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紫薇疲惫地靠在后座上，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前座上方的后视镜。镜子里，楚天弈眉心微蹙，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试着跟他搭了几句话，得到的回答却始终很简短，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天弈……天弈？”

    叫了两声，一直漠漠然望着车窗外的楚天弈才注意到：“嗯？”

    刘紫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你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话……不用每天都早上接晚上送，有事儿就先去办，我让司机来就可以了。”话是这么说，刘紫薇看着后视镜的眼光却更加仔细，期待着楚天弈的回应。

    楚天弈嘴角轻轻动了动：“不要紧。”

    一丝微弱的喜悦划过刘紫薇的眼睛。

    “这是我的工作。”楚天弈语音沉沉。但这一时刻，也许只有他自己理解“工作”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

    喜悦转瞬即逝。“可是……这又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刘紫薇笑了笑：“说真的，你怎么会突然进电视台呢？总不会真的是因为王导……”

    楚天弈一怔，随即也满不在乎地一笑：“那是个误会，可是后来就误打误撞骑虎难下了。”

    “对啊，要不是这样，也没有机会再次这样朝夕相处。”刘紫薇笑着说完，一动不动地凝视楚天弈的背影，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也不知道，这里头的意思，他能接收到几分。

    是啊，要不是这样，也不知道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总是忘记吃早餐，忙起来就完全忘我，好端端地能撞到头磕到脚，走在办公大楼里也会迷路……偶然会早回家，也常常在机房里一呆就到半夜。某天到了半夜，才突然发觉，又一起度过了二十八个小时。若干年前，每天都是由大清早和她在院子门口的汇合开始，以路灯下挥手告别结束。就这样周而复始，既不够精彩，也从不厌烦，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很多很多天。

    楚天弈面上泛起一线迷惘，忘了要接刘紫薇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堆叠了很多年却不曾回头翻阅的回忆又忽然浮现，并且变得有意义。从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也莫名多了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刘紫薇等到的只有楚天弈自顾自的沉思和车里的沉默。她渐渐靠回座椅，脸上的神采也随之隐没在后座的阴影之中。

    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楚天弈满脑子都是扔完垃圾回来的时候，在门后听到的那个极其敏感的名字……

    ——一针尖锐的刮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车里头，刘紫薇和楚天弈都是往前一个猛的俯冲。

    “婷娜……我……可能有些急事要办。”楚天弈一个急刹车，踩得自己都没有准备。

    刘紫薇抬眼看了楚天弈一眼，心里一叹，脸上却已经带了谅解的笑容：“放我在这儿吧。”

    “你确定是这儿？”苏然扭头看窗外，大路那边，山坡上是一栋两层别墅。而除此之外，整个这片区域既没有其他建筑也没有行人，宽阔的大道绕山坡而过，却连一辆车都再找不见了。

    尹西铭开了车门锁，点了点头：“就是这里，花了点功夫才调查到。他的私人住所。”

    “我知道了。”苏然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你先回去。”

    “不成。”尹西铭哪里有这么好打发，说什么也要跟着下来。

    “听着”，苏然的语气突然强烈起来，听得尹西铭也不敢妄动，只瞪大着眼睛看着她。“留得青山在，你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事儿还有后路。”

    尹西铭知道这话很有道理，但是一想到苏然要一个人进去，又立刻犹豫了：“……那我现在打电话叫人。”

    “你傻呀，你们家还要和他们家做生意，你现在叫一帮人上他家来抢人，以后怎么收拾？”

    尹西铭怔怔看着苏然，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感动，扭头蹭了蹭鼻子：“老大……”

    “行了行了，废什么话，我就是怕带着你给我碍手碍脚，老实在车里呆着听候差遣。”苏然没有给尹西铭留任何余地，一转背就走出了老远。有些事情，别人可以帮忙可以代劳，但有些事，却必须一个人面对。

    尽管如此——坡不高，路不长，苏然走得却并不快。每走一步，嘴角又抿紧几分。

    别墅后院车库前，景风卓正在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围着一辆红色的stratos说话。外国人手里拿着工具，说了一会儿又上前去，指着车桥某个位置比划了一阵。景风卓偏着头耐心听着，不时点点头，最后才用地道的口语告诉对方：okay,就照这个方案改装。

