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他是云华，不是李云华，他们二人之间并无任何关系，这一声皇兄不过是这么多年的情分而已。李云景看着皎若秋月的少年，一时竟有些情难自禁。

    他把唇贴了上去，这个温软的触感记得很清晰，肌理细腻骨肉均匀也都记得……

    皇帝惊醒时手里还攥着那一条红色中衣，长明殿内只有守夜宫人的鼾声与他的呼吸，殿外竹林枝叶扶疏婆娑作响，下身已然是覆水难收。

    晨光熹微，凉意袭人。

    第7章 情悟

    立后之事大体准备妥当，只是皇后礼服样式难定，礼部呈到李云景眼前，总是难得皇帝青眼。

    近来他因为那一个象征了些什么的梦心烦不已，有意冷着云华连日没有踏足重华宫，谁知对方只当他忙于大婚，丝毫没有半分在意，使得皇帝更是烦躁。又不甘心只他一个人糟心，暗里使了不少手段，非要罪魁祸首也过得不得安宁——

    “最近重华宫里多了一个极好看的男子进出……那仙人一般的风姿竟遭了云华公主荼毒，哎呀呀，真是可惜可叹”

    “公主深居宫中十八年，大约是没有碰过什么男人，也不知那位可怜的公子受不受得住？”

    “跟了最得皇上太后宠爱的云华公主，一辈子荣华富贵，啧啧啧，还用得着你我担心？人家未必不是乐在其中……”

    果不其然，哪怕即将抛去云华公主这个身份，云华仍旧不愿玷了往日名声。上阳宫请安时见他漂亮小脸上满是愁苦，皇帝难得龙颜一悦，便邀他去尝尝昨日新得的冷迎霜。

    “公子是我，公主也是我，是要叫我自己和自己……”说着红了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觉异样，“茶水放着时间很久了？喝起来这样凉。”

    “这是‘冷迎霜’，与水丹青一样皆用冷水冲泡，”皇帝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脑子里全是他说自己做那事的场景，想入非非使得脸上表情古怪，怕被发觉以杯掩面，“……不过是宫人瞎嚼舌根，不必放在心上。”

    云华面皮薄禁不住旁人议论，哪里肯轻易揭过，“皇兄替我想个法子，不许他们以讹传讹。”

    “悠悠之口岂能尽封？待来日为你正名，谣言不攻自破。”

    “啊……云华等不及要让皇嫂进宫了。”

    这一句话让皇帝顿时心浮气躁，胸中烦闷像是堵着口气，却又无处发泄。前几日心里一直不畅快，本以为逗逗云华稍好些，岂料……帝后大婚举国同庆，偏偏他不愿意云华高兴，他想看对方生气使性子，同他一样因为此事被挠了心。

    “若有人入主东宫，后宫的事情，便由不得云华想怎样便怎样了。”

    云华不明白，“听说柯姐姐温婉淑德善解人意，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别说了，”皇帝忽然变了脸色，不知被哪句话触及逆鳞，一向对他温和可亲的人神情冰冷，“送公主回宫。”

    他心下慌张，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惹对方不快的事情，想和皇帝再说几句又怕火上浇油，不把误会解释清楚又怕伤了手足之情，急得滚下泪来，“……皇兄！”

    “将公主禁足重华宫，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放行！”

    ……许是他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言行举止仍同往日肆无忌惮，忘了他的皇兄已成一朝天子，生杀予夺皆由心意，君王威严触犯不得。

    “皇上，云华告退。”

    以前甚少这样唤他，李云景被对方眼中的黯然刺痛……他这是在为难谁？

    ·

    公主禁足的事情很快传遍宫中，原以为太后多少要问罪，谁知只是轻描淡写提了提：“云华性子不够稳重，这几日轻狂了不少，该压一压他的气焰。”

    皇帝心里明白是自己惯出的毛病，但云华在他面前一直随分从时，此次也并无过失，是他听不得那几句好话。

    不知是为了什么。

    夜里钟毓宫送人过来，挑了一个躺在龙床上，他愣是意兴阑珊。见过那样的美人绝色，剩下的便乏而无味，只能早早打发回去。

    李云景摸出一条红色中衣，盯了片刻剑眉紧锁，总是忍不住拿来比较，宠幸妃子和云华有何干系。不知怎么又想岔了，脑中勾勒起云华只着中衣的样子，适才犯懒的龙根竟精神了起来，他意识到事态严重。

    皇帝好美人，云华是美人。

    ……朕是流氓吗。

    不。

    若是早该下手，何苦等到如今。

    ——朕大约……喜欢他。

    皇上心里酸酸甜甜，恍悟心意不过徒增烦恼，云华是他的弟弟，即使没有那一层血肉相连的关系，二人之间也走不到一起。

    云华对他没有半分僭越的心思，十多年的情分，李云景做不到强人所难。

    然而睡梦中云华双眼微潮，伏在他身上唤他皇兄，说云华知道错了，不该惹皇兄生气。

    “……你知道朕为何动怒么。”

