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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觉间马车已经来到了林乡,此际正是月上柳梢,灯火阑珊。林乡县城东一户大院朱漆门檐上的横匾正写着“刘府”二字。

    刘府内外人流如潮,府门两侧的大红灯笼倍增喜庆。

    安朋携冰释下了车,向刘府门丁递了片子,家丁万般客气地吩咐其余人等将马车牵到后院去了,又带领着二人进了府门。

    安朋嘱咐手下将贺礼担上,自己挽了冰释的手,随着家丁向前。

    刘府的寿宴分为三等。院内大桌人多嘴杂,皆是一般的宾客,粗茶淡酒,是为三等席。

    冰释环顾左右,见院内西北角上,邓文西、禹期几个正围在一起,夹杂在一帮类似伙夫般的人群中间。他偷偷一笑。悄悄对安朋道:“有趣得很,我们的邓公子、禹公子、侯少爷跑到刘府里当下人来了!”

    安朋笑笑说:“不理他们。”

    步入大厅。八仙桌、太师椅拼成十八桌乙等席。落座的是一般乡绅名流,席上美味佳肴已颇为不俗。

    那家丁仍带着两人穿过大厅,屏风后一个略小一点的贵宾室里,刘府老爷刘运正的寿坛正摆设于此。

    家丁扯起公鸭嗓,叫:“省城柳府丁大总管亲谴安公子前来为刘老爷贺寿!”正在寿坛前接受其他人拜贺的刘运正受宠若惊般地慌忙起身,迎接过来。

    还未等安朋致贺,他先施礼,道:“有劳安公子和……这位小兄弟了。快请上座!”

    安朋还礼,仍致了贺词,又献了礼物。刘运正满脸赔笑,并询问丁芙蓉的消息,俱是客套之词。而后安朋便携冰释挑了一个正对着戏台的好位子坐下,自有奴仆奉茶伺候,殷勤照料。

    冰释道:“刘老爷的山羊胡子满有趣的,只是不知道他的女儿长得怎么样。”

    安朋道:“怎好询问这样的问题呢?若有运气,自然就见到了。”

    正说着,蓦地向前一指,道:“你看!”

    冰释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寿桌上铺着大红的桌毯,桌毯垂到地上。此刻红毯正掀开一角,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一只手擎着毯子,瞪着大眼睛观望人群。她身穿粉红色绸布短衫,上面绣了许多白色花卉的图案。胖嘟嘟的小脸上水灵灵的眼睛在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憨态可掬的样子颇为动人。

    冰释道:“不知哪儿来的野丫头,胆子可不小呢!”

    安朋道:“看那衣装打扮,不是普通的丫头,怕不是刘府的小姐呢。”

    正说着,看那刘运正似不经意般踱到桌子前,一边与客人聊天,一边顺势一脚踢向桌下,那女孩“嗖”地受了惊吓缩了回去。

    安朋和冰释见状,相视而笑。

    紫蝶正从后院钻了出来,藏在桌子底下看热闹,聚精会神,冷不防被爹一脚踢过来,幸亏她机灵,躲得快,否则定会皮开肉绽。虽未受伤,却吓了一跳。嘴里骂道:“他妈的。好危险!”脏话一出口,忙给自己一个嘴巴,道:“女孩子家要秀气,今天是爹的场面,丢人就惨了!”

    还想继续偷看,身后有一双大手一下把她抓住,一把揪出了桌底,拉入后厅。定睛一看,是奶娘蔡妈,她奋力挣扎。

    蔡妈抓住不放,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乱跑。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要矜持对吗?”紫蝶忿忿不平地拍打着裙子上的尘土,道:“好玩的不能玩。好看的不能看!什么狗屁的千金小姐?老天爷真是偏心眼儿!”

    蔡妈道:“想玩过了这几天随你的便,今天来的都是省城里的达官贵人,你千万别出差错,给老爷出了丑丢了脸,非打得你屁股开花不可!”