    “景先生，看得出来，你对这件礼物很用心，甚至比对你自己的坐骑还用心。”

    景风卓淡淡一笑，略一颔首，就让旁边站着的下人送外国工程师出去了。

    吴非过来的时候，正好和外国人擦肩而过。景风卓上午试驾的时候觉得车似乎还有些问题，于是当即就请了专业的工程师来讨论改装方案。吴非对车不甚了解，他不知道这车贵不贵，但是光这个工程师来一趟，确实是要价不菲。

    景风卓瞥见吴非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意外：“有事吗？”

    “有客人到访。”

    景风卓目光一动。此处不是一般人会知道的地方，更不是一般人敢闯的地方。想着便有了几分兴致，开口问道：“谁？”

    “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根据摄像头的显示，应该是……苏小姐。”吴非保持着惯有的沉稳和克制：“我自作主张撤下了所有障碍，现在苏小姐应该正在往这里走。不知您有什么指令？”

    景风卓的脸色忽然有些复杂。他微眯了眼睛，手指在车灯上缓缓滑过，良久，才吸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背景是一大片斜阳，半天红云。一个单薄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突如其来地闯进视野里，莫名灼伤了眼睛。

    走近的这一路，苏然一直在酝酿情绪，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父亲一跪和弟弟被抓的愤怒都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拼个鱼死网破——可是在迎面相望的那个瞬间，力气却突然像流失了一般，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无法压抑的剧烈心跳在体内鼓噪，不受控制的情绪刹那开始纷乱地占据脑海，让苏然呼吸不过来。

    景风卓默默地立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天地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沙漏，一点一滴地计算着苏然靠近的时间，久得让人受折磨，却一步也不敢动，害怕自己一上前，她就会后退……就像三年前一样，一个后退，就是一个万丈深渊。

    苏然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走到景风卓面前，只知道最后一步落下的时候，右腿居然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来了。”景风卓为了掩饰嗓音里的颤抖，刻意压低了声音。

    苏然一怔，惊觉自己完全失去了酝酿好的那一腔气势……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她深吸了口气，一抬头，直直地对上景风卓的目光：“放了我弟弟。”

    景风卓哑然。

    苏然心里突然一紧：“为什么不说话？”

    景风卓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然的脸，仍然不语。

    同样的情景仿佛在重演，苏然瞬间记起了什么，一种糟糕的直觉冲破了理智——她一把抓住了景风卓的胳膊：“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景风卓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苏然，直到被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才终于开口：“他没事。”

    “我不信。”苏然的脸色有些白，眼睛却已经微微发红。

    景风卓的眼里忽然笼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仍是任由苏然抓着，定定看着她。

    “我要带他走。”

    “不行。”这一次，回答得没有迟疑，斩钉截铁。

    两个字落进苏然的耳朵里，激起心里一阵寒。苏然咬了咬下嘴唇，突然松了手，目光也垂了下去。半晌，突然冷笑了两声：“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命令你……就算跪下来求你也不一定有用……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样……”苏然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情绪也变得激动：“你可以不放过我，你可以……继续折磨我……但是有什么你冲我来！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最后一句话冲出牙关几乎是吼出来的，与之同时滑落身体的，还有一颗晶亮的泪。苏然抬起袖子，飞快地一抹，眼睛里只剩下敌意，再无畏惧地逼视景风卓。

    景风卓静静地接纳着苏然目光里的厌恶，甚至是…仇恨，但终究还是有些透不过气，视线越过苏然的肩膀，投降了她身后的漫天残霞。

    “比赛。”

    苏然一愣，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景风卓稍稍侧身一让，背后的探戈红lancia便完整地出现在了苏然眼前。半开的车库里，还有一辆黑色同款同型的赛车。

    “赢了准你连人带车一起开走，输了的话就等一个月以后再来要人。”

    景风卓的背影挡在眼前，看不见表情，苏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听语气，觉得仿佛不是玩笑话。她微微上前一步，目光在两辆车之间游移，还没有太明白状况。

    “这辆是你的。”景风卓没有回头，自己径直走向车库里那辆，“老规矩。”