    “皇兄喜欢云华，”对方解开自己的衣物，眼前赫然是那件红色里衣，“云华不该说那样的话伤皇兄的心。”

    皇上抚着那只卧在他胸口的猫儿，“穿了正经衣服怎么里头还穿这个呢。”

    “皇兄不是想看吗……”

    胡说。

    “没有这样的心思皇兄为何留下我的东西，没有这样的心思皇兄今夜怎么又见到我了？”

    朕……

    “云华希望皇兄高兴，皇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

    睁开眼时身旁无人，只有烛泪积了一滴缓缓流下，黑夜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囚住，反刍梦境只剩下一片无垠空虚。

    人在重华宫，皇帝伸手可及。

    若李云景一时新鲜，尝过味道也就罢了，偏他动了情，想要两情相悦的结果。前一世云华对他没有半分情意，这一世皇兄又能在他心里占多少分量呢。

    接下来几日皇帝按捺住探听重华宫动静的心思，禁足之后没了风波，抛头露面一少流言随之而去，倒是成全了云华先前的心愿。

    礼部送来皇后礼服，皇帝着人送去上阳宫过目，又让人将里衣送往重华宫物归原主。

    一念之间鬼迷心窍，拿了人家的贴身衣物，可知当时便心怀叵测了。皇上反思片刻，还回去的时候心里万分不舍，也不得不咬牙忍痛割爱。

    做这份差事的是个新人，稀里糊涂在重华宫留下了一件，太后定下所有事项，正商量着替云华准备，重华宫派人传话，“皇上送了衣裳过来，母后不用费心。”

    第8章 阳错

    皇帝送来的礼服过分华丽，云华想毕竟是个极重要的日子，便没有仔细计较，何况穿罢最后一次留仙裙，今后他再也不是重华宫公主。

    虹裳霞帔衬得他面如芙蓉眉如青黛，钿璎累累，玉佩珊珊，苏叶看得笑了，“这一打扮把皇后风头压下去可怎么好？”

    “送来这样一套华服，定是要我用公主身份露面，”他重新换上那一张脸，平平无奇与霓裳十分不相配，连累衣服失去了光彩倒不那么显眼，“你替我簪上那一支步摇，正好送给皇嫂……如今皇兄有了心爱之人，该是时候交还给皇后。”

    苏叶看着有些惋惜，“本想着其他东西也就算了，这步摇配‘天下第一美人’，簪在头上多好看呐，咱们名副其实也能留个纪念。”

    云华睨着眼看她，“往后哪里还用这个？我可是一个七尺男儿，若不是为了保命，成天扮成女儿家样子像什么话。”

    “您自小长得好看，什么样子都难掩风华，”苏叶忍俊不禁，满心满眼都是疼爱，“……今天是个重要日子，最后委屈一次再不戴那劳什子了。”

    帝后大婚，举国节庆，宫中御道皆铺红毯，各宫殿门红灯高挂，洋洋喜气。祭告天地宗庙之后，受过金册、宝案，二位新人便去上阳宫向太后行礼。

    前朝礼毕后宫大宴群臣，云华坐在太后一旁，只敢觑眼偷看皇帝。他心里想着先前惹怒皇帝的事情，二人之间还有隔阂，皇帝禁了他的足未进重华宫一步，一直没有机会说清……如今有了皇后，似乎更难和他的皇兄亲近。

    云华原不是骄纵的性子，只是太后皇帝溺爱得多了，少不得有些离不得人。皇帝投其所好喂刁了他的嘴又不闻不问，今日大婚明明该是高兴的日子，他却心里难过没有半分喜色。

    宴过一半，皇帝目光未在他身上停留一刻，云华心里憋闷，索性独身离席回了重华宫。谁知才进宫门竟被人捂了口鼻，来不及呼救便失去了意识。

    “……告诉其他暗卫，皇后已经捉到，不必再去搜查。”

    殿中女子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脚步声过才吐出一口浊气，无论是谁替她上了龙床，今后只会有荣华富贵，自不用她担心。

    柯寅寅脱下身上华服，寻了一身宫装，打算与这宫中主人求个情，用他父亲手上山庄作换也无妨，只求能保她出宫。谁知等了几个时辰也无人回来，她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天色泛白人声渐起：“昨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见您脱了衣服睡得熟了便没叫……”

    苏叶看见的不是云华而是一个陌生女子，语声惊恐：“……你是谁？！”

    柯寅寅一把捂住对方的嘴，苏叶挣扎不开，“我是皇后……昨天夜里迷了路误闯此宫，我没有恶意，你保证不出声我就放开。”

    苏叶用力点头，刚被松开便着急问道，“……那原在床上的人呢？”

    “一夜未归。”

    ·

    椒房殿中红烛摇曳，皇后出逃一事叫皇帝气得不轻，一脚迈进殿中始作俑者正趴坐桌前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