    紫蝶道:“呸!我爹的脸关我屁股什么事?你少操心,小心变夜猫子!我不胡闹就是了!”说完她拍了拍手,扭身进了后院去了。

    紫蝶正是刘运正的三女儿,年龄刚满十四岁,性格骄蛮,最是顽皮,平素从未哟一件事情服过管教的,全府上下都拿她没办法。

    她一边骂骂咧咧往后院走,一边开动脑筋,突然想到:前面的热闹看不得,还可以去后台戏班里玩耍也不错!立即一转身溜进了厢房。那里面正是临时的戏班后台,戏子们正在涂脂抹粉更衣操练准备上台。也没人管她,她生平都没有如此快乐过!

    蔡妈再转身找她,却怎么也不见踪影,心中着急,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自己担待不起。

    蔡妈慌忙到了贵宾席。里面正在上菜,锅碗瓢盆一起奏响,来往伙计象织网般穿梭忙乱。她乘人不备,将刘老爷拉至一旁,道:“哎呀,老爷,不好了,三小姐又不见了!”

    “你同我将这些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刘运正骂了她一句,继续同客人门喝酒去了。

    锣鼓敲响,胡琴一拉,一出“八仙过海贺寿献礼”的好戏开场了。

    冰释和安朋距戏台最近。一听锣鼓敲响,冰释兴奋地叫:“有戏看了!”

    安朋道:“那你就看个够吧!”

    只见一个戏子粉墨登场,发鬓插花,广袖挥舞,是何仙姑。想必就是京城的名角花想容扮的,果然精彩,众人不住地拍手叫好。一边叫好,一边也不忘记甩开腮帮子大吃桌子上的好酒好菜。

    倒是冰释斯文,也不多言多语,凝望台上的每一个动作神情,听那每一个唱腔,精彩之处才低喝一声:“妙啊。”蓦地,他转身对安朋说:“安朋哥,这戏台,这出戏我好象在哪里见过,又确实是没见过的,总觉得那么熟悉,做梦一样。”

    安朋道:“你是太开心了吧,别再胡说了。”冰释摇头。

    众人在前看戏,发出一阵阵喝欢呼。

    紫蝶故计重施,又钻到戏台下面去了。她对看戏没多大兴趣,倒是极想看看听戏的人们。她透过戏台围部的缝隙观望,见对面最近的酒桌边上,正坐着两个认真看戏的人。一个年龄稍长,虎背熊腰,相貌憨然俊郎,另一个年龄不大,白白净净,斯文儒雅。她突然笑了。

    “平素肯定是聪明的人呢,怎么盯着戏台就变傻了?”紫蝶看了许久,觉得累了,突发奇想。

    片刻,她取来一把裁布的大剪刀来,一边剪捆绑戏台柱脚的绳索,一边往后退,每根绳子都留下几丝,让它欲断不断。直到她退出台底,所有的绳索都受了伤。

    她立即跑了出去,溜到前台去看热闹。心想,现在台上只有两个人跳来跳去没什么大碍,一会儿再上去几个,不塌下来才怪呢!想着想着,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锣鼓齐响,台上众仙意义亮相,最后一幕是八仙齐上共贺寿词。何仙姑莲步轻移,张果老骑驴而至……八仙列齐,正欲开口,突然听得“喀嚓”一声。

    整个戏台摇晃了一下。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戏台又一次摇动,顿时腾起一团巨大的尘烟,整个戏台坍塌下去。

    四下里立即惊叫、哭喊、奔逃!桌子倒了,杯盘摔在地上,碎成了片儿,菜肴仆地,踩成了烂泥!安朋一把抱起冰释,脚尖一点,跃出一丈开外,身后风声呼啸,倒下的戏台柱子一扫而过,正击中一个酒客脑袋,顿时吐了一口鲜血,一命呜呼。

    紫蝶站在那里大笑,仿佛生平也未遇到这样的新鲜。

    众人惊悸之余,灰尘落下,又纷纷涌上去救人,那戏台上的八仙全被埋在木板堆中了。

    欢喜的寿宴被砸得七零八落,刘运正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巴,山羊胡子耷拉着,随风摇了摇。最后他才吩咐家仆抢救受伤人等,向各位来客赔礼道歉。大家的兴致早就一扫而光了,纷纷不辞而别。