    刘紫薇疲惫地靠在后座上，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前座上方的后视镜。镜子里，楚天弈眉心微蹙，好像在想什么事情。试着跟他搭了几句话，得到的回答却始终很简短，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天弈……天弈？”

    叫了两声，一直漠漠然望着车窗外的楚天弈才注意到：“嗯？”

    刘紫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你要是有其他事情的话……不用每天都早上接晚上送，有事儿就先去办，我让司机来就可以了。”话是这么说，刘紫薇看着后视镜的眼光却更加仔细，期待着楚天弈的回应。

    楚天弈嘴角轻轻动了动：“不要紧。”

    一丝微弱的喜悦划过刘紫薇的眼睛。

    “这是我的工作。”楚天弈语音沉沉。但这一时刻，也许只有他自己理解“工作”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

    喜悦转瞬即逝。“可是……这又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刘紫薇笑了笑：“说真的，你怎么会突然进电视台呢？总不会真的是因为王导……”

    楚天弈一怔，随即也满不在乎地一笑：“那是个误会，可是后来就误打误撞骑虎难下了。”

    “对啊，要不是这样，也没有机会再次这样朝夕相处。”刘紫薇笑着说完，一动不动地凝视楚天弈的背影，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她也不知道，这里头的意思，他能接收到几分。

    是啊，要不是这样，也不知道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总是忘记吃早餐，忙起来就完全忘我，好端端地能撞到头磕到脚，走在办公大楼里也会迷路……偶然会早回家，也常常在机房里一呆就到半夜。某天到了半夜，才突然发觉，又一起度过了二十八个小时。若干年前，每天都是由大清早和她在院子门口的汇合开始，以路灯下挥手告别结束。就这样周而复始，既不够精彩，也从不厌烦，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很多很多天。

    楚天弈面上泛起一线迷惘，忘了要接刘紫薇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堆叠了很多年却不曾回头翻阅的回忆又忽然浮现，并且变得有意义。从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也莫名多了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

    刘紫薇等到的只有楚天弈自顾自的沉思和车里的沉默。她渐渐靠回座椅，脸上的神采也随之隐没在后座的阴影之中。

    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楚天弈满脑子都是扔完垃圾回来的时候，在门后听到的那个极其敏感的名字……

    ——一针尖锐的刮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车里头，刘紫薇和楚天弈都是往前一个猛的俯冲。

    “婷娜……我……可能有些急事要办。”楚天弈一个急刹车，踩得自己都没有准备。

    刘紫薇抬眼看了楚天弈一眼，心里一叹，脸上却已经带了谅解的笑容：“放我在这儿吧。”

    “你确定是这儿？”苏然扭头看窗外，大路那边，山坡上是一栋两层别墅。而除此之外，整个这片区域既没有其他建筑也没有行人，宽阔的大道绕山坡而过，却连一辆车都再找不见了。

    尹西铭开了车门锁，点了点头：“就是这里，花了点功夫才调查到。他的私人住所。”

    “我知道了。”苏然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你先回去。”

    “不成。”尹西铭哪里有这么好打发，说什么也要跟着下来。

    “听着”，苏然的语气突然强烈起来，听得尹西铭也不敢妄动，只瞪大着眼睛看着她。“留得青山在，你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事儿还有后路。”

    尹西铭知道这话很有道理，但是一想到苏然要一个人进去，又立刻犹豫了：“……那我现在打电话叫人。”

    “你傻呀，你们家还要和他们家做生意，你现在叫一帮人上他家来抢人，以后怎么收拾？”

    尹西铭怔怔看着苏然，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感动，扭头蹭了蹭鼻子：“老大……”

    “行了行了，废什么话，我就是怕带着你给我碍手碍脚，老实在车里呆着听候差遣。”苏然没有给尹西铭留任何余地，一转背就走出了老远。有些事情，别人可以帮忙可以代劳，但有些事，却必须一个人面对。

    尽管如此——坡不高，路不长，苏然走得却并不快。每走一步，嘴角又抿紧几分。

    别墅后院车库前，景风卓正在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围着一辆红色的stratos说话。外国人手里拿着工具，说了一会儿又上前去，指着车桥某个位置比划了一阵。景风卓偏着头耐心听着，不时点点头，最后才用地道的口语告诉对方：okay,就照这个方案改装。

