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花如雪蓦地惊醒，一时间只觉神思不属、心绪不宁，冷汗涔涔而下，她按住胸口狠狠喘了一会儿气，方才强自镇定下来，抬眼间，才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睡在床上，而原本应该昏睡不醒的禹云岚却接替了她的位置坐在床边，正颇为不解地看着自己。

    “你……做噩梦了？”

    禹云岚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有些心疼地道：“我醒来的时候，看你大概是最近累坏了，昏睡在边上，我就把你换到床上睡了——啊，对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打盆水来擦擦汗。”

    “不，你别走，禹云岚，别走……”花如雪却忽然间像是个手足无措地小女孩般，一反往日的镇定，一把拉住他的手，紧跟着索性直接撞进他怀里，身躯轻颤，竟是嘤嘤哭了起来。

    禹云岚原本就没什么照顾和哄女孩子的经验，花如雪又是突然间一反常态，这一刻他左手被她抱着，隔着衣服已能感受到她泪水的湿润，右手生硬地抬起又放下了好几次，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雪儿，你不让我走，我就一直陪着你，别怕，就算有一天天崩地裂，我也陪着你。”

    花如雪又断断续续哭了好一会儿，忽地低声道：“禹云岚，刚才有一瞬间，我感应到‘他’了。”

    “他？”禹云岚愣了愣，隐隐有些不喜欢这个字眼，可很快又摇摇头甩开那些许不快，释然一笑，道：“那就跟我说说那个‘他’吧。”

    花如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渐渐镇定了些，方才坐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可随即又有些出乎意料地凑上前来，在禹云岚唇上轻轻一吻。

    尽管就是短短一秒钟的停留，尽管是隔着一层面纱，禹云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吻的柔软和热度，以及花如雪那不再掩饰的情意和决心，可他很快就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应是花如雪为了安他的心，这多半也与那个“他”有关。

    花如雪退了回去，四目相对，忽道：“禹云岚，我美吗？”

    禹云岚先是愕然，随即失笑道：“雪儿，这还用问？虽然我没有真正见过你的脸，可在我眼里，你的美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花如雪微微一怔，叹道：“从一朵曼陀罗花觉醒自我意识的那一天算起，我今年已是二百三十二岁，自我九十九岁化作人形的那一日起，便因为这副皮囊，招来无数的爱慕、追逐、嫉恨和阴谋，我虽不曾对谁动过心，亦不曾对谁许过诺言，可这数十年来，那些爱慕我而又因各种缘由因我而陨落的大妖，已足有三十九位。”

    这是禹云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面对面听她说起她的往事，也是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坐在自己眼前的恋人，远远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花季少女，在花如雪这样一位已修行两百多年、经历无数世事的大妖面前，自己这么一个区区十五岁的人族少年，是显得多么的……

    稚嫩。

    “我们一族在妖界的千年，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诸般磨难，那些人虽不是我亲手所杀，却都确实因我而死，我虽为草木所化之灵，比之兽妖生性淡漠一些，可天长日久，谁又能真的无动于衷？”

    听到这里，禹云岚无端地想起禹云拓来，那位第七兵团的将军虽嘴上说是为了救他的战士们而死，可若非为了寻找禹云岚，他也绝不会出现在那个阵法的中心，甚至他那些战士们也不会被战神算计出现在那个传送广场上——这种眼看着战友慷慨赴死的经历，他虽经历得少些，可那种痛，却是不会不懂。

    花如雪顿了一下，接着道：“到了我一百五十五岁那年，全族付出了无数努力和牺牲之后，终于让我在双生树下结出了我的本命之种，也就是在那一天，妖神双生树让我看到了一些未来的片段，也让我看到了他。”

    见禹云岚投来疑惑的神色，花如雪轻轻叹息一声，道：“不错，我其实并未真正见过他本人，只是在那个关于未来的投影中，在一个天塌地陷，群魔乱舞的绝望之地里，看见惊才绝艳的他御剑而来，那一刻，只有他向我伸出手，说：别怕，我来救你了。”

    “其实妖族之爱，比之人族爱恋要简单许多，就像是上位妖族天生就对下位妖族有着不可逆转的威压一样，妖族之爱，有时候就仅仅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

    说到这里，花如雪伸手握住禹云岚双手，柔声道：“是的，那一刻，尽管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身在何处，却现自己竟然爱上了他，一个仅仅存在于幻象中的男子——那一天，我便用两片转生人形之前保留的两片嫩叶，炼制了这张面纱，从此以后，除了他之外，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取下，亦免再有更多人看到我的容貌，徒然伤人伤己。”

    “这些年来，我努力收束着自己的内心，可谁能想到，那一天在桑罗妖王前，竟又遇上了你。”

    “禹云岚，我必须诚实地说，一开始，我只是因为你是战神殿下口中的帝子，又与他的相貌仿佛有几分相似而接近你，利用你。”她抬起手，轻轻抚着禹云岚的脸颊，自嘲似的笑了笑，又道：“没想到的是，虽然你的实力还不算很强，可渐渐的，你在我们这段旅途上所展现的勇气、智慧、善良和担当，无不在时刻打动着我，我现自己开始在意你的生死安危，甚至喜怒哀乐——如果说，当年我给了‘他’妖族之爱，那么禹云岚，我很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让我体会到如此动人的人族爱恋。”

    禹云岚神色变了又变，一直沉默了好一会儿，忽握住她的手，认认真真地问道：“雪儿，你坦白告诉我，在你刚才所说的绝境里，那个……‘他’，有把你救回来吗？”

    花如雪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他听了这么多以后，第一句要问的，竟然不是两人之间的情意，而是她的安危，可还没等她回答，禹云岚却又更加严肃地补充道：“雪儿，你答应我，如果那一幕真的生了，你就什么都不要管，活下来，好好的……跟他走吧。”

    “禹云岚，你……真傻……”

    任是花如雪素日里有多冷漠镇定，此刻泪水亦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何尝不知他在担心什么，惧怕什么，可命运的齿轮早已将他们二人卷入其中，生死成败，又岂是任由他们说了算数？

    二人相依而坐，再不言语，享受着或许是这一生中最后的平静，至黄昏时分，屋外传来一声雄浑的军号，禹云岚犹是知道，命中注定的时刻，终是到了。

    他二人皆是一军统帅，早已经历和承受过无数磨练，此刻虽说万般不舍，却还是能够飞快地收起儿女之态，迎出屋外，未及将远处的军容收入眼中，就蓦地听到一声欢快的马嘶，九界如果一团飞翔的火云般冲上前来，一头撞入禹云岚怀里。

    “好了好了，小九，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好言安抚了爱马几句，禹云岚回过身，向花如雪伸出手道：“来吧，虽然我们注定躲不过去，可万幸的是，我们还能一起面对。”

    花如雪亦不再有片刻犹豫，借着他的手飞身上马，禹云岚自己亦跳上马背，策马来到众军之前，却见立于妖军主将位置的既不是个人战力最高的澹台瑜，也不是花如雪指派的统帅赫连城，而竟是先前离开部队去向战神复命的花族族长——花若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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