    刘运正做梦也没有想到发生这样的惨事,更万万也想不到这是自己的女儿做的手脚。他沮丧得七窍生烟。

    那京城名角花想容被挖出来,左眼睛被一根断竹戳成了洞,成了独眼龙。

    紫蝶还在哈哈大笑,冷不防被他爹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她楞了一下,竟然没有哭,只觉得左耳里一阵剧痛,用手一摸,里面流出血来,原来左耳朵已被打聋了。没过多久,右耳朵也聋了。

    安朋也未做告辞,抱着冰释穿过可拥挤的人群,出了刘府大门。在后院取了车,两个人上了车,开始回程。

    夜色深深,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几缕细若游丝的浮云轻轻飘过。

    夜风轻掠,马在夜行中打着鼻响。

    四下里一派静寂。只听得马蹄声和车轮在路上颠簸的声音。

    冰释道:“怎么会这样呢?戏台没搭好,是吗?”

    “是吧。”

    安朋道:“没关系,下一次咱们府上也请戏,到时候再看。”

    “伤了人没?”

    安朋不答。

    冰释道:“一定是伤了。那么高的台子塌了下来,我听见有人又哭又叫的。他们要是断了胳膊腿还好,如果伤了嗓子,便一辈子都唱不得了。那他们该怎么活呢?”

    安朋道:“你别想那些事情,都是跟你无关的。”

    冰释争道:“怎么跟我无关呢?当时我们离戏台最近,你若不管我,上前拉一个两个,一定能救得一个两个的,可是……没有……你明天找到那个花想容来,看他是生是死,是伤是好,把他接到府上……”

    安朋惊道:“这怎么可以呢?!”

    冰释道:“这又何尝不可呢?我觉得听戏不如自己唱得来得从容,真的,而且……”

    安朋急道:“这千万使不得!”

    安朋隐约曾听自己的娘说过,冰释原不姓柳也不是柳府老爷的后代,而是个旁姓戏子与柳小姐的私生子。只是府上的知情人极少,略知一二者都紧把口风,哪敢胡言乱语。但他未曾想到,冰释竟然天性难抿,如他的老子一样要学唱戏,这怎生了得?

    他看冰释固执的神情,又急又怕,只道:“这千万使不得!纵使我不人心拒绝你,大总管有饿绝对不会允许。”

    冰释依旧道:“我只是学着玩的,又不耽误学业,怕什么呢?府内如深潭一般,闷也闷死了。哥儿几个玩儿都不带我,我身体又不好,不骑马打猎,不饮酒斗鸡,学几段戏戏自娱自乐还不成么?”

    安朋道:“学戏最是伤身体的,你年龄已过,劈腿练功都晚了,单是吊嗓子也会累得你吐血的!”

    冰释扭过头去,不理他的说辞,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安朋怕他主意已定,悔自己不该一时纵容让他对戏着了迷。于是烦躁不安地催车夫快马加鞭,转眼间又过了数十里,远远地省城临近了。

    马车入了城,穿过白日里还曾热闹的繁华集市,经过某处街道拐角处,看见一户院墙下挂了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有个小小的混炖摊子,两个摊主一男一女正擀着混炖皮儿张罗生意,想必是夫妻。三、五个食客坐在街角的青石上吃混炖,着衣打扮俱是苦力的样子。

    一个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老艺人正拉着二胡卖艺,他的身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随着伴奏轻唱小调。

    “月儿弯弯菊花黄,流浪人儿愁断肠。

    一愁身上没衣裳,二愁腹中缺米粮。

    三愁奴家命儿苦啊--孤苦伶仃没爹娘。

    奴家名叫叶秋霜,痴痴等着心上郎。

    郎啊郎,等你带我回家乡。”女孩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随着二胡的委婉,更唱出无限凄凉。歌声引来一阵喝彩,但却很少有人给钱。那老头更是扣头作揖,直催着女孩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