    “景先生，看得出来，你对这件礼物很用心，甚至比对你自己的坐骑还用心。”

    景风卓淡淡一笑，略一颔首，就让旁边站着的下人送外国工程师出去了。

    吴非过来的时候，正好和外国人擦肩而过。景风卓上午试驾的时候觉得车似乎还有些问题，于是当即就请了专业的工程师来讨论改装方案。吴非对车不甚了解，他不知道这车贵不贵，但是光这个工程师来一趟，确实是要价不菲。

    景风卓瞥见吴非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意外：“有事吗？”

    “有客人到访。”

    景风卓目光一动。此处不是一般人会知道的地方，更不是一般人敢闯的地方。想着便有了几分兴致，开口问道：“谁？”

    “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根据摄像头的显示，应该是……苏小姐。”吴非保持着惯有的沉稳和克制：“我自作主张撤下了所有障碍，现在苏小姐应该正在往这里走。不知您有什么指令？”

    景风卓的脸色忽然有些复杂。他微眯了眼睛，手指在车灯上缓缓滑过，良久，才吸了口气：“让她进来吧。”

    背景是一大片斜阳，半天红云。一个单薄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突如其来地闯进视野里，莫名灼伤了眼睛。

    走近的这一路，苏然一直在酝酿情绪，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父亲一跪和弟弟被抓的愤怒都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拼个鱼死网破——可是在迎面相望的那个瞬间，力气却突然像流失了一般，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无法压抑的剧烈心跳在体内鼓噪，不受控制的情绪刹那开始纷乱地占据脑海，让苏然呼吸不过来。

    景风卓默默地立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天地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沙漏，一点一滴地计算着苏然靠近的时间，久得让人受折磨，却一步也不敢动，害怕自己一上前，她就会后退……就像三年前一样，一个后退，就是一个万丈深渊。

    苏然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走到景风卓面前，只知道最后一步落下的时候，右腿居然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来了。”景风卓为了掩饰嗓音里的颤抖，刻意压低了声音。

    苏然一怔，惊觉自己完全失去了酝酿好的那一腔气势……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她深吸了口气，一抬头，直直地对上景风卓的目光：“放了我弟弟。”

    景风卓哑然。

    苏然心里突然一紧：“为什么不说话？”

    景风卓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然的脸，仍然不语。

    同样的情景仿佛在重演，苏然瞬间记起了什么，一种糟糕的直觉冲破了理智——她一把抓住了景风卓的胳膊：“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景风卓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苏然，直到被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才终于开口：“他没事。”

    “我不信。”苏然的脸色有些白，眼睛却已经微微发红。

    景风卓的眼里忽然笼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仍是任由苏然抓着，定定看着她。

    “我要带他走。”

    “不行。”这一次，回答得没有迟疑，斩钉截铁。

    两个字落进苏然的耳朵里，激起心里一阵寒。苏然咬了咬下嘴唇，突然松了手，目光也垂了下去。半晌，突然冷笑了两声：“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命令你……就算跪下来求你也不一定有用……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样……”苏然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情绪也变得激动：“你可以不放过我，你可以……继续折磨我……但是有什么你冲我来！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最后一句话冲出牙关几乎是吼出来的，与之同时滑落身体的，还有一颗晶亮的泪。苏然抬起袖子，飞快地一抹，眼睛里只剩下敌意，再无畏惧地逼视景风卓。

    景风卓静静地接纳着苏然目光里的厌恶，甚至是…仇恨，但终究还是有些透不过气，视线越过苏然的肩膀，投降了她身后的漫天残霞。

    “比赛。”

    苏然一愣，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景风卓稍稍侧身一让，背后的探戈红lancia便完整地出现在了苏然眼前。半开的车库里，还有一辆黑色同款同型的赛车。

    “赢了准你连人带车一起开走，输了的话就等一个月以后再来要人。”

    景风卓的背影挡在眼前，看不见表情，苏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听语气，觉得仿佛不是玩笑话。她微微上前一步，目光在两辆车之间游移，还没有太明白状况。

    “这辆是你的。”景风卓没有回头，自己径直走向车库里那辆，“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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