的蚂蚁。在人类的眼里，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可只有蚂蚁知道，五脏六腑被挤压的时候，该有多痛苦。

    朱正廷注视着手心里的蚂蚁碎屑，突然就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一样的，如一只蝼蚁，正在承受着被挤压的疼痛。

    没有人知道啊，他有多想多想，给那个少年一个肯定的回答。

    他也想对着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叫骂，告诉他们去他妈的，然后牵起喜欢的人，绝尘而去。

    可是没有办法，有太多太多的现实问题，像一堵又一堵的城墙，挡在他与蔡徐坤之间。

    喜欢一个人一点也不难，然而凡事都有个然而。

    朱正廷不可控制地咬紧嘴唇，呜咽着，痛苦着，像是在为面前这一只蚂蚁哀悼，又好像并不是。

    天光晴好，艳阳高照，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只有角落里的朱正廷在抱头痛哭，仿佛给隔绝在了空间之外，岁月静好，而他却被静好的岁月所遗弃。

    蔡徐坤找了朱正廷半个小时，已经快要发疯。

    打电话关机，他找遍了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蔡徐坤抬头看了看朱正廷所在的宿舍楼，自言自语般地摇头，朱正廷现在哪里都能去，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宿舍。

    而且蔡徐坤也不想上去，他怕自己忍不住，把他的室友狂揍一顿。

    一天前，朱正廷已经正式提出换宿舍申请，但希望渺茫，毕竟现在也没有人愿意跟朱正廷住在一起，除了他蔡徐坤。

    如果不行的话，大概他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但这样花钱的事情，势必要一五一十地告知家人。蔡徐坤觉得心疼，强行中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心烦意乱的时候，一粒花瓣飘到他的后颈上，蔡徐坤觉得痒，伸手去抓，顺手就准备扔进垃圾桶，却在看见花瓣的瞬间停住了。

    不能扔，答应过他要捧在手上的。

    那是蔡徐坤与朱正廷之间最重要的承诺。

    蔡徐坤忍不住噙笑，片刻后却又涌上一股难掩的失落。他将手中的花瓣揣进兜里，迈开步子，继续寻找朱正廷。

    辗转好几个地方，却一无所获。蔡徐坤苦恼地看了看时间，抬头对上了范丞丞和黄明昊的视线。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们可以求助了。

    黄明昊点点头，转头对范丞丞道：“丞丞，你去其他地方找找，我跟徐坤一起找，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范丞丞没问聊什么，答应一声，然后体贴地走远了。

    他们之间的这种默契，只用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蔡徐坤突然想起来，自己跟朱正廷其实也是。

    两个人放慢了步子，在校园的一条小路上漫步。被风吹落的花瓣铺在前方的道路上，延伸而去，踩在上面无声无息。

    “你要聊什么？”事态紧急，蔡徐坤很难静下心来。

    “小坤，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我跟会长是高中同学。”黄明昊停下来，走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

    蔡徐坤点头。

    “那个时候，他就是我们中学的传奇人物了。样样都拿第一，无论是体育，还是学习。许多女孩子向他表白，他也从不漠视，而是谦和有礼地拒绝。每个人都觉得他很好。”

    他突然讲起了朱正廷高中的故事。蔡徐坤走过去，靠着黄明昊坐下，似乎对这样的朱正廷开始感兴趣。

    “但是久而久之，我却发现，会长他没有一个玩得好的朋友。食堂里，他总是跟大家聊成一团，我以为他的知心朋友很多，可是有一天，当我补完作业匆忙赶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同样遇到了姗姗来迟的他。”黄明昊的声音温和平淡，娓娓道来，“会长没有看见我，他在我前面打好饭，然后有些无所适从地走向了一个空桌子。那时的会长，跟往常我所看见的他，一点都不一样，冷漠、阴沉，仿佛被另一个人附身。”

    那是黄明昊第一次看见朱正廷这个样子，后来，他碰巧又见了一次。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晚上，路灯照耀在泥泞的马路上，到处都是凄惨的白光。”黄明昊还颇有雅致地形容了一下当时的环境，可能这真的让他印象深刻，“而那时的会长就那么孤独地坐在他家楼下面，淋着雨，书包全被打湿了。隔得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却能感觉到他很难过。”

    蔡徐坤听得很认真，他总是随着黄明昊的描述，情不自禁地想